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想想也对,姐姐回来了,他再也不必同她「各取所需」,他可以不要她的任性、她的孩子、她的爱情,他可以不要整个沐亮云。
真是讨厌……若能像小时候那样就好了,她只要大喊一声「二哥是亮亮的」,为了讨她欢心,他就会跟着应和道:「好,二哥是亮亮的。」
若是有别的女生和他说话,她就扯下发间的缎带捆上他手腕,像拉狗狗那样气呼呼地说:「他是我二哥、不是你二哥。」把他拉开。
那时候,他也不生气,不但没把缎带扯掉,还会弯下腰搂搂她说:「乖亮亮,不生气,我永远是你的二哥。」
想到这里,亮亮深吸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她弄错了,他想当的是「永远的二哥」。
她偏头,看见左手边装上呼吸器的伯伯,手里死捏着一把钞票……
对面床的奶奶咳出血来,仍喃喃地对床边的看护叨念着子女不孝……
是过度执着吗?人生那么短、可以做的事那么少,为什么要花力气在勉强别人的心,让彼此痛苦?
她有两个选择横在眼前,一是选择继续任性地折磨不爱她的男人,一是选择疼爱腹中无辜的小生命。
选择不难,就像要选择幸福快乐或是痛苦折磨那般简单。
可她……还是犹豫了。
隔天医生巡房后,亮亮自己办理出院。
折腾了一夜,她只想回到温暖的床上大睡一觉,没想到回到家时,她看见头发凌乱、双眼布满红丝的二哥和大哥。
他们也是一夜无眠吗?
「你去哪里了?」一见亮亮返家,亦骅便急着问。
「你怎么伤成这样?」綮然追问。
「我打了一夜的手机,为什么不接?」
「手机?」她低头在包包里翻找,口红、粉饼、防狼喷雾……看来她丢了不少东西,包括她的手机。「掉了。」
「快说,你到底碰到了什么事?」亦骅握住她的双肩问道。
她知道,不说的话,这两个男人肯定不会放她一马。
「昨天那场餐会,林道民也去了,他认出了我,于是和两个黑衣男子企图抓住我。我逃跑,警察救下我……然后就变成这样了。没事的,都是小伤,医生说伤口不要碰到水就好。大哥、二哥,我好想睡觉了。」她交代得敷衍,明显不想再说。
亦骅原本还想仔细问,但见她那么累,再多的话他也只得吞回肚子里。
「知道了。」他打横抱起她回房间。
她想也不想的窝进他胸口,再一次享受他的温柔。
护士小姐说了不是吗?要善待自己啊,就算他们要在这里喊暂停了,她也要抓住最后一次机会,善待自己。
她靠在他怀里,轻声问道:「二哥,你想不想要一个孩子?一个我和你的孩子?」只是试探而已,即使已能轻易猜出答案,她还是想听他亲口说。然而……她发觉,他的肌肉在霎时绷紧了。
他的反应帮了她一把,帮她将最后的犹豫推开。
「是堇韵的关系吗?」他不答反问。
「什么意思?」她没听懂。
「她有了孩子,所以你也想要?」
他的话,问酸了她的心。「是啊,别人有的,我也想要。我一向任性惯了。」
她嘴边含着笑,心里却在流泪。
「亮亮,求求你不要在这个时候任性了,堇韵很辛苦的,她才刚回家,我们应该给她支持——」
「二哥。」她阻止他的话,捧起他的脸,轻轻在他颊边印上一吻,俏脸笑得灿烂。「我知道,我只是随便说说,开玩笑罢了。我太久没有任性,都快忘记任性要怎么做了。」
关于林道民,綮然和亦骅原本打算善了的,可事到如今,他们发现善了已不是好主意。因此,他们把这段期间密集搜索到的、有关林道民官商勾结的不法资料,以匿名方式寄给了他的政敌。
不久,政敌把消息泄露给媒体,一群名嘴开始天天在电视上谈论,短短几天,舆论效应便已出现。
林道民本来还老神在在的,以为这次照样可以安全过关,却没想到政敌提供的资料太齐全,令检察宫主动侦办,导致他被警方收押。
对亦骅、綮然而言,这是个好消息,他们终于能松口气,不必再担心亮亮、堇韵和景丽集团饭店的安危。
风波过去,亮亮心情应该恢复了,但她的状况似乎并没有改善。她越来越瘦,胃口奇差,还变得不大肯说话。工作上的事,因为果果进公司帮忙,她索性把公司统统交给大哥和果果。
没人知道她白天去了哪里,只晓得她到夜晚才会回到家。
这天,亮亮到家后进了房间,锁紧房门,打开牛皮纸袋查看,里面有她写给亦骅的信,也有产权转移的资料。
她把自己名下百分之四十股份分给大哥二哥和姐姐,把这栋房子过户给二哥,也给了姐姐和大哥另外两栋房子。自己的钱则汇入一个国外帐户,那些钱,已够她一辈子不愁吃穿。
她不贪心,留下房子是因为最终要住在这里的人是他们,留下股份,则是因为她希望爸爸一生的心血能被发扬光大,而她……想在未来学会善待自己。
她拿出行李箱,看着手里的机票,发了好一阵子呆。
真是的,即便她花了大把时间说服自己,即便她已经推开最后一丝犹豫,也没办法教自已学会甘心。所以男人啊,千万别相信女人说的——我不要你负责任,只想和你幸福一段;我只要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
那些话都是假的,除非她们从来没有爱过你;除非她们爱的只是你口袋里的东两或rou体,不然,她们很难干脆离开。
收拾好行李,忽然她拿起手机,决定再对他做最后一次试探,她拨下号码,等待那头的回应。
亦骅接起手机,口气有点急。「喂?什么事?」
「二哥,你可不可以回来一趟?我现在很需要你。」她想,二哥回来她便送他。一个好消息、一份大礼,她要亲口告诉他,她愿意放手了。
「不行,我很忙。」他想也不想,一口回绝。
「你在哪里?」
「我在……陪堇韵。」
「这几天你陪她的时间够多了,可不可以拨出一点点时间给我?」
「对不起,我不可以。」
「一点点也不行吗?如果你不来我就会死掉,我正拿着美工刀对准手腕血管,你不回来我就割下去,那你会回来吗?」真好笑,她竟然用死亡威胁二哥了!真是够了!
电话那头霍地传来怒吼,亦骅的怒焰像爆发的火山,排山倒海而来。
「沐亮云,你要在这个时候耍任性吗?好,你爱怎么割就怎么割,反正你已经骄纵惯了,反正你从来不替别人着想,反正你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随便你!」
「二哥……」她愣住,被他的语气吓到了。
「别人不遵从,你就要用死来恐吓吗?你知不知道用死来威胁别人是最恶劣、最可恶、最令人憎恨的手段?你以为自杀可以博得别人的不舍?错,那只会把喜欢你的人远远推离!沐亮云,你想要我恨你的话,没问题,你就这么做!尽量去做,我无所谓,听见没?我无所谓、无所谓!」
电话在下一秒随即挂掉。
第7章(2)
亮亮怔愕了,她的手抖得没办法握住手机,「叩」的一声,手机摔在地上,破成两半。
她没有要自杀,真的没有,她只是想试探,只是想用激烈的方法再一次把他从姐姐身边拉回来……她没有想死,没有想要他恨她,她不要自己恶劣、可恶,不要自已令人憎恨……
可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测试会试出他那么多个「无所谓」,而她,竟然蠢到向一个对自己无所谓的男人发出试探……
心像被大卡车碾过,痛得发出呜咽声。她没想过要自杀的,可是疼痛太过了,她必须找到一个更剧烈的疼痛,压制住她心头上的痛。
她心思紊乱,脑袋无法正常运作,并不知道自己真的拿出美工刀,真的走进浴室里,真的朝左腕间的血管狠狠地划下去……
她没想过要自杀的,真的没有,一切原来只是试探……
赶回家的人,不是亦骅而是綮然,一见那慕惊心的景况,他心痛地看着亮亮,抓起她的手腕问:「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她没有说话,她也想问自己为什么?不是决定要善待自己了吗?怎会做这种傻事?她茫然地看向大哥,盼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她拒绝麻药,眼睁睁地看着关跃生为自己缝合伤口,明明应该是很痛的动作,她却感受不到半分疼痛。
怎么会呢?难道是她记错了,掌管知觉神经的不是大脑,而是她已经碎得拼凑不来的心脏?
当纱布厚厚地在她腕间缠过一圈又一圈时,她还试着去挤压它,企图压出几分痛觉。但没受伤的右手被綮然猛地抓住,她抬头,看见他眼里的凌厉。
「亮亮,我真想打你一巴掌,把你打醒。」
打得醒吗?她以为自己醒了,清醒明白要善待自己……原来并没有,她仍然陷在不甘心里。
「对不起。」她垂下长长的睫毛道。
「不够,一百句对不起也不够。这回你太过分了,不能被原谅。」
「我知道。」她点头,也不指望谁的原谅。
「你以为你死了,就能得到亦骅?」
亮亮不懂,摇头,把头摇得像波浪鼓。「死了就死了,死了什么都没了,凭什么得到谁?」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希望亦骅和堇韵之间有罪恶感,永远不能在一起?」綮然口气严厉地问。
大哥是这样想的啊……他以为她性格卑劣,得不到便毁灭?他以为她得不到幸福,便不准二哥幸福?
呵呵,原来她这么坏呀?亮亮抬眼,凄惨一笑。
「我哪有这么坏?我是因为……」话顿嘴在边,她垂首沉默了。
「因为怎样?」綮然追问。
「不重要了,已经不重要。」
「亮亮,你不该拿自己的生命任性。」
她无语了。所有人都认定她任性,没有人相信她是太伤心,她啊,做人做得好失败。
綮然叹息了,坐在床缘伸手轻轻顺着她的发。才一下子,他们的亮亮就长到这么大了,还在他们措手不及间,遇见爱情。「我知道你心里不平,知道你很喜欢亦骅,可是亮亮,爱情不是一厢情愿的事。」
亮亮点头。都走到这里了,她怎么不懂?如果被碾碎的心没教会她,那么此刻手上夸张的绷带也教会她了。
无所谓了,他已经说过,她对她的生死无所谓,他在意的是另一个女人有没有人陪;他对她的存在与否也无所谓,他只关心另一个女人的泪水。
这就是爱情残酷的一面。
「我们都是育幼院里出来的孩子,有着相似背景,而亦骅和堇韵年龄相近,从小就很聊得来。亦骅是个慢热的男人,他有点固执,非常专注,他认定的事很难更改。他爱堇韵,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我知道。」
「如果堇韵幸福,亦骅绝对会当个绅士,但堇韵回来了,而且她伤痕累累……你不能要求亦骅视而不见,爱情不是说忘就可以忘的,他——」
「我懂。」她阻下大哥的话。
因为二哥对姐姐的情感未曾忘怀,所以看得见姐姐伤痕累累;因为二哥对她的情感不曾放在心上,所以看不见她一样伤痕累累。
他说了「无所谓」啊……那样清楚而决裂的话,她当然理解。
「你要体谅他。」
「我知道。」她静静点头,乖巧柔顺得不像亮亮。
「未来他们会发展成什么样没人可以下定论,但目前,你一定要让亦晔对堇韵尽一份心力,这是他最想做的事。」
说得好,既然这是二哥最想做的事情,谁有能力阻止?
不过,大哥弄错了一件事,他们未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她现在其实就可以下定论——一个爱家的父亲、一个尽心回赠的母亲,几个乖巧的孩子,他们会幸福一世。
「亮亮,千万别再做傻事了,好不好?」
「好。」她合作而听话的说。
「真的,说到做到?」
她扬起笑脸保证。「真的,说到做到。」
綮然一怔。明明是灿烂得像朝阳的笑,明明是天使笑颜,怎么会让他心中隐约生起不安?
「好,休息一下,大哥陪你。」他亲亲她的额头,柔声问:「要不要大哥把摇椅搬过来?」
她笑着摇头。「不必了,我得试着长大,总不能一闹脾气就要爬上大哥膝盖,就要折腾那张摇椅。」
綮然又是一愣。她太乖了,乖得他心惶惶。「没关系,你才十九岁,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她摇头。「十九岁已经够大了,大到应该理解自己不能成为别人的困扰。」真是的,她亲口承诺过大哥不当二哥的困扰了,怎么到头来,她还是困扰了他?
「亮亮……」
「放心,我没事。只要睡一觉,明天天一亮,所有事情都会变好的。」
綮然点头,为她关上灯后出了门。
黑暗里,悄悄地,她枕边出现了泪痕。
亲爱的二哥:
这是我第一次写信给你(小学三年级写的「二哥我爱你,我长大要嫁给你」那张不算),我考虑了很久,从姐姐回国前的两个星期,脑袋里就在盘旋着这件事——到底要不要给你写信?
一方面,我想再拼再试,试试这一年的时间,有没有让你的心向我靠近一点?
一方面,我却又想着,姐姐回来,我该下场了,明摆着的输局,我还能怎么落下棋子?
在爱情这块区域,我严重缺乏自信。
这段时间里,我相当矛盾,明知道摆脸色只会让你更觉得我任性,可是面对姐姐,我就是无法不把她当成情敌。
我当然记得她有多疼我,当然记得她代替母亲的角色照顾我,可她是你心里喜欢的那个女人,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明白她在婚姻里吃了亏,需要家人的安慰,我清楚怀孕的女人有多么忧郁,需要人花时间陪,但我多宁愿她发出求救讯号的对象是我,而不是你,我更希望从来没有听见你毫不犹豫地说出那句——我来当孩子的父亲。
记不记得我问过你。为什么不要孩子?
你那时想也不想就告诉我,因为你不会是个好父亲,理由很荒谬,你说你的父亲会家暴,而你身上有着他的基因。
但我仍然全盘接受了,只因你不要,我便不要。
可没想到你竟迫不及待想当姐姐孩子的父亲,这教我如何不钻牛角尖?也许,你不是不想当父亲,只是不想当我孩子的父亲,如果孩子的母亲是姐姐,你便乐意之至了,对不对?
对不起,我明白这种比较缺乏意义,但我阻止不了自己的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