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起身,却被他紧握住手。
“学妹,我这辈子唯I后悔的便是当初为何不横刀夺爱。当你在市刑大破了案子时,我曾经想假借恭喜之名接近你,见你身边已经有人,于是我退出了,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那时就该强力介入才是。”
佟乃顼静静地看着他,回想那遥远而模糊的时光,面无表情地道:“学长,不管是哪个时候,你都介入不了的,回不去的时光回想也没有意义,去医院吧。”
“怎会没有意义?”他紧握的手青筋暴突,“你笑了……笑得好开心、好美……你不知道我多想让时间停留在那一刻,每当我累了倦了,我就会想起你的笑容,就会觉得我还可以再拚下去……我多想再看看你的笑容……可我却无法让你再露出同样的笑……”
李杰生的话音逐渐虚弱,佟乃顼眼明手快地搂住他,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他,她瞪向在他肩上啃咬的冤亲偾主,“你满意了?”
“不够……还不够……”他笑咧着血盆大口。
“混蛋!”
第5章(1)
就在李杰生被送往医院没多久,方仲和拒绝了夜间侦讯,不到一个小时,几位有力人士直接向地检署施压,让方仲和在接受侦讯不到两个小时之后便获得交保。
佟乃顼和律师陪同方仲和回家时,她不禁想,这种结果恐怕是学长没想到的,可事实上司法关说早已是见怪不怪的现象。
“方总,你先去休息吧,我和林律师商讨一下对策。”进了豪宅之后,佟乃顼边说边看了带着保释金接众人回来的郑雅文一眼。
郑雅文缓缓地垂下眼,直接进了房。
“有劳你们了。”方仲和气色灰败地进了房。
佟乃顼和林律师在客厅里商讨着方仲和目前的状态该采取哪种防御手法,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林律师带着资料先行离去,准备召集律师团讨论。
晚上八点,佟乃顼坐在沙发上,喝完咖啡后,拎起包包徐徐起身,走近卧房时,门刚好打开。
郑雅文抚着肿起的脸走出来,佟乃顼冷冷看着她脸上明显的瘀痕,低声问:“他睡了?”
郑雅文有些紧张地点点头。
“你回房吧,剩下的交给我。”她正要进房却被郑雅文扯住,不禁好笑地问:“你不会事到如今打算反悔吧?你还想继续过这种被人拳打脚踢的生活?”
郑雅文是她的共犯,是成功除去那些杂碎的功臣,因为郑雅文可以给她其他人的行程,让她有机会制造不期而遇,拉近彼此关系。而郑雅文之所以愿意帮她,是因为她们的利益一致,都想杀了方仲和,只是郑雅文杀不了,所以由她出手。
“不是,我怕你没有办法把他杀透,他……他会杀了我。”郑雅文恐惧地说着。
佟乃顼笑了笑,“放心,那是不可能的,你应该知道我想杀他已经很久很久了。”她布局了这么久,为的就是今天,任谁都阻止不了她。
郑雅文松开了手让她进了房,走向大床,目光落在熟睡的方仲和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
她哼着歌在床边坐下,从包包里取出童军绳,用简单的绳结绑住了他的双手和双脚,再从包包里取出一把折叠刀。
锐利的刀锋轻轻地落在方仲和的颈上,毫不犹豫往颈窝上一寸的位置刺入,刺得不深,却让吃下镇定剂的方仲和猛地清醒,张口却无法说话,想挣扎才发觉自己竟被绑住,他惊惶地看着坐在床边的佟乃顼,脑袋一片空白。
“不能说话,是吧?”佟乃顼笑着替他解惑,“那是肯定的,因为这个角度能够刺穿气管,这样一来振动无法通过声带,你当然不能说话呀。”
方仲和惊惧地瞪着她,哪怕手脚被缚还是企图翻身,从另一侧下床。
佟乃顼轻而易举地抓住他手上的绳索,扳正他的身子,凑近了他一些,“安分点,你要是乱动,不小心让刀子刺得更深,那我不是没乐子了。”
方仲和的嘴张了张,脸上布满恐惧。
她噙着笑,替他拨开额上的浏海,温柔地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瞧你傻的,连为什么死都不知道,但你别怕,我很清楚人体构造,我知道往哪个方向刺入可以让你活多少时间,就像你弟弟,那十字弓是我算准方向射入他的喉头,那个位置可以让他很痛又说不出话,等到血淹没了他的肺部才窒息而死。
而你将会跟他拥有同样的存活时间、同样的死法,有没有很感谢我?”
方仲和不住地喘息着,眼泪从眼角滑落,嘴不断地张阖着。
“嗄?你要我放过你?怎么可能,我等这一天等好久了……当你们一起欺凌我妹,我妹求饶时,你们放过她了吗?当你们逞完兽慾,掐住我妹的喉咙,她求饶时,你们放过她了吗?当年你不肯放过我妹,如今怎么还有脸要我放过你!”笑意瞬间褪去,她一把握住了折叠刀,锋利的刀刃往旁划开了约莫五公分的伤口,方仲和随即痛得双脚不断蹭动。
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吼,“痛?你有我妹痛吗?!她只是个刚毕业的大学新鲜人,她还有大好的将来,你们凭什么这般欺凌她,甚至还嫁祸给我的男朋友,胁迫他自白后又杀了他,你们到底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她握住了折叠刀缓缓地转着圈,方仲和发出了无声的哀嚎,双手双脚不断地挣扎着,她往他的胸口一坐,冷若冰霜的眉眼眨也不眨地瞅着他。
“如果你们不把人当人,那么我也不会把你当人,我把你当成祸害世界的虫子,我要慢慢地凌迟你,我要你在死前完整地尝到我妹当初的恐惧和无助,我要你明白权势财富都是一时的,在死亡之前,众生平方仲和瞠圆了眼,不住地踢踹着,直到他开始急喘,身体不受控的抽搐,佟乃顼才从他身上离开,垂着眼,看着他死亡的这一刻。
蓦地,一滴泪水猝不及防地顺着眼睫滴落。
啊……学长说对了,就算杀了方仲和,她还是不快乐,因为她失去的全都要不回来。可就算如此,她还是非这么做不可,她无法说服自己放过他。
从她开始计划报复的那一秒开始,她就已经化身为鬼了。
***
半梦半醒之中,李杰生的魂魄彷佛在游荡似的,让他怎么也醒不过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冲出了迷障,蓦地张开眼,就见佟乃顼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
她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是一种终于解脱的笑。
“……他死了?”他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起身,哑声问。
佟乃顼替他倒了杯水,毫不隐瞒地道:“死亡时间是一月二十日晚间八点八分,很吉祥的数字,对吧?”
李杰生没有接过杯子,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等一下我会去自首,只是在这之前想来看看学长。”
李杰生垂下长睫,内心五味杂陈,“媒体没有动作吗?”他喃喃的问。
“有,但也许是因为学长昏倒被送进医院,没人给媒体们一个指引,所以慢了半拍,我刚才来时瞧见新闻快报,直指有几名立委向检警高层施压,目前地检署打算再次传唤方仲和。”她坐在床边,硬是将杯子塞入他手中。“学长的心思果然够缜密,竟想到要利用媒体。”要不是她铁了心,恐怕又要再被学长阴一次。
李杰生脸上难得没有半丝笑意,脸色灰败得像是随时都会死去,过了好一会,他才哑声开口,“我一直想阻止你,从我发觉你被牵扯进方仲与的案子时就想了,如果第一个案子发生时就是我接手的话,也许一切就会不一样……”可偏偏那时他因为健检有异被迫住院检查,两人就这样错身而过。
冥冥之中彷佛有一种定数,不管他多想要改变,却怎么也改变不了。
“不可能的,学长。”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学长不明白那一年我心里受到多大的冲击,不懂我对这个世界有多失望,如果不将那几个人正法,我死都不会瞑目。”
“学妹……”
“学长,虽然多说无益,但你想听我的自白吗?”
看着她如释重负的笑脸,李杰生轻轻地点了点头。
“其实学长说得很对,我是个天生凉薄的人,我对旁人没有半点同理心,这与我成长的环境无关,是从我有印象以来就是这么自私的性子。
“父母离世之后,我和妹妹无法被同一个亲戚给认养,所以我急着长大,想要有基本经济基础,所以我才挑选了不用学费的警大就读,毕业后分发到市刑大侦查队后,我分析了当时队上所有的案子,专门挑选破案机率低但奖金高的来办,只要可以让我赚到奖金,我才不在乎被害家属的感谢或被告家属的咒骂,我只想要赶紧将乃珍接到身边一起住。
“终于,乃珍大三的时候,我们姊妹团聚了,乃珍大四那年我和沈潮辉成了男女朋友,潮辉其实是个很好的人,而我跟他交往是因为他是银行专员,擅于理财。”
听到这里,李杰生露出莞尔的笑,“我读错科系了。”
佟乃顼笑了笑,垂敛长睫,眸色渐冷,“三年前乃珍毕业,潮辉好心开了后门让她进入兆盛银行,谁知道会遇到那群人渣,就在乃珍上班的第四天,下午近五点的时候,我收到了潮辉的简讯,上头写着他对不起我,但要我相信他,乃珍真的不是他杀死的……”
说到这儿,她噙笑抬眼,“学长,潮辉是个很喜欢开玩笑跟恶作剧的人,但他知道我不喜欢,所以从来不会对我这么做。当我收到那封简讯时,我多么希望那只是很可恶的恶作剧,就在我离队去找他时,大队长打了电话给我,要我到一家汽车旅馆支援,我到场时,辖区员警已经拉起封锁线,救护车在外头待命,我刚要进房,就瞧见被抬上救护车的死者的鞋子……那是乃珍毕业时我送给她的鞋子……”
李杰生深吸了口气,轻握住她的手。
“法医解剖判定乃珍生前遭受多次性侵,身上有挣扎及被殴打的痕迹,而最终的致命伤是颈部的勒痕造成窒息。另一名死者是潮辉,验屍报告上说他是吞药自尽,可是他胃里头被验出的镇定剂根本不到致死量,反倒是他的鼻腔里被验出氰化钾的残留粉末,我跟大队长要求接办此案,但是很快的,上头受到施压,这个案子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就以潮辉性侵乃珍,失手杀人后畏罪自杀结案……”彷佛那些痛苦又再一次逼到眼前,让她不自觉地颤抖着。
“那些我都知道,你不用说了。”李杰生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她深吸了口气,继续道:“之后,法医室的报告被销毁,我手机里的简讯无法成为重启调查的关键证据,我不死心继续往上查,发现竟是方仲和兄弟和林博源、郭丰安四人轮流性侵了乃珍,再把罪推到举荐乃珍进公司的潮辉身上。于是我想尽办法录到他们自白的录音档,想着总算能要求重启调查,但我的上司却要我保持缄默,甚至毁了那段录音……
“学长!就算我并不是抱持着除暴安良的信念成为执法人员,但至少我从未愧对自己,可是我的上司却解除了身为执法人员的我该去进行的勤务,甚至打算在我身上强扣罪名,骜告我不准再提起这件事……学长,我身为执法人员却无法替我最亲的家人还原真相,甚至还被上司威胁,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李杰生无法言语,只恨自己当时为何要放弃得知她的消息,如果他在第一时间就知情,至少还帮得上忙,就不会演变成如今这样无法挽回的结局。
佟乃顼抬起殷红的眼,指着胸口,“学长,在那一刻,我的内心生出了鬼。”
“学妹……”他知道她是因为内疚自责和对警界的鄙夷,才长出了满身的刺,对每个人都划下了界线,对旁人淡漠,对自己无情。
她完全没发现,她一直在苛待自己!
“我离开了警界,开设侦探事务所,从最简单的徵信开始做起,在业界稍有口碑之后,我统合了所有关于方家的消息,然后以方总裁私生子的名义寄了封信给方总裁,引起了方仲和的不满,托人牵线让他找上我。我曾经想过,我和乃珍的容貌有几分相像,名字更容易引起联想,要是他怀疑了我该怎么应对。好笑的是,他根本不记得乃珍,看到我的名字也没有任何反应,他们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害了我的妹妹,却没在他们的心里留下丝毫痕迹,那时我就知道,我的计划是对的。”
她稍稍推开他一些,端坐在椅上。“我从郭丰安先下手,用我的美色稍稍诱惑他,就如学长说的,他的死亡是加工的,我趁他不备将他推下楼,却给他一线生机,让他在楼缘挣扎到无力才坠落,至于林博“你如我所说的方式杀害了他,离开之前你调低空调的温度和设定,让法医在验屍上产生死亡时间的变化。”他淡淡地接下她未完的话。
佟乃顼直睇着他半晌,露出苦涩的笑。“说来是我运气好,要是学长早早接下案子的话,我恐怕没机会杀了其他人。”
李杰生笑得无奈,只能说也许一切都是注定。在他眼里,此刻的佟乃顼已经被层层的黑雾给包围,她已经被死神缠上,他却不知道是何时何地,甚至无力阻止。
“至于方仲与,我假装要替他庆祝生日,早早潜入私人会馆里给他一个惊喜,我在他的飮料里加进FM2,在他睡着后喂他吃下毒品,再赶赴方仲和的约,三个小时后,方仲与清醒时我人已回到现场,可对他而言,时间经过只是一眨眼,再加上毒品作用,我在现场施放的蛇信声就足够让他产生许多幻觉。”
听她说完,他就在脑袋里勾勒出完整的过程,“然后你引导他胡乱射箭,造成有可能使箭反弹的轨迹之后,你一箭要了他的性命。”
佟乃顼浅浅噙笑,没头没尾地道:“蛋糕被我吃掉了,学长猜对了。”
李杰生闻言,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至于方仲和的事我就不多说了,横竖再晚一点,检调上门押人时就会发现他的屍体,而我待会就要去自首了,剩下的我会告诉检察官。”
“你真的会去自首吗?”
她顿了下,扬笑道:“学长不相信我吗?我敢作敢当,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
李杰生眯起了眼,见她几乎被黑影彻底笼罩,他哑声问:“学妹,你明白什么叫做死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