“没有消失,因为活着的人还留着记忆,活着的人会不断地思念,活着的人……”他蓦地哽咽得说不出话,“学妹,不准自杀,不准弃我而去……不要让我在沮丧失意时,找不到方向……”
佟乃顼缓缓地吸了口气,硬是将眸底的泪给逼了回去,“学长,我们在错的时间点相遇,也许是因为我们的缘分只有这么多,又也许今生的牵扯多了,在来世里,我们的缘分会多一点吧。”她抿了抿嘴,扬笑道:“学长,其实你真的很帅,由内而外的帅,如果我在对的时间遇见你,我一定会爱上你。”
“你过来……”李杰生沙哑的喊着。
“不了,时间差不多,我该走了。学长,你保重,再见。”再看他一眼,她坚定地迈开步伐,头也不回地离开病房。
来到地下室的停车场,坐进车里,她没发动车子,而是打开了包包,取出一包粉末。
她该去自首,但她也清楚,就算她去自首也不一定会判死刑,如果不判死刑,对她和对被她所杀的人都不公平,所以这是最好的方法。
唉,学长真是可怕,怎么总猜得出她的一举一动,是因为爱她吗?真傻,她有什么值得被爱的?她根本无法爱他呀……
苦笑了下,她毫不犹豫地打开包装,将白色的粉末全数倒进嘴里,不过是瞬间,灼烧的感觉就从口腔里蔓延到喉咙,烧痛感引发强烈的呼吸困难,她暈眩到几乎坐不住。
“学妹!”
车门被打开,她听见李杰生的声音,还未张开眼,就感觉背部贴进了温热的胸膛,轻触她脸颊的手也十分温暖。
“学妹,你撑住,我马上带你去看医生!”
她艰涩地张开眼,瞧见他气色灰败得可怕,他粗喘着气息,脸上满是汗水,想抱她离开车内,却又痛苦地托着头,浑身不住地发颤。
她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吹笛般的声响,她知道氰化物已经腐蚀了她的声带,而她吃下的量足以在三分钟之内就要了她的命。
这是她该承受的,她不后悔,可是学长……她亲眼看着冤亲偾主啃蚀他的脑,眼看着就要咬断什么,她微颤着手想阻止,却怎么也动不了。
“学妹、学妹……”李杰生毫不放弃,哪怕头痛得像是要炸开了,他还是紧抱着她往车外退。
佟乃顼勉力地张着眼,她从没想过在她人生的最后,竟会有人如此地牵挂自己,更没想过别人的体温可以温暖自己,他明明已是重疾缠身,却还是想救她……多想骂他傻,可偏偏她的心又好暖。
“学长,谢谢你……”她无声说着,笑眯了眼,泪水缓缓滑落。
如果有机会再遇见他,她会爱他,好好地爱他。
“学妹……乃顼?乃顼!”李杰生不住地拍打她的脸,想抱她去求医却力不从心,下一瞬,他彷佛听见什么断裂的声音,接着黑暗铺天盖地落下,他却怎么也不肯松开她。
学妹……他一直很想救她,想让她知道他有多喜欢她,终宄还是来不及。
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他?为什么总让他一再错过,最终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
给他一次机会吧,让他回到一切的原点,让他可以重拾她往日的笑容……
***
第5章(2)
李杰生被一股力道狠狠地抛出去,重摔在地,身体一阵剧烈疼痛,教他蓦地张开眼。
天色阴暗得像是随时会降下大雨,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冷意,他不禁皱起了眉,正疑惑时,却听到——
“你们疯了吗?!竟将皇上赈济的银钱粮物送到靖王府里,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这么做会让黄家和崔家两族的人都跟着陪葬?愚蠢,荒唐!靖王与宁王争帝位,你们竟蠢得争着当人的棋子,害死自家人!”
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官服的男人对着脸色苍白的一男一女咆哮着,手则指着另一个男人,骂道:“赵义!这一切分明就是你策划唆使,你从崔家得到不少,竟然还反咬崔家一□,崔家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了!”
“崔大人言重了,我从崔家得到不少,崔家也从我这儿得到不少,咱们不过在商言商罢了,再说这事我也不过是提了个头,谁知道大人两个庶弟就兴冲冲的表示要参与,我倒想问问大人,这崔府到底是怎么对待庶子的,才会导致你两个庶弟宁可玉石倶焚也不放过崔家?”赵义笑得一脸得意,见崔子仁似要动手,懒懒地开口,“得了,大人可要搞清楚我的身分,我是宁王最倚重的左右手,要是大人肯求我,也许不至于抄家灭族,还有条生路。”
“我胚!我宁可死也不会求你这畜牲!”崔子仁朝他吐了口口水,“赵义,我就算死也不会放过你!”
“你搞错对象了吧,大人,真正的主谋是崔子信,他说你娘淹死他亲娘,还百般欺凌糟蹋他,他恨不得黄氏一族皆灭,对不?崔子信。”
李杰生一愣,惊觉赵义的目光竟与自己对上。
怎么回事?这不是梦境吗?他不是一个旁观者吗?
“崔子信!”
正疑惑着,他已经被人一把揪起,被迫面对那张盛怒的脸,“你有恨有怨,可以冲着我和母亲来,但你怎能让全族人跟着陪葬?那是谋逆大罪,两族人都逃不过,你可知道你身上将背负上百条的人命,那些人何其无辜!你要怎么还、你要拿什么还?崔子信,我不会放过你,我会化作恶鬼生生世世缠着你,要你血偾血偿!”
不知为何,他莫名觉得心惊胆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在心底绽开,窜至四肢百骸,他不认得眼前的人,也不是什么崔子信,而且他人明明应该在停车场,为什么会跑到这里?
思绪至此,眼前的画面像是碎裂的玻璃般变得支离破碎,吓得他猛然惊醒,大口大口的呼吸,却止不住身上的颤意和吊诡的恶寒感。
“二爷,你怎么了?”
二爷?他看向正抚着他胸口的小手,侧眼望去,惊见一名女子竟坦胸露乳,吓得他赶忙转开眼,可偏偏另一头也有两三个赤裸的女子,正直往他身上贴来,而他身上……该死,他为什么没穿衣服?!
这是梦吗?那为何这些女子的体温如此真实……
“别碰我!”他挥开一双双不安分的小手。
“二爷怎么了?”
“谁是二爷?”他粗声问着。
“你啊,崔家的二爷,崔子信……二爷还醉着吗?”
他呆住。崔子信?他梦境里那个害死上百条人命的家伙……这是怎么回事?这里到底是哪里,他……到底是谁?
***
秋初的风扫过浓密林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让筛落一地的阳光闪动着金黄色的流光。
园子里,桂花微吐芬芳,小巧的白色小花藏在枝叶里,淡紫色的风铃花倚在墙边,一串串的随风摇曳。
她看着,嗅闻着,脑袋有些恍惚。
视野里的花草全覆上一层淡淡的金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不是花草泥土味,更不是阳光下或大雨后特有的气味,而是一种沉淀在记忆里的怀念,莫名教人内心激动,双眼发烫。
环顾四周,‘冬乃顼不禁想,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吃下了短短几分钟内就会让人死去的氰化物,以为当她再次张眼时,迎接她的应该是未知的世界,岂料……眼前古色古香的建筑确实挺有味道的,但绝对不是她想像中的死后世界。
这里到底是哪里?垂眼看着身上精致的粉桃色棉衫裙,彷佛走进了古代,教她怎么也摸不着头绪,她就坐在廊阶上,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圔子。
过了好一会,有人从身后唤道:“宜冬,你这丫头又偷跑来这儿打吨了不成?”
那笑骂嗓音轻脆带着温润,明明是第一次听见,不知道为什么教她心头猛地一颤。
“欸,我叫你呢,难不成你打直背脊都能睡?”
脚步声接近,随即有人从背后轻拍了她的头,然后来到她面前。
她的视线从下缓缓往上移动——女孩穿着一双藕色的鞋子,同色长裙,淡黄色的短衫,腰间系着宝蓝色的腰带,还挂了只绣袋,她纤痩,不高,巴掌大的小脸有着秀丽的五官,笑意扬在唇边,小脸神采奕奕的。
她不认识她,可是下一秒她却哭了。
“怎、怎么啦?谁欺负你了,跟姊姊说。”宜春见豆大的泪水从宜冬眼中滑落,登时被吓得慌了。
佟乃顼双眼眨也不眨,泪水像是决堤般狂掉,她甚至朝眼前的人伸出了双臂,想讨一个拥抱。
宜春见状赶忙搂住她,细声安慰着,“怎么了,快跟姊姊说,咱们才好想对策呀。”
她无法说话,放任泪水痛快地流。
有一种人,虽是初次见面,可身上就是有种怀念的气息,像是熟悉了好几辈子的家人再相逢,一见了面,封印在灵魂里的记忆突然变清晰,重逢的狂喜几乎快将人给逼疯。她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她哭得像个孩子,彷佛要将累积多时的痛苦自责、愤怒怨恨给一并倾泄出来。
“啊咧,怎么哭成这样,你……”宜春被她的哭声给吓得不知所措。
“哎呀,这是怎么了?”不远处传来另一个女孩的声音。
宜春看向廊道那一头,赶忙朝正走来的宜夏和宜秋招手,“你们两个可有瞧见人欺负咱们宜冬?”
“没呀,方才不是夫人说乏了要歇会,让宜冬到厨房盯着晚膳吗?”宜夏赶忙拉着宜秋走过来。
“通常这时候宜冬都会到这儿发呆呀,咱们就是来找她的,难道说这期间发生什么事了?”宜秋凑过来,轻抚着宜冬的头,轻声问:“妹子呀,说说,谁欺负你了,咱们跟夫人说去,绝对让那人吃不完兜着走!”
她摇了摇头,说不了话,只是紧抓着宜春不放,下一瞬,眼前一黑,她厥了过去。
失去意识之前,她不禁想,如果眼前这一切是老天赏给她临死前的礼物,那么她会很甘愿的在黄泉里为她所犯的错弥补百年千年。
乃珍……她唯一的妹妹,她真的没想到两人还能再见一面当佟乃顼再度张开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所处的房间,便听见有人噙笑说:“宜冬,你总算是醒了。”
她侧眼望去,女孩有张圆脸,满是讨喜的笑,她虽不认识,记忆当中却有这个人,她试探性地唤道:“宜秋姊?”
“嗯?是不是渴了,要不要喝点水?”宜秋随即起身替她倒来一杯水,“夫人让人请了大夫来看诊,大夫说许是近来秋老虎猛得很,才教你给闷暈了,夫人也派人去抓了几帖药,要你这几日好生歇着,待你身子好了,得要好好谢谢夫人。”
她坐起身,接过了茶水,浅啜了口便问:“宜春呢?”
“你这丫头,就只记得要找宜春。”宜秋撇撇嘴。
适巧进门的宜夏闻言,不禁低笑着,“可不是,宜冬向来和宜春最亲的呀。”她端着木盘走到床边,“既然醒了,那就吃点东西再把药给喝了,说好了,我可不是宜春,让你喝药还给你备糖饴,待会就算苦你也得给我全喝完。”
直啾着宜夏那张看似冷漠的脸,可她知道宜夏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府里只要有人请托,她就会东奔西跑地替人张罗,而宜秋虽有张娃娃脸,性情却最是侠义,看不顺的看不惯的,她是心直口快谁也挡不了。
而宜春是府里的和事佬,手段最为圆滑玲珑,从不得罪人,也是夫人最倚重的大丫头,在府里的地位仅次于夫人的心腹陈婆子和管事娘子刘氏。
记忆,只要她肯想,就会从脑袋里的每个角落跑出来,汇整出精密的资料。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不相识的人,她却熟记关于她们的一切,彷佛脑袋里承载了两世的记忆,教她头昏脑胀的。
“怎么了,头又疼了?赶紧吃点东西喝药吧。”宜夏使了个眼神,让宜秋搬了个矮几往床边搁,木盘一放便立刻逼她用膳。
她脑袋混沌地边吃边想,觉得老天给她的死前大礼也太大了些。很明显的,她不是为了见乃珍最后一面而来,更准确的来说是宜春,宜春是乃珍的前世,虽然毫无根据,但她就是如此坚信,而她的前世便是宜冬。
可为何老天要她重回前世?就算人生要重来,也该是在今生,怎会跑到前世?
她食不知味地用完膳,一口气喝完了汤药,宜夏和宜秋被她豪气的动作给吓着,宜秋忍不住调侃,“唉唷,我的好妹子病了一场竟然转性子了,以往喝药总要人家三催四请的,今儿个可大气了。”
她睨了眼,噘了噘嘴,“我要是不大气点,一会你们就会到宜春面前说我不知好歹,宜春又要数落我了。”
“哎呀,你病得可真好,一整个转性了,早知如此,你就该早点生病。”宜夏忍不住道。
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想知道宜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偏偏她就是记得一清二楚,一言以蔽之,宜冬就是个被宠坏的小丫头,比乃珍还不如的任性小丫头。
真是太不像她了,她的前世怎会这么任性?喔不,一生都还未走完,肯定是后头遇到什么事大彻大悟了……思及此,她顿了下,因为她的脑袋里找不到今日以后的记忆。
这也太古怪了,她记得截至目前为止的所有事,却没有今日以后的记忆?是因为她半路被送到此吗,抑或者是今日以后的记忆是有可能更动的,才会消失不见?
换句话说,她往后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后头的历史变动,难道这才是老天将她送到此的真正用意?
可是要改变什么?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宜冬醒了,你们怎么没告诉我一声?”门一开,宜春手里拽着一个油纸包跑了进来,一见宜冬清醒,没好气地叨念着。
“你不是在夫人那儿吗?总不好咱们四个都窝进房里吧,再说宜冬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养个几天就好,你这么紧张干么?”宜秋反问。
“哈,我知道,你肯定是知道宜冬要喝药了,赶着替她送糖饴,可惜啊,晚了一步,你要是再早一点,就能瞧见宜冬豪气喝药的模样了。”宜夏打趣道,站起身好让宜春可以坐到床边。
“宜冬,你把药喝下了?”宜春惊喜地瞥了眼木盘里的空碗,坐到床边轻搂住她,“哎呀,我的妹子真的长大了,喝药都不需要糖饴了。”
宜冬双颊微微发烫,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可偏偏在这里,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接受宠爱好像是应该的。
“呋,都多大的人了,喝药还要糖饴,就只有你才这般奢侈,只怕亲妹子也不见得这般得你疼。”宜秋想说的是都是下人,哪有这般娇贵,糖饴这种东西可是要花去她半月的月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