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公子,属下必不辱厚望。”这一次他不会再低估对手,必将全力以赴,不负公子栽培。
“去吧!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虽然派人去查,但其实对方的身分他心里有数,无非就是也听说过观音面女诸葛传闻的皇后。
“是。”
黑衣人捂著手臂迅速离去,除非见到地上几滴鲜红的血,否则没人知晓有谁曾来过。
入夏了,午后的蝉声不断,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微风一吹像是大合鸣,互不相让的鸣唤夏暑的炎热,让宰相府后院更加热闹。
一滴汗珠从云破天额头滑落,他的汗是冷的,没有丝毫温意,望著庭院中垂垂老矣的百年白杨,他的心中只有烦躁的沉闷,以及无法言喻的愤怒,体内熊熊燃起的无明火让他想找某人麻烦。
他不痛快,别人也休想快意,要是那人肯配合他,不装疯卖傻地激怒他,或许他还会手下留情,给条后路,毕竟皇商家族掌握的权势大到难以想像,凤氏百年基业所累积的财富更是可观,想将其扳倒并不容易,他困不了那人多久。
思及此,云破天的思绪更为躁郁,没法安心的他信步走向后院的假山,一道仅一人可容身的小洞隐藏在假山内,他按下一圆形突出物向右旋转了一圈,细微的嘎W声骤起,假山内壁裂出一条缝,底下是两侧以夜明珠照亮的暗道。
往下一走,绕过几个必须弯腰而行的狭窄弯道,深褐色铁门赫然出现,两名尽忠的守卫在铁门外看守。
开了锁,推开铁门,里面是一间间分别隔开的牢房,一共有七间,他走向最里间,湿气重且有霉味的那一间。
“你想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我今儿个心情不错,想和你好好地聊一聊。”聊彼此的女人,云破天清冷的开口。
潮湿的地面上铺了一层发霉的稻草,脸上有伤、背后渗血的凤扬尘和衣躺在稻草堆上,气色虽不佳却噙著怡然自得的笑意,手里扳著发硬的窝窝头,一小口一小口和著清水吞咽,笑睨著云破天。
“如果不急著杀人的话,愿闻其详。”这里的吃食真粗糙,果然不适合养尊处优的他,他大爷胃口刁得很。
风扬尘早就查出云破天是公主的人,因此当他被以抗旨不从的名义押上原要载走向晚的轿子,最后来到的地方却是宰相府时,他半点也不觉得惊讶。
见他彷佛无事人般的谈笑风生,云破天方才压下的怒火又再一次被激发。“凤当家大概没料到你那位貌美如花的侍婢对你还真是有情有义,明知山有虎还冒险前来,奋不顾身地想与你生死相随,生不同衾死同穴,真叫人感动万分。”
“你对她做了什么?”微闭的凤眸倏地睁大,他的从容不见了,只剩焦虑。“你说我能做什么呢,不过派几十个人找她玩玩,有个叫木清的轻功不错,所以我让人在他腿上划了一剑,听说十之八九要残了吧!日后要人抬著走也挺辛苦的。”我看你还能忍到几时!云破天冷酷地想著该怎么折磨阶下囚的心志,让他再也笑不出来。
“向晚呢?你伤著了她?”他手掌一使力,硬如石头的窝窝头被他捏成扁平,指印深陷。
“为什么不问她死了没,我可没打算留下她。”他笑著,冷冽残酷,像玩弄垂死老鼠的花猫。
见他如此,凤扬尘不生恼,反而镇定了下来,轻笑出声。“云太傅先前不是说过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坏参半,那也就是不好不坏喽!何况我还在阁下的‘金屋’里,她若出了事,我还能在此做客吗?”
金屋藏娇,藏的是活生生的大男人,虽然不是娇滴滴的美人儿,他也是锦衣玉食供著的娇贵爷儿,算得上一“娇”,只是此娇非彼娇,差之甚大。
“你很聪明,非常狡猾多智,若不是你我想保护的人不同,我们会是很好的对手。”云破天冷声道,或是值得深交的朋友。
善于谋划,懂得藏锋,藉无能模样闪避各方权贵的招揽,能屈能伸,暗地里运筹帷幄,独掌大局,是个令人不得不佩服的人物,这个凤扬尘绝对不辱百年皇商家主之名。
可惜站错了边,和自己不是走在同一条道路上,否则若能与他联手,必是如虎添翼,纵横朝堂易如反掌。
“先说说你的坏消息吧!我这人没什么长处,就是承受力比别人强上一斗米,所以大家好意地唤我一声阿斗先生。”凤扬尘自我打趣著,凤眼媚如丝地直瞅著神色不佳的云破天,频送秋波。
把人激怒是一件有趣的事,虽然换来一阵好打,不过值得,愤怒使人失去理智,他便有机会反将一军。
“还能苦中作乐,看来你也不是不能吃苦的公子哥儿,你想听坏消息,我却不想顺你意,对你而言的好消息是她还活著,我的人失手了,没能让她做刀下亡魂,你得多当几日相府贵客。”留著他,是个饵,吸引飞蛾扑火。
“恭贺、恭贺,同喜、同喜呀!咱们还要相亲相爱再相处一段时日……”忽地一声闷哼,破空中传来鞭子挥落的声响,凤扬尘胸前污秽不堪的外袍裂开一条缝。
“你就是用这一招嘻皮笑脸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吧!真是高明,不过你最大的得意处也是你的错处,千不该万不该把身边的婢女推在最前头,那颗红痣有多显眼你岂会不知,观音面女诸葛的名气将她推向唯一死路。”若是没没无闻地隐身民间,当个寻常百姓,也许她还能活到寿终,享儿孙绕膝之福。
半坐起身,凤扬尘搔了搔痒,不以为意地一耸肩。“所以我后悔了,想把她疼如珍宝的捧在手掌心,盼著她能消消气,早日点头嫁我为妻,可惜我家向晚倔得很,不好取悦,如今我这头可疼了。”“你想娶她?”他一讶。
“智比诸葛,貌若天仙,内能持家,对外又是经商好手,学识丰富藏经纶,婀娜多姿美娇娘,这般才貌双全又知书达理的绝世佳人,我傻了才不娶,想不到吧,阿斗也是能扶上墙的。”他嘲笑云破天短视,目光如豆,美玉与沙砾分不清。
云破天面上一沉,怒色一现。“那就请你稳著点别惊慌失措,虽然我的人让她逃了,可是她也不见得能逃出生天,另一拨来路不明的蒙面人带走了她,如今只怕是凶多吉少。”
但是不见尸首他还是无法安心。
“什么?!她……她被带走了?”凤扬尘面上一惊,染上血的俊美面容冷意森寒。
“哼!落在皇后手中可不比死了好过,她折磨人的手段就连身经百战的大男人也胆寒不已,她不会让她死,只会让她活得生不如死。”后宫女人的心狠凶残,任何骇人听闻的招式都使得出来。
如果人真是皇后带走的,她的想法不难猜,八成是要先证实杜清浅的身分逼死荷儿,再让杜清浅“出意外”,好让华玉公主坐上皇太女的位置。
心口一抽,凤扬尘眼泛忧虑。“的确是教人割心又切肉的坏消息,我这心窝痛得想杀人,不过,我想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若真是皇后所为,宫里的那位公主也别想活,她可能比我家向晚还短命。”
“你在威胁我?”他的确胆子够大,人在牢里还不安分,对他使起心计。
“不,是合作。”他们都想救人,目的一致,只是救的并非同一人,立场仍是对立的。
“合作?”云破天冷笑。
“没错,合作,我们合作对你而言利多于弊,想想皇后娘娘看见向晚的容貌时会是多么震惊和震怒,我们若是把向晚带到公主眼前,说不定公主会吓得花容失色,一时守不住嘴巴什么都给说了,后果呀!云太傅一想也会心惊。”他不信他不惊不乍,毫不慌张。
如他所料,云破天果然脸色大变,他怕的不是自己受到牵连,而是担心护不住宫中的文若荷。“你知道向晚的真实身分吗?”
“她是谁又有何干系,我只晓得一件事——她是我费尽心思想要拥有的女人,我要她成为我的妻子,为我生儿育女,为我打理内宅,我要对她嘘寒问暖,温柔相待,执子之手相伴一生。”他爱她,深深沉迷。
凤扬尘的话震动了他的心湖,对方描述的平凡单纯的幸福正是他想要的,与子相守,白头到老,此生再无所求,但是……“她非死不可,她不死,始终是一个隐忧,我不会容许她活著。”
话不投机半句多,谈判破裂。
两个男人都晓得万无一失的方法是只能留下一个,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再神似也不能有两位清华公主,而他们都想保护心爱的女子,谁也不肯退让一步,那一步便是天人永隔,生死两茫茫。
是谁也承受不起的痛。
从凤扬尘这里得不到发泄的快意,心情更为沉重的云破天丢开沾著血污的长鞭,面容凝重的离开地牢。
知了声,声声知了、知了,知了……午后的阳光渐渐西移,夜幕低垂,第一颗升起的北斗七星天枢星微光闪灿……
蓦地,微带水气的地面微微震动,无风自动的稻草晃了一下,一颗黑色头颅从土堆里冒出。
“来得真慢。”
满是泥土和草杆的大黑脸一转向,露出一口白牙。“二爷,我们夜以继日的挖呀挖,才挖出这么条地道,二爷也别太埋怨了,炎风双手都挖肿了,连剑也拿不稳。”
“快饿死爷了,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快拿上来,还有干净的内衫和被褥,万一把爷熏死了,你们一个个都给爷陪葬。”又臭又脏快受不了,一股汗酸味真剌鼻。
夏雨拿出包裹严实的竹篓子,里头又是烧鹅腿,又是乌龙焖肉的,还有一锅鸡汤给主子补补身,跟一小坛暖胃的酒。“二爷你受伤了,那个吃糟糠饭的敢对你用刑,我和兄弟俩去斩他一手一足。”
“不急,留两个人听候差遣,其他人去查查向晚的去向,她被人掳走了。”他大口的吃肉喝汤,养足了体力才好干活,今日过后还有事要忙。
“什么,向晚姑娘不见了?”她不是去了徐州,怎么会被掳走?“不论是谁捉走了她,想办法护她周全,能走就走,不要留下。”只要她离开了,他才能全无顾虑地大展手脚。
“二爷你呢?”难道他还不想走?
凤扬尘本想喝一口酒,但继而一想酒气未散反而引人疑心,他将手上的酒坛子又丢回给夏雨。“爷得拖一拖,让他以为爷仍在他掌控中,你们尽快找到向晚,把她送得越远越好。”
“是的,二爷。”最后夏雨取出一张熊皮藏在稻草下头,隔开潮湿的地面,让他家主子躺得舒服又保暖。
如来时一般悄然无声,黑色头颅又钻进洞里,稻草一覆,没人看得出地牢里已被挖出一条容人进出的地道。
第13章(2)
风华宫。
“天香,你神神秘秘地做什么,一大清早就命人来通报叫本宫早起等你,有什么大惊喜要给我……”眼前一片黑,文若荷什么也看不见。
“你别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你不要怕啦!我不会带你去撞墙。”她的心没那么黑,害人的事她才不屑做。
一条绣著福字的绢帕蒙住双目,走得缓慢的文若荷步步小心,她不是担心天香有心加害,只是她那毛躁性子叫人太不安心,往往好心办坏事。“你要带我到哪去,都出小院了。”
“因为不能让人瞧见嘛!那个人说要谨慎,小心为上,宫里的眼睛太多了,谁也说不准是哪个宫里派来的眼线。”她暗指无孔不入的皇后,皇宫内院有一大半人是她的爪牙。
“那个人?”文若荷纳闷著,心有疑惑,不解她所指何人,向来性子直爽的天香从不听任他人的安排,我行我素,冲动率直,究竟是谁有本事说动她,让她毫无异议的听话,她实在非常好奇。
“一个你很想见又始终见不到的人,你要感谢我,是我的足智多谋才帮助了你,我也是才智过人的女诸葛。”天香郡主洋洋得意地抬起雪嫩下巴,一副等著人赞她蕙质兰心的模样。
但是她忘了文若荷看不到,她的双眼被长巾蒙住了。
一提起女诸葛,文若荷心口莫名跳了一下。“天香,你到底要我见谁,快告诉我,别打哑谜了。”
她的语气有些急,脚步快了些,像要去见思念已久的心上人,连呼吸都有点急喘。
可是她又一想,怎么可能会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后宫戒备之森严哪容人随意进出,即使是天香郡主进宫也要有她的邀请帖子才允许通行,那样的一张脸……唉!这么多年了,两人的容貌还相似吗?“她”一定更美了,雍容文雅,气度大方,不是身分低微的她比得上的。
忽地,她的步伐又慢下来,不太有生气,意兴阑珊,在宫里待久了,心如槁木,对什么事都不再有期待。
“哎呀!慢吞吞地在干什么,你是跛了脚的老牛不成,要不要我拉著你,快点快点,就快到了,就差几步路了,我这个大功臣你一定要好好奖赏奖赏,我要皇上赐给你的白兔月光杯。”白玉做的酒杯又薄又好看,美得叫人目不转睛。
天香郡主急著讨赏,孩子气十足。
“慢著点,有台阶我走不快。”虽然不再抱持希望,但不知为何靠得越近文若荷心跳越快,感觉胸口有什么要跳出来,砰!砰!砰!
“嗟!真罗唆,不就到了,我帮你把巾子解下来……”她刚要伸手解开长巾,一只柔白小手按住她的手。
“等一下,我有点喘,让我……歇一歇……”像是近乡情怯的心情,她反而却步了,不敢面对。
“喘什么喘,打铁要趁热,我这份大礼可是得来不易,硬从一群黑衣人手中抢来的。”天香郡主性子急,也不管人家准备好了没,手一扯就把打结的长巾扯下来,相当粗鲁。
乍起的光亮让文若荷颇不适应,素手微遮眨了眨眼,慢慢地习惯眼前的明亮,她蝶般羽睫掀了掀,看见四面落下浅紫绡纱帘帷的亭子里,隐约有道身影。
怕是看得不清楚,她闭上眼让心静下来,一会儿,翦翦水阵才迟疑地睁开,看著那道因走近而变得清晰的人影。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是失望吧,眼前的这张脸虽然美丽娇妍,却不是她记忆中的出水芙蓉。
“民女向晚给公主请安,公主万寿无疆,康泰安平。”清若破晓的嗓音如春莺初啼,娇软得酥人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