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梦,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夏仲夜关心地轻抚她的脸庞,不意她侧过脸避开他的手。
「没事,有点晕车而已。」是了,织梦,他在提醒她别作太多的白日梦。
是他多心了吗?她的口气似乎有点冷淡。「就快到了,你躺一会。」
「嗯。」她回应得很无力,有一搭没一搭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致。
那是雨,还是她的眼泪呢?
灰色的天空暗云两、三朵,稀稀落落的雨水滴在沉郁的树叶上,细密的水气蒙了透明的窗户,教人看不透外头的世界是真是假。
也许心中迟疑,路永远开不到尽头,沉闷的车内笼罩着一股低迷的气流,压得人胸闷。
「老婆,你好一点了吗?要不要我停下车让你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夏仲夜感觉到她情绪上的转变,眼中多了一抹担忧。
「不用。」她懒懒地说。
近乎拒绝的疏离,令他眉间一蹙。「有点凉意了,盖上一件外套吧!」
他空出一只手,想将自己的外套覆盖在妻子身上,但她不领情的拨开,只说不冷,视线一秒钟也不愿对上他的,直看着上了一层雾气的车窗。
他不解,为何平和的气氛会莫名出现隔阂?
是他说了什么,或是做错了什么吗?
即使心里一直为即将和父亲碰面而烦躁,夏仲夜更关心妻子的不对劲。她的平静给人很大的压力,让他的心都乱了。
「别和我闹脾气好不好?你知道我最爱的人是你,我没办法忍受你不理我。」她的无视让他有如置身冰天雪地。
「你确定自己爱的人是我吗?」她幽幽地轻诉。
他胸口倏地一抽。「当然是你,谁也不能怀疑我对你的爱。」包括她。
赵潆青缓缓地转过头,带着受伤的神色直视他,问:「我和你母亲,谁是你的最爱?」
第5章(2)
闻言,他傻眼,一时间竟回答不出话来,但她眼底的伤心让他的心好痛。
她苦笑。他的心中藏了一抹影子,谁也取代不了。
真可悲,她的爱是一连串谎言堆积而成,而她居然傻乎乎地深信不疑,将真心给了出去,不去想泡沫般的梦一旦被戳破会如何。
爱有多深,伤就有多痛,她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舔舐伤口,因为她必须先自我疗伤,等会才能好好陪他面对他父亲。
这就是女人最傻的地方,即使自己痛得要命,当心爱的男人遭到伤害,还是会站起来守护他。
「我要你一个人来,你干么多带一个外人,想让我把人赶出去吗?」
这是城堡吗?还是海市蜃楼……
是了,这是梦,幻想出来的世界!家是一个人的城堡,巍巍矗立着,带给游子们归心似箭的温暖,暖和了寒冷的心。
只是这座城堡里没有一丝暖意,有的是寒意迫人的沉闷,以及令人感到不舒服的视线。
那个男人……不,应该说是老人吧!六十岁不到的年纪竟已苍老如七十老者,行动有些不便,左手边的手杖不耐烦的杖击地面。
「这里的外人也只有你身边那女人,你想把她赶出去请趁早,我不会阻拦。」甚至帮你叫车,助你一臂之力,将瘟神送出门!
夏仲夜的口气相当不驯,他目含冷意地盯着父亲,丝毫不畏惧。
「老爷子,听听你儿子说的是什么话?人家都跟了你快二十年,孩子也生了两个,他不喊我一声妈也就罢了,起码叫声阿姨吧……」想赶她走,门都没有。
「我妈已经死了,或者你想去陪陪她。」
「呸!呸!呸!你诅咒我早死呀!我可不是你那短命的妈,我要陪你爸爸一生一世,到老都不分开。」唯恐被枕边人嫌弃人老珠黄的庄琼珍,赶紧狐媚地贴近自个儿的男人,挽着他的胳臂故作亲昵。
「不要在我面前提起我母亲,你不配。」她才该是短寿之人,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怨、他的恨,明显的摆在眼底。
最怕人家看轻她出身的庄琼珍喳喳呼呼地一嚷,「什么叫不配?好歹我也是你爸爸的老婆,你的继母,自家人说话用得着这么刻薄吗?人家会以为你家教不好,没母亲教。」
一声「二夫人」让她忘了自己是谁,沾沾自喜地以女主人自居,浑然不知别人在背后议论她是抢人丈夫的狐狸精,害死元配还霸占她的家。
自从夏仲夜的母亲死后,她便大摇大摆地搬进夏家,一点也不为自己的所做所为而愧疚,反倒当自己是女主人,作威作福地任意使唤下人。
夏仲夜还住在家里时,她稍有收敛,不敢太过嚣张,私底下背着他过过贵妇的瘾,偷偷买著名牌包,把自己妆点得漂亮,好迷惑住她的男人。
在他离家后,她便肆无忌惮的恢复本性,大手笔的挥霍,衣服、珠宝拼命买,更命令下人要喊她夫人,她是夏鼎天的妻子。
但事实上,她还是入不了户籍的小老婆,她男人身份证上的配偶栏写着「梅宜芳」不是她的名字。
「你让她入了夏家的族谱?」阴郁喑眸死盯着垂老双目。
「还没有。」这是夏鼎天的回答。
「还?」他目光一沉,冷冷逼视。
「琼珍跟了我很多年,迟早要入户籍。」他答应过给她名分。
「怕没人送终吗?」夏仲夜冷诮道。
老者脸上浮愠,拄杖一击地。「放肆!我将来的一切不是都留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我身边留个女人作伴还需要你同意不成?」
留给他?庄琼珍眼神一闪,暗暗垂目。
她在心里想着:我用大好的青春陪你个糟老头,你的财产不留给我们的孩子,反而巴着送给不屑你的儿子,你将我们母子置于何处!
「请你搞清楚,夏先生,你所谓的一切是我母亲的,包含你现在所住的这栋房子也是登记在我母亲名下,身为她的合法继承人,我随时有权向代理的你索回。」
被儿子当面嘲弄,面子挂不住的夏鼎天冷着脸说:「但你也别忘了,遗嘱上面有清楚的注明,除非你已经订婚了,否则不得动你母亲的财产一分一毫。」
他便是抓准了儿子极欲拿回妻子遗产的心理,所以故意安排蓝家千金为儿子的秘书,有诱因,加上朝夕相处,他不信缠女追郎会擦不出火花。
薄唇一勾,夏仲夜笑得冷然,「我已经结婚了,你没瞧见我的妻子吗?」
目光微微一敛,赵潆青看了看面容有五分相似的父子,这一刻才明了自己为何一进梦境便穿上白纱礼服。不一定非她不可,只要是女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妻子。
难怪没有转圜的余地,他迫切地让婚姻成立,就因为他要以此为武器,对付他父亲。
心更痛了,却没办法走开,他需要她,他同样为必须仇视父亲而心痛,虽然他不明白恨的另一面是爱,他恨父亲让他必须恨他,不能有爱,否则将对不起全心爱他的母亲。
「哼!我不承认,那个女人配不上我们夏家的地位。」俨然忘了自己当初若不是靠妻子娘家的资助,也没有今天这番成就。
他冷笑。「庄女士的身份更低贱,还是男人包养的情妇,怎么不见你嫌污秽?可笑的双重标准教人不禁猜想,贱的人是她或是你?」
夏鼎天气得拍桌怒道:「你……你竟敢……」
「仲夜,不可以让自己的人格低下,他是你的父亲,纵有诸多不满也不能口出恶言。」坏了父子情。
赵潆青以手轻按丈夫手臂,虽然心里难受他的爱是镜花水月,可她还是无法不管他,他的心藏了太多伤口,让她于心不忍。
「老婆,不必对这种人太客气,他瞧不起你,认为你不适合当我的妻子,哼!也不瞧瞧自己的德行,弄个用钱就买得到的女人在身边还得意扬扬,怎么不想想多少男人睡过她!」
在现实生活中,教养良好的夏仲夜绝对说不出这番话,他把一肚子恶语藏了甚久,借由梦中宣泄,淋漓尽致畅所欲言。
因为这就是他想替母亲说的话,温顺婉约的母亲是名门千金,口不择言,就算受委屈了也是暗自饮泪,不会泼妇骂街的率众上门,讨回身为大老婆的尊严。
「老公,你……」少说两句,真要撕破脸,你的心里也不会好过到哪里。
不想他事后懊悔,赵潆青极力阻止他说出伤感情的话,但是夏鼎天的怒吼声盖过她的轻柔嗓音,令她功亏一篑,没能缓颊。
「反了吗?儿子教训起老子,我花钱买女人至少求个痛快,你呢!只是为了气我才拖个累赘杠上我,她什么也给不了你,除了让你一辈子成不了气候。」
那女人留不得,得尽早除去。
「你说错了,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玩女人,更不会背叛家庭,我爱我妻子,一生对她忠诚,不要拿我跟你混为一谈。」夏仲夜拥着妻子,眼神轻蔑地看了故作贤慧的庄琼珍一眼。「你最好去验验她生的儿子和你的DNA符不符合,别戴了绿帽还替人养孩子。」
「你……你……」琼珍生的两个孩子确实和他长得不像,但他相信她还没胆敢背着他偷人。
「老爷子呀!你可得替我作主,这天杀的下流话是人说的吗?我一心向着你、向着夏家,不顾身材生下两个娃儿,他这话不是要我去死,我跟了你以后可是清清白白的……」
庄琼珍哭天抢地地为自己叫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求夏鼎天主持公道,什么都能受委屈,就是名节不能受辱。
就算她在跟了夏鼎天之前和不少男人发生过关系,可是她一定要矢口否认,只要认他是唯一碰过她的人,孩子也是他的亲骨肉。
女人的依靠不就是钓个有钱的男人,母凭子贵的享受荣华富贵,况且以她的年纪也找不到更好的男人了。
想到此,她更做作的放声大哭,仿佛受了多大的冤屈似的,让人听得心烦。
「好了,别鸡猫子鬼叫了,我没说不信你,仲夜的个性你还不清楚吗?他只是气我没有善待他母亲。」对于元配,说不上什么情不情,不就是夫妻。
「可是人死都死了,他还拿这事来怨我,我也很无辜呀!当初是你自己要跟我在一起,没人拿刀逼你,怎么全是我的错……」她呜咽地埋在他肩头抽泣,诉说多年的委屈。
庄琼珍的确什么也没做,她只是欲擒故纵地搔得夏鼎天心痒痒的,欲拒还迎地让他离不开她,进而成为她的裙下俘虏。
「够了,别再说了,还想待在这个家就少说一句。」看见儿子不悦的脸色,夏鼎天口气一冷,推开需要他安抚的女人。「还有你,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事,你都不许评论她,她现在是我的女人,你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态度。」他不容许有人反抗他的权威。
夏仲夜冷哼一声。「想要别人尊重就得先尊重别人,相对你对我妻子的忽视,我这没妈管教的人还算得体。」
「你……你就一定要跟我唱反调吗?我为你所做的全是为了你好……」为人父母的苦心,他只希望儿子未来的路更平畅,不像他走得辛苦。
「把你所谓的好用在夏仲扬身上,我不希罕。」没人可以控制他的将来。
「我要你离开那女人,跟我决定的蓝家千金缔结婚姻,只要你同意娶蓝若雅,我马上退出『夏氏企业』,由你接手,否则我将架空你在公司的权限,让你什么也干不了……」
第6章(1)
僵持不下的父子俩谁也不肯退让,各持己见地互相咆哮,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不时插个话的庄琼珍也是两人无法静下心来说话的原因之一,她不断地扇风点火,制造父子冲突。
试问天下谁无私心,她还有两个未满二十岁的孩子,要是夏鼎天把财产都交给元配生的儿子,那他们母子三人不就得喝西北风。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不过是为了漫长的未来打算,不到四十岁的她日子还长得很,她可不想等到老头子挂了才来哭诉两袖清风,连点肉渣也捞不着。
因此不管赵潆青如何调解,希望他们父子放下个人成见好好谈一会,结果都是无功而返,两人的争吵声压过她的好言相劝。
「我不会跟你离婚,绝对不会。」他生命中唯一的美好,谁也不能剥夺。
忽然被拥得差点喘不过气来,想笑却轻叹出声的女人眼神黯然。「和你父亲吵成那样好吗?一家人哪来的隔夜仇。」
她没见自己的父亲大声吼过,他总是笑眯眯地抱着他的妻儿,说她们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宝藏,他要好生保护着,不让坏人偷走。
一直以来,她相信他会信守承诺,不会离开亲爱的家人,结果一场山难夺走他的性命,她哭过,也怨老天的残酷,但父亲有多爱这个家她比谁都清楚。
所以他的离去是不得已的,纵然难过也要忍着泪水送他远去。
但是丈夫的父亲还在,虽然他有些做法令人难以接受,可父子间哪来天大的仇恨,还有机会化解就该把握,不应一再错过天伦之乐。
「他要我离开你,我办不到,谁也不准将你从我身边带走。」她是他仅有的,他珍若生命的爱。
「如果是我自己呢?」他的梦很残忍,几乎夺走她的呼吸。
夏仲夜脸色微变,将她抱得更紧,生恐一松手,她会如阵烟消失。「老婆,不要吓我,我不能没有你。」
她在他怀里苦笑。「我发现你并不是那么爱我,你的爱好危险。」足以令她粉身碎骨,再无生机。
他一听,满脸惊惧。「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不爱你,你是我此生最爱的人……」他突地想起先前在车内的对话,表情一正地捧起她柔媚脸庞。「我的最爱肯定是你,没人能与你比拟,这是最深刻的爱情,与亲情不同。」
母亲是他永远无法忘怀的至亲,她的美好将留存在记忆中,但妻子是一辈子的伴侣,她的重要性凌驾已不在人世的亲恩。
两者他分得很清楚,不会混淆。
「与亲情不同……」她低喃着,望进又深又沉的黑瞳里。
他的眼睛里有她,映出的脸孔也是她,谁说他的爱是虚假的,她庸人自扰了。
赵潆青向自己的爱妥协,既然无法不爱他,那就相信他也是爱她的,不是移情作用,他们能相爱的机会只有在梦中,她还苛求什么?
时间是可贵的,一分钟当一年,在还能爱时尽量去爱,遗憾才教人最痛心。
「妈的一生很短,她的丈夫不懂得爱她,但是你的老公要和你相约一生一世,没有别人,就只有你,你拥有我所有的爱。」母亲的落寞是最好的借镜,他绝不重蹈覆辙,让妻子受和母亲一样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