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五个俏生生的姑娘同时朝她柔柔一福身。
秦嬷嬷忍不住一叹,“大少爷正等着我,你们就别多说了。”
“秦嬷嬷,那就一句话嘛,请你跟大少爷说,我们姊妹都很关心他,请他也拨些时间见见我们嘛。”有着沉鱼落雁之姿的芸荷是其中相貌最美,也自认是大少爷最喜爱的一个,亦一向以五人之首自居。
她一开口,其他人也柔声接话,“秦嬷嬷,拜托嘛,你也知道万誉阁不是每个人都能进来的,可我们虽在万誉阁内,但活动范围也仅在后半院子,没大少爷允许,根本不能到前院去—— ”
秦嬷嬷看着这一张张粉嫩精致的脸蛋,脑海突然浮现冯雨璇那张调皮含笑的出尘容貌。
“知道了,但大少爷忙,你们也歇点心思,就这样吧。”她蹙着眉安抚一句,即往花廊方向走去,心里不知该怜惜那几个通房丫头还是大少爷?大少爷都二十三岁了,没有正室,在江南虽有几名妾室,在皇城就只有这五名通房丫头,这一趟回来也有三、四个月了,竟没叫过任何一个到房里侍候。
她忧心忡忡又思绪百转的来到书斋前,门口站着何松。
她朝他点个头,何松笑咪咪的正要替她敲门——
“进来吧,秦嬷嬷。”
贺乔殷的声音响起,何松立即打开门,请秦嬷嬷进去,然后,刻意让房门留了缝。
秦嬷嬷一走进书斋,不意外的,她从小照顾到大的大少爷正埋首书桌前,两旁都是卷宗,见她进来,只是抬头看她一眼,目光扫过她手上的纸卷。
“好了?”贺乔殷问。
“是。”她上前将纸卷摊开,一边将五个通房丫头的事提了,“老奴说句不怕羞的话,大少爷偶而还是得放松一下,虽然定时练武,但这种事是不一样的,别憋坏身子了。”
唉,瞧瞧她代替她家小姐带大的孩子,高大俊朗,大半的相貌承袭了她家小姐,他可以说是漂亮的,尤其那双狭长微圆的凤眼,与她家小姐一模一样,更重要的是,他文武双全,经商能力更是无人能敌,这么优秀的孩子,却迟迟没有生个一儿半女,说她心里不急也是骗人的。
贺乔殷光听就想笑了,他也清楚这个年纪不大的嬷嬷在担心什么。“我睡觉时间都快不足,秦嬷嬷还要我去风花雪月一番?”
她脸色微红,但仍倔强的道:“我不提,这个家还有谁在乎?谁敢提?”
贺乔殷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目光回到那长长的账单明细下方,三个龙飞凤舞的字,“这是冯姑娘的字?”由字看人,这实在不像一个女子的字。
秦嬷嬷点头,再将她到夜云轩所听到的,以及冯雨璇要她向侯府要钱等的话也全一五一十的道来。
他黑眸闪过一道奇异光芒,纵横商场多年,他见过的女子不在少数,但能在此等境况还处之泰然的,冯雨璇算是头一个。
秦嬷嬷又说:“老奴不得不说,冯姑娘与外传的,还有府里主子们说的都不同。”
“所以呢?”他挑起浓眉。
秦嬷嬷是贺府中最敢跟他说话也最不畏惧他的下人,事实上他也从没将她视为下人,她是他亲娘的陪嫁丫鬟,陪着他长大,一生未嫁,他也敬她如母,府里没人敢对她说重话,就连老太爷、老夫人在生前也很看重她,曾经想作主让她成为父亲的第八名姨娘,但秦嬷嬷拒绝了,这让一向自诩俊秀多情的父亲还有点受伤。
“不管大少爷打算怎么处置冯姑娘,老奴希望大少爷都能去看看那姑娘,就算一眼都成。”
“秦嬷嬷不会是想扮红娘吧?”何松吃惊嘟囔的嗓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接着是一小小声的“完了”。
随即,何松愁眉苦脸的走进来,拱手自首道:“对不起啊,爷,我没刻意偷听,但秦嬷嬷说的太吸引人,就……”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
秦嬷嬷摇头一笑,不意外的,大少爷脸上没半点火气,这也是她感到安慰的地方,大少爷很清楚这座大宅里,谁能信任,谁能宠着,即使是个下人。
贺乔殷看着这跟在自己身边已有十年的少年,笑着反问,“你对冯姑娘有兴趣?想成家了?”
他尴尬的急急摇头,“没有,女人麻烦死了,大少爷五个通房老是要我在爷面前提醒她们的存在,还有夫人老跟其他姨娘争风吃醋,你争我斗,我吓都吓死了,只是……”他顿了一下,“近来府里下人在传一件事儿,小的不知该不该说?”
贺乔殷薄唇微扬,露出一抹慵懒笑意,“都开口了,还敢卖关子?平时太宠你,愈来愈没规矩了。”
“没啊,不敢的,大少爷,”他只能硬着头皮的开口,“是冯姑娘的丫头到处跟府里的仆人说,她家主子有多么的美若天仙,琴棋书画皆精,胸口的伤也已好得差不多,人可能要走了,只可惜了,要到哪里再见到那样的天仙美人——
“不意外的,府里有些好女色的少爷倒真的想往夜云轩去,不过,都让夫人跟其他姨娘给制止了,但听说……今晚,那丫头刻意不关冯姑娘的房门,也刻意窝到别的奴仆那里去睡,要替好荒淫享乐的三少爷制造机会—— ”
何松愈说愈小声,因为大少爷的表情愈来愈难看,连一向好说话的秦嬷嬷表情也变得严肃。
“这件事,大少爷一定得管一管,三少爷肆意荒唐,在外声名狼藉,若真玷污了冯姑娘的清白,不是名声更差而已,就怕和郡侯府反咬咱们一口,教咱们不得不接手冯姑娘这烫手山芋不说,恐怕还得吐出不少银子摆平呢。”她说。
“秦嬷嬷这会儿知道冯姑娘是烫手山芋了?”贺乔殷出言调侃。
“这种山芋你还会接少了吗?府里随便抓都一箩筐。”她没好气的低声说着。
贺乔殷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好吧,我会派人去盯着,真有状况,再来叫我,秦嬷嬷,如此可好?”
秦嬷嬷不能说不失望,她看过的姑娘家不少,冯雨璇那丫头莫名的很得她眼缘,要真的被男女通吃的三少爷给玷污,实在糟蹋了,但她也不能勉强大少爷,为了这个家,他已经操碎心、够辛苦了,“行了,大少爷安排吧,我先回去了。”
见秦嬷嬷行礼离开后,何松可是兴致勃勃。“我自告奋勇,可以吗?大少爷?”
“不用,你做该做的事,我身边有闲人。”
“大少爷不是要动用到秦大哥跟越大哥吧?”他眼睛马上一亮。
秦剑跟越瓦讷,可说是主子身边最厉害的贴身侍卫,也因为跟主子年龄相近,情同兄弟,打闹玩笑都行,可让他跟石杰羡慕死了。
贺乔殷只是笑笑,财富本身就是个祸害,官商勾结,或索贿或刁难,甚至严重点谋财害命也不少见,商场上尔虞我诈,诡谲多变,他也多次遇到合作对象见利忘义的生死关头,庆幸他的亲生母亲有远见,在他五岁时,就已为他预定习武师父。
这些年来,为了保护自己及家人,他招揽几名师出同门的习武师兄弟护身兼办些台面下的事,另外也招收一群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搜集各地的官商情资。
秦剑跟越瓦讷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三人名为主仆,却比兄弟还亲,父亲及其他家人也都识得。
他让两人去监看,虽然有些大材小用,但谁教他这个主子这几个月留在皇城,两人已闲到天天对打,有个事做也好,尤其是来自北方异邦的越瓦讷,或许就不再天天用哀怨的眼神看着自己了。
三更天,夜云轩这个精致清幽的院落,一个小小身影快步的走出屋子,偷偷进了后院一个小厨房后,再回到屋子,这样来回几次,最后一次,竟然是从窗户爬进屋内的。
这些怪异行为,都落在秦剑与越瓦讷的眼里。
不久,说笑声远远的传来,夜色中,两人就见贺家最风流兼下流的三少爷贺乔书在两名小厮的陪同下往这里过来了。
潜伏在屋瓦暗处的秦剑一见那张俊秀脸上的猥琐笑意,立即给了一旁的越瓦讷一个眼神,要他继续监视,即飞身离开去通知主子。
不过一会儿,贺乔殷与秦剑已经施展轻功来到这座院落的屋檐上方。
两人就见趴伏在上方的越瓦讷笑得很诡异,贺乔殷蹙眉问他,“干什么?”
“有好戏看呢,大少爷,这冯姑娘绝对不是吃素的。”越瓦讷高头大马,武功高强,但与何松的个性相似,乐天又活泼。
秦剑先前已将所见到的转述给主子听,这会儿,三人将身子伏得更低,就见贺乔书主仆三人脚步未歇的走到门口,才将房门略微用力的推开,一桶掺杂着小碎石的泥水竟迎面泼了过来,主仆三人顿时成了泥人,还让那些小碎石砸疼了脸。
“该死的,谁敢这么整本少爷!”贺乔书抹了把满脸的泥水,怒不可遏的踩进屋内,没想到地上滑不溜丢的,除了小碎石外,竟还散落不少绿豆红豆之类的玩意儿,他无法保持平衡,重摔倒地,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痛—— 痛啊——”
两名小厮快步进门想要扶起他,没想到下一刻同样滑倒,还重重的摔在主子身上。
“该死的,还不给我起来!”
贺乔书气急败坏的大吼,两个小厮连忙起身,但抓来揪去的,又摔倒几回,撞得七荤八素的,好不容易将气得大呼小叫的主子也拉起来,三人已一身狼狈。
却在此时,烛火全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三人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在房里角落突然有一支烛火被点燃,在临窗夜风吹拂下,室内忽暗忽明,平添一抹诡谲氛围。
蓦地,一张比正常人大了一倍的脸孔突然在窗户旁出现,但最可怕的是那张惨白脸上有一对如窟窿的大眼正汩汩流着鲜血,下方还有一张同样大尺寸的血盆大口,嘴里甚至咬着一块软趴趴滴着鲜血的生肉。
主仆三人吓白了脸,“鬼啊!鬼啊!”三人急着要跑出门,却又是摔得鼻青脸肿,一路跌跌撞撞的落荒而逃。
“噗——大少——”
贺乔殷一手摀住秦剑的嘴,再瞪向另一个已经抱肚憋笑到仰躺在屋檐上方的越瓦讷,贺乔殷饶富兴味的眸光很快的又回到仅有一根烛火的屋内。
等了好一会儿,屋内才重新亮了起来,然后,贺乔殷看到一张到目前为止最让他惊艳的脸孔。
那张脸上未施脂粉,表情严肃,圆桌上,有一张以白布画成的大鬼脸,就是刚刚拿来吓贺乔书主仆的鬼脸,一块带血的生猪肉仍卡在嘴边。
她将手心向上,即使有段距离,他仍看见上面就画了相似的鬼脸。
贺乔殷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那双在烛火照射下,熠熠发亮的明眸闪动着得意的笑,带了点顽皮,带了点恶趣味,接着,她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越瓦讷笑到眼泪都出来了,他低声笑说:“爷啊,这冯姑娘真是个奇疤,爷可知屋里为何会在瞬间突然全黑了?是冯姑娘将屋内所有油灯里的油都倒到只剩一点点,油燃尽,火自然就灭了。”
“整人后,如此率性的大笑,我也曾在大少爷的脸上看过。”秦剑也忍不住搭腔,当然,那是贺乔殷七、八岁时,跟他们一起练武的事了。
不可否认,这个光彩眩人的笑容确实敲中贺乔殷心里某一处,黑眸浮现一抹盎然兴味。
冯雨璇可不知道在外头有三双黑眸正盯着自己,她很满意自己用白布创造的套头鬼脸,尤其那双挖空的眼睛,再在白布周围涂上厚厚的红色辣椒酱,另剪两块布弄湿,放在挖空的眼睛后方,将水挤出,制造从眼睛流出血水的假象,还拿了块生猪肉穿洞绑在血盆大口上——
说来,做的真的很粗糙又克难,但烛火摇晃,视线不明,要将那三个家伙吓到夺门而逃绰绰有余。
她笑到眼都泛泪光,这才吐了口长气,将面具连猪肉包成一团,坐了下来。
回想今早时,她半睡半醒间,竟听到百合跟其他奴仆的交头接耳——
“放心,放心,房间只是掩着,没上锁,三少爷可以进来的。”
唉,她有自知之明,在此生活不容易,存在感愈低愈好,免得被轰出府去,没想到,最人面兽心的却是身边人。
才在感慨呢,外头突然又远远的传来一声忍着痛的暴怒声,“就在里面,不管是人是鬼,都给本少爷——噢——噢——痛死了,全该死的给拉出来!”
冯雨璇翻个大白眼,真是的,到底有完没完啊!
她四处看了看,一手抓起那团鬼面白布包,另一手拉起裙襬,从窗户跳出去,再一手拉起裙襬,咚咚咚的跑到前方一株粗枝交错的老松树,将裙襬整个拉起塞在腰际,那团白布塞入前襟,她双手并用的爬上树,动作相当利落,显然不止爬一次了。
事实上,也是,躺在榻上这几个月,她骨头都快散了,加上白日睡得多,晚上便成了夜猫子,在现代就爱好室内攀岩运动的她发现这株树很好爬可健身外,中间的树干交错,还形成一张隐密的天然大床,如今已是近夏,天气变暖,偏偏她屋里还在用暖炉,有好几回,她都在这天然树屋睡到天亮,反正,百合那丫头晚上也从来不在屋里侍候。
但她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可让屋檐上方的三个大男人看得目瞪口呆。
“爷啊,这冯姑娘真是侯府出身的吗?”越瓦讷实在忍不住低声笑问,简直像只野猴子,虽然也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就是。
“少啰唆。”贺乔殷饶富兴味的眸光落在努力的将身子隐藏在枝叶间的小小人儿。
只见贺乔书脸色铁青,一拐一拐的来到屋子前,一名小厮搬了张椅子让他坐下,五、六名小厮在屋内来来回回找着,连人也没有,更甭提鬼了。
“去搜,连冯姑娘都不见?会被鬼抓了吗,还是就是她扮的鬼?!去去去,还有那个死丫头百合,也去把本少爷给揪出来。”他吼得声音都分岔了。
贺乔殷凝睇着那被枝叶掩护的小身子,突然间,他很想近距离的看看那张调皮的美丽脸孔,“你们在这里看着。”
语毕,他身形一个飞掠,就往那株百年老松飞去。
夜风不小,枝叶被吹得沙沙作响,贺乔殷趁着枝叶拍打时,悄声掠进枝叶上方,一手扣住一树枝,提气伏身,屏气凝睇着下方正舒服的半靠躺在枝干上,顺手抓了一根茂密枝叶遮住自己白净脸蛋的冯雨璇,他目光再落到披盖在她身上的黑色披风—— 刚刚她离开屋子时,可没这件披风,再加上她爬树的熟稔利落,可见,这株老松成了她的秘密园地已有一段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