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对随从说:“天快亮了,去把各位大人请到大堂来。”又对站在廊檐下的阿宏说:“你帮我把‘魔王’准备好,我等会儿需要它。”
“大人要去追夫人吗?”耿直的阿宏说话不会拐弯抹角。
“是的,我要去找她。”
“大人应该去,刚成亲的新人分开不好。”憨厚的阿宏笑着跑向马厩。
冯君石看着他的背影暗自一笑。没错,他与百合的洞房花烛夜就这样被人搅乱确实扫兴,不过他要去找她有更重要的原因:抓住韦檠!
想到阴险狡诈的韦檠,他心情沉重地走回大堂。
“大……大人有事吗?”年近五旬的韩功曹是太守府的账房兼文书,负责郡中人口户籍的管理及年税抽丁等事务,此刻他正打着哈欠走入大堂。
而蓝谷和孟大山也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
冯君石指了指亮着灯的八仙桌要大家坐下。“我有几件事与各位商量。”
随后,他针对前几天暴风雨导致的灾害和谷物收获情况等,要韩功曹准确记录下来,他将上报朝廷以求减免赋税;还要孟大山加强巡视,每天定时向部落的“快脚”查询各村落情况,吩咐蓝谷坐镇太守府,处理日常杂务……
等事情一一安排就绪后,天已经大亮。
阳光在浓密的枝叶上跳跃,山林在晨风中低唱,天空飘着几片乌云,不时将阳光遮蔽,让山谷变得半明半暗,恰似冼百合此刻复杂的心绪。
她刚从雷峒村出来,因为韦檠的突然出现,她想与三哥谈谈自己的忧虑,可三哥昨夜就离开了高凉,因此她只能让“快脚”送信给他,要他加强防御。
董浩留下的口信虽然语意不明,但她丝毫没有大意。因为她知道那里是她布防上的弱点。奔马关距离良德很远,地势十分险峻,一面临海,一面是悬崖峭壁,因此她一直无法把石墙筑到那里。
她希望找到董浩,亲耳听他说出那个口信的含义,同时,为防万一,她必须在去奇峰“赴约”前把军墟等重要防御区的事情安排好。
看看日头,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很紧迫。
她身形利索地在树林、溪流和岩石间奔跑。忽然,她停住,锐利的黑眸扫视着树影幢幢的山林,竖起耳朵,当听到熟悉的声音和平稳的马蹄声时,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并跳上一棵树耐心等待着。
不一会儿,林木发出很大的响声,轻声安抚着坐骑的冯君石,骑着“魔王”穿过横垂的枝叶出现在她眼前。因太过专注于易怒的坐骑,他没发现树上的人儿。
“我的大人,这么早你要去哪儿?”当他行至树下时,百合突然出声。
冯君石猛地勒住马抬起头,看到树上的她时,脸上绽开欣慰的笑容。“嘿,我的好夫人,这就是你迎接夫婿的方式吗——爬到树上?”
“我没想过在这儿迎接你。”百合说的是真话,她不希望他涉险。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他又如何能让她独自去冒险。“我以为经过昨夜,你不可能这么快就扔下我。”
他含情脉脉的眼神,令她忆起昨夜他温柔的碰触和所有美妙的感觉,一阵悸动差点儿害她掉下树来。“你明明知道我没有扔下你。”她抓紧树枝俯视着他,摆出一副冷漠的表情,却无法掩饰她真实的情感。
他看着她娟丽的面庞,柔声道:“看到我,你真的不高兴吗?”
他眼中闪亮的奇特光芒在她身上产生甜蜜的暖流,她红着脸不说话。
“难道你不想对我成功地追踪到你,说点什么吗?”他微笑着逗她。
“说什么?”
“当然是赞美啰。”
“赞美?”她瞪着他。“连护卫都不带就独自跑进大山,你还想得到赞美?”
“当然想。”他理所当然地回答。“我相信能很快追上你,而你就是我最好的护卫,这个判断难道不对吗?”
看着他激情的眸光,一股突发的欲望涌来,令她只能痴痴地看着他。
见她双颊嫣红,冯君石笑着对她招手。“下来吧,我陪你去奇峰。”
“你不能跟我去那里。”百合跳下地。“从来没有朝廷官员看土著比武。”
他不赞同地说:“难道你忘了,除了朝廷官员,我还是你的夫君,有权参与你的一切。再说,有哪个新郎会在新婚第二天就离开新娘?”
那股欲望更加有力地冲击着她,让她感到双颊发热,口干舌燥,匆忙道:“那你的事情怎么办?你可不像会扔下正事不理,整天陪伴女人的男人。”
他咧嘴一笑。“此一时,彼一时,只要那个女人是你,陪伴你就是我的事。”他对她伸出一只手。“上来吧,时间很紧迫,如果你愿意,关于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我们可以在路上继续讨论。”
看着他伸向她的修长大手,她觉得难为情,这又是一种新体验。长这么大,她从未与男人同骑过。“我不需要骑马,在大山里,步行此骑马更方便。”
“可是我需要。”他柔声劝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被拘束,但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陪你走这趟的,如果步行,我会成为你的累赘,而我不想那样。”
他坚持伴她同行的诚意让她感到快乐,而他确实说对了她的个性,她不喜欢被拘束。多年来她总是独来独往,因为能跟上她步伐的人实在太少。可是此刻面对他坚定的目光,她知道不可能独自离开,因为她不放心让他自己在山里转。估量情形后,她终于将手放在他的手掌上,轻松地跨上高大雄壮的骏马,坐在他身前。
“我来控马。”她抓过马缰,希望握着一样东西来阻止自己的双手抱住他。
“行。”他毫无异义地将马缰交给她,双手自然而然地圈在她的腰上,把她搂紧,并在她侧边的脸颊上落下一串吻。
与他接触让她浑身轻颤,身不由己地转过脸来用嘴迎接他的吻,但当他炽热的唇碰到她时,彷佛被火烫着,她猛地扭开脸。她这个细小的动作惊动了他们胯下的马,它立刻踏出猛烈的步伐,似乎想将他们甩下背。
“不要。”百合本能地想拉紧缰绳,但冯君石压住她的手,不让她对马施加任何外力。他的手臂绕过它的身躯轻抚马颈,那份轻柔让她想起昨夜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手,不由得浑身躁热地僵坐在他身前,看着在他的安抚中平静下来的坐骑。
随后,他直起身,将百合抱得更紧,让她的背脊完全贴靠在他胸前,轻声对她说:“别怕,‘魔王’是匹好马。”
“我不怕。”百合似乎无法稳坐在马背上,抵靠在他胸前低声说,心里有种怪诞的感觉。接受他人的安慰对她来说就像让她爱上一个男人一样,是非常新奇的经历,是她在过去从来不屑去想,更不会接受的行为,可是如今,她不仅爱上了冯君石,还欣然接受他的抚慰。
怎么会这样?她不懂自己为何突然间有了这么大的改变,难道是他与众不同?
心里想着,她不由得回过头来看他。
第3章(2)
抓住这个机会,他再次低头轻啄她的唇。“怎么了?有话要说吗?”
那只是个短暂的亲吻,可她却品尝到了浓烈甘醇和情意绵绵的滋味,也让昨夜他们经历过的快乐记忆重新复活,她的胸口热辣辣的,渴望再次体验他那温暖的肌肤,享受他带给她的极致快乐。
“你恐怕得给马儿一点指示,不然它不知该往哪里走呢。”
他的话让她蓦然一惊,立刻从欲火中清醒,看到马儿正在一个三岔路口前踌躇不前,不由得面红耳赤,暗骂自己的分心。
“往右走,先去军墟。”她轻提缰绳,引导坐骑转入正确的路,暗自庆幸自己是背对着他,否则自己涨红的脸一定会让他看穿她不久前的胡思乱想。
她迅速调整好情绪,把注意力集中到他们眼前的事情上。
“你很善骑。”两人在崎岖的山里走了一会儿后,她真心地评价道。
“冯家人个个善骑。”他淡笑,没告诉她骑马射箭是冯氏传家的规矩,无论男女自幼都得学。“你还准备去奔马关吗?”
“今天来不及了。”她沉思片刻后问道:“你猜董浩会去哪里?”
“一定正紧追着韦檠。”
“你怎么敢肯定?难道他不会半途改变计划吗?”
“不会。”冯君石保证道:“董浩答应过的事绝对会做到底。”
百合望着远处的山峦。“如果是这样,我们今夜在奇峰准能见到他。”
“是的,只要韦檠真的去那里。”
“他会去。”
“你为何如此肯定他不是设一个骗局将你引开?”
“因为韦檠自尊心强,发出挑战却不敢出战是最丢人的事,他不会做。”
冯君石语气沉重地说:“但愿你是对的。”
他的语气让百合一怔。“你在担心什么?”
“西江都护府。”
她握着他的手臂,回头对他一笑。“我俩想的地方相同。”
他开心地说:“我早说过我们心有灵犀。”
“是的,我也这么想。”百合笑道:“如此我们定能击败他。”
随后他们加快马速在山道上奔跑。烈日炎炎,风沙扑面,他们无法再交谈,但他们的身体仍紧密相连,因此即便不说话,那份亲密无间的联系所产生的情愫仍激荡在他们心头,让他们感觉到甜蜜和兴奋。
不久后,山道变得狭窄崎岖,树木繁茂、岩石凸起,他们下马步行。翻过陡峭的山丘,树木岩石外传来水流声和女人的说笑声。
“太好了。”百合快乐地说:“山下就是河边,过了河很快就到军墟了。”
果真是好消息!冯君石心想,率先绕过岩石下山,却忽然止步返到岩石后。
“怎么了?”见他满脸通红,神情困窘,百合好奇地问。
“还有其他的路吗?河边有女人……”他狼狈不堪地靠着岩石低声说。
“有女人怕什么?”百合不解地拉他走,可他执意不肯转过身。她探头往岩石那端看了看,不由“咯咯”她笑了起来。“只是过河,你怕什么?”
他瞪大眼睛。“怕什么?那些女人赤身裸体,你居然还说怕什么?”
百合仍在笑。“夫君难道不知道我们这里有裸浴风俗吗?”
“我当然知道,可这是另外一回事。”
“因为有那个习惯,所以这里的男男女女从不避讳裸体,只要守规矩,不摸不碰,大家都没事。”她指着河水说:“你看看他们就会发现,每个过河人只是为了不让衣服湿掉,所以过河前把衣服脱掉举在头上,等过河后再穿上,这样既不会因穿湿衣而染病,也能保持身体的干净清爽。”
所有的道理冯君石都明白,可是听到河边的说笑声随风传来,他仍本能地往岩石后再缩了缩,愁眉苦脸地说:“不行,我可不能脱得像他们一样……”
百合因他苦恼的模样笑得乐不可支,拉起他就往山下走,嘴里还愉快地说:“入乡随俗,人家大姑娘都能脱,你害什么羞?快脱了过河,我们赶时间呢!”
被她拉出岩石的冯君石看到眼前白条条的人影时,立刻背对河水坚决不走,嘴里急切地说:“使不得!使不得!古人有训:‘非礼勿视’,那个地方我去不得,这身衣服也脱不得啊!”
“闭上眼,不用你脱。”她的这句话让他放心,可还没来得及有所表示,就被她紧接而来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我会帮你脱。”
此刻他才注意到她脸上的笑容有多么灿烂,她眼睛里的火花有多么闪亮,这对他是个很大的刺激。他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低声吼道:“你这个女人真大方,我们成亲还不到一日,你就想把我剥光了给众人看!”
看着他高耸的眉峰和懊恼的双眼,愉快的笑声从她口中逸出。
她真的好爱他,有他在,他们今后的生活一定会很有趣。她笑着继续逗弄他:“看看又不会有什么损失,为何不可?再说我的夫君如此俊美,不让人看不是很可惜吗?”
从她美丽的笑容里,他终于明白她并非真的要他脱,而是想看他出洋相。他决定以牙还牙,双手很不规矩地在她腰带处徘徊,贼贼的说:“那我先帮你脱。”
她抓住他的手,收起笑警觉地问:“什么意思?”
“入乡随俗,妇唱夫随,既然过河要脱衣,为夫自当跟随夫人啰。”他得意地将了她一军。
他火热的眼神让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得意地说:“我不必脱,因为我能衣裳不湿地过河,可是你不行,所以你必须脱掉衣服。”
“才怪。”他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拉近,用力亲吻她洋洋得意的小嘴。“不管夫人如何过河,我都会紧随不离。”
他的吻是如此炽热和饥渴,立即煽动她的原始冲动,她伸出双臂抱着他,紧紧依偎在他怀里回以热辣辣的吻,忘记了不远处还有其他过河人。
直到河边的嬉笑声传入冯君石耳内,终于提醒了他,这里并不适合做眼下他们正在做的事。他艰难地离开她的嘴,喃喃地说:“你的美丽总让我情不自禁……”
他拉开她圈在他腰上的手,正经地说:“好好听着,夫人,不管这里的风俗如何,你这辈子都别想让我赤身裸体地出现在其他女人面前,而你,也永远不准像那些女人一样在其他男人面前脱掉衣服。”
她含笑点头,表示服从,这大大地满足了他初为人夫的虚荣心,立刻威风凛凛地下命令:“一定还有别的路可以到达军墟,你快带我去。”
“你怎么知道有路?”她仰起脸看他。
“猜的。”他轻点她的鼻尖。
她略显为难地说:“可那是一条很危险的路,甚至不能叫路……”
“不管它叫什么,带我去。”
“好吧,可是我们得先走下这座山才行。”
看看前方的河流,他终于一咬牙。“那就下去吧。”
“那夫君必须走过那些没穿衣服的女人面前喔。”见他一副壮士断腕的痛苦神情,她促狭地对他挤挤眼。
“你走前面,我们走快点就是了。”他皱着眉头说。
她又想笑了,但怕伤到他的自尊,只得非常辛苦地忍着笑意,走在他前面。
他低着头牵马紧跟在她身后,眼睛紧盯着脚下的路。
看到新婚的酋长夫妇出现在河边,那些把衣服举在头顶准备过河,或正涉水过河的族人都神色自然地跟他们打招呼。
“百合酋长、冯都老……”
听到人们用那个尊敬且亲切的新称呼向他问候,冯君石本能地对他们回礼,可目光一接触到那些赤条条的身躯,便急忙转开,红着脸咕哝了几声,托起百合的腰将她推放到马背上,然后翻上她身后,策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