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人用不著客套,我也不是头一回回娘家了,随意得很,大嫂慢慢来,别急,我就来找嫂子闲磕牙,说两句家常话。”肥嫩的手捂住唇,笑得花枝招展。
凤从蓉是个势利的人,无事不上门,看她两眼笑成一条线,态度好得像见了祖宗似的,可想而知她必是有所求而来。
空手而归可不是她的作风,哪一回不是像土匪洗劫过一般,满满一车,把拖车的老马累个半死。
“我这儿偏僻,少人来,你来坐坐我也开心,用不著太拘束。”她拿起了串珠,放在掌心转著珠子。
她颇为喜欢这位小姑,虽然她行事乖张,为人刁蛮又霸气,可是心思单纯,一根肠子通到底,一眼就能看穿,与那些城府深沉,表里不一的恶毒者一比,她显得可亲多了,不需要防备她笑里藏刀,冷不防要了人命。
“哪儿的话,大嫂这是清静,少了烦心事,不像我是天生劳碌命,一天也闲不下来,老是有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还得为儿女们忙东忙西……语柔呀!还不进来见见舅母,杵在外头拾鸡蛋不成。”瞧自己为她的事忙得东奔西走,她倒像没事人似的使起脾气。
穿著牡丹彩蝶花罗裙的娇美女子走进佛堂,柳眉杏眸芙蓉面,腰肢纤袅淡薄妆,小巧唇瓣朱红似血,眉目轻转,顾盼生姿。
只可惜那诱人的丹唇是高高噘起的,柳眉轻蹙,一副和谁赌气的模样,气呼呼地,不太高兴。
“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咱们语柔丫头长得标致又讨人喜欢,谁见了不怜惜几分,你跟舅母说说,是哪个人给你气受了。”田镜秋没有女儿,对从小看到大的小外甥女难免怜爱了些。
重重哼了声,一出胡府便没规没矩的胡语柔往梨花木交椅一坐,嘴巴翘得足以挂三斤猪肉。“就算有人给我气受了,舅母还能为我出头吗?你整天念著经、正事不理,外头闹翻天了也传不到你院子呀!”
“啧!倒是嘴利了,懂得调侃舅母了,虽然舅母平时不理事,不过说起话来还是有几分分量,语柔受了委屈,舅母自是为你做主,总没由著外人伤了自家人的道理。”她还是护短,不让小辈受人欺凌。
“那好呀!你叫那贱婢搬出海棠居,那院子海棠开得娇艳,花朵大,品种又多,我要在里头盖座亭子赏花。”一个下人也敢给她脸色看,她绝饶不了她。
“贱婢……海棠居?”海棠……怎么听起来很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人一上了年纪记性就不行了,她得再想想……啊!那不是……田镜秋神色略微局促。“你说的是向晚的院落吧,她在那住了好些年,不好叫她挪窝。”
“你看吧!还叫我说,根本是哄人罢了,表哥没用,不学无术地只会花钱,舅母不管只会对佛祖磕头,让家里的大权全给几个下等的婢女把持住,这凤氏家族要垮了是不是,没个像样的人出来主持大局。”胡语柔不管不顾地大声嚷嚷,目中全无尊长。
生女肖母,胡语柔这是被宠坏了,所以她就像母亲凤从蓉一样专横刁蛮,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明珠,每个人都要诚惶诚恐地捧著,不能让她有一丝不顺心,凡事都要以她为主,把她伺候得无微不至。
偏偏她遇上不买她帐的向晚,论相貌、论才智,样样比她出色,出身商户的自己在个婢女面前硬是矮了一截,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而且还有什么疏雨、香罗、春浓,她们见了她也不行礼,仅仅点头示意,喊了声表小姐,而后就像没瞧见她这个人似的各做各的事,把她晾在一旁。
奴大欺主岂有此理,她们一个个最好都给她等著,当她成了凤氏当家主母的那一天,她倒要瞧瞧这些低贱的奴才有多大,看她不一根木棒打断她们的腿,以火钳毁其脸面,再卖到关外,干最卑贱的活儿。
“柔儿,住口,长辈的事由得你议论吗?你表哥也不是真的烂泥扶不上墙,他只是还没想通,脑子转不过来。”凤从蓉假意斥责女儿,一转过头又堆满笑意看向微带不豫的田镜秋。“嫂子别怪我话说得难听,小侄子真该好好管管了,瞧他花钱如流水的撒金当大爷,凤氏的百年基业恐怕他是守不住了……”
她语带欷吁,好像一座大山就要崩了。
她那儿子呀!唉!该怎么说才好。“我也想过要给他找门亲,看能不能成了亲后长进些,别再无所事事的只知玩乐,可是,我让离忧去探探话,还准备了十几幅女子画像,他看也不看一眼,还说容貌不如他的人都可以绞了头发入寺庙,当个尼姑好过羞死人。”
把儿子生得俊俏是她的错,让他眼高于顶,目空一切,不重品德重容貌,寻常姿容入不了他的眼。
“嫂子何必舍近求远,我家的语柔不就是你的好媳妇,瞧这脸蛋是出挑的,西宁城有几个闺女比得上,再看看这腰身玲珑有致,准是能生养的,嫂子想抱几个白胖孙子就有几个白胖孙子,绕著你的身边喊祖母。”凤从蓉说得口沫横飞,把女儿捧得绝无仅有,错过了是一大损失。
“孙子……”想到白白嫩嫩的小娃儿,奶声奶气地露出小牙喊奶奶,田镜秋有些心动了。
“娘,你在胡说什么,人家又不是专生孩子的母猪,要几个就生几个。”胡语柔羞恼地垂下头,两颊红得如染霞。
“呵呵,还害臊呢!等入了洞房,你不生也不行。”嗯!她这女儿可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谁瞧了不欢喜。凤从蓉是卖瓜人自卖自夸,自个儿女儿怎么看怎么好,旁人没得比。“我说嫂子呀!别再犹豫了,过了这一村可没那个店,我也不满嫂子,家里老太君想把柔儿说给老二家的娘家外甥,我那小婶子的大哥是当官的,算是攀了高枝,是我拦著才没谈成。”
她言下之意若是田镜秋不点头,这桩亲事便是成了,胡家能有个官老爷的亲家,绝对比商人称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嫂子一句话,尘儿还敢不听著吗?嫂子遣媒人来,我也不罗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办一办,不用到年底便能亲迎了,我是嫁女儿不是卖女儿,聘金随意。”她完全不换气的游说,比媒婆说的还溜。
田镜秋心里点了头,十分乐意亲上加亲,娶媳妇要娶单纯的,骄蛮点无所谓,心机太重的一旦入了门,只会家宅不宁。“语柔丫头我看著就很好,如果能当我的媳妇儿,我睡著了都会傻笑。”
虽然对凤扬尘不求上进感到不满,他是乌鸦配上她这只金凤凰,可是一说到自己的亲事,饶是性情刁钻的胡语柔也是满脸羞色,轻咬著下唇假装不想太早嫁。
“既然嫂子也有意思,那就打铁趁热,赶紧说合说合,免得夜长梦多,错过了这桩天赐良缘……”成了,成了,这下她家老爷可不会说她是无知妇人,连点小事也办不好。
“夜长梦多?”咦!这话听起来有几分怪异。
一时嘴快的凤从蓉又把话绕回来。“是好事多磨,上一回我不是把大丫头语嫣说给你家尘儿吗?结果爹一口给回绝了,说什么年纪太小,不用急著娶妻子,也不晓得爹在想什么,自个儿外孙女还配不上尘儿不成。”
偏她从小就怕这个整天看不见人影的爹,和他也不亲,想说上两句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提到凤老太爷,田镜秋的目光慢慢往下垂。“小姑知道我是不管事的,这些年和你大哥也闹得很僵,虽然我非常满意这桩婚事,不过,还是要爷儿们说了算,咱们妇道人家的能不把他们摆在前头吗?”
感觉到亲事有可能要黄了,凤从蓉表情不快的捉住嫂子拈著佛珠的手。“嫂子是耍著我玩呀!刚说定了又反悔,没人这样说理的,我可是认了亲家,由不得嫂子抽腿,你说个日子,咱们就把庚帖给换了。”
庚帖合八字,一旦换了庚帖等同定了亲,是未婚夫妻。“娘,人家不要,咱们干么要强人所难,厚著脸皮让人羞辱……”胡语柔话才说到一半,她家老娘一巴掌拍在她手背上,把雪嫩肌肤都给拍红了。
“说什么傻话,这可是攸关你的贞节,话都说到明处了还能当没这回事吗?此事若是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做人。”她骂女儿是骂给别人听,硬要把亲事落了实才罢休。“好吧!嫂子说要由爷儿们决定,大哥那里嫂子不方便说,我们直接去找尘儿,让他给个说法。”
凤从蓉是个横的,不给别人说不的机会,粗鲁地拉起柔弱似柳的田镜秋,说风就是雨地出了佛堂,直朝人来人往的大厅冲,那股气势强悍得像要上阵杀敌。
她不怕丢脸,就怕人家不给她面子,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说什么也不能让人看不起。
“二爷,你没别的事好干吗?拿这小儿捏的泥塑娃娃给我做什么?”他又在算计什么,一双贼透的丹凤眼直盯著自己,盯得她浑身不舒畅,像被吐著舌的毒蛇牢牢锁住似的。
“那是爷捏的。”真伤心,他的手艺有那么拙吗?竟被她看成是出自奶娃娃的手,亏他还以为捏得挺好的。
向晚闻言怔了一下,极其缓慢地看向窗户旁那对胖乎乎的小童。“捏得很好,两名童子在抢……一根鸡腿?”
“是一女童一男童穿著肚兜,捧著花开富贵的并蒂莲!你明明长了一双把爷迷得神魂颠倒的聪慧眼珠,美得像会说话似的,怎么眼色那么差呢!认不出什么是千金难买的极品。”他意有所指,有个“极品”在她眼前却视而不见,平白辜负良辰美景。
美目一闪,似带笑意。“二爷确定那是肚兜,不是失手留下的手印,而且那朵莲花也开残了。”
被人拆穿了手艺不精的事实,凤扬尘毫不在意的佯恼。“爷说是并蒂莲就是并蒂莲,你把眼睛揉亮了看清楚,那女童的模样长得多像你,一点点娇、一点点蛮、一点点横行霸道,瞧她眼中的孤傲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和我一模一样?”她挑了挑眉,觉得他话中有话,似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喻。
“你看爷也不是不通人情,只会压榨、劳役爷的向晚小心肝,你的生辰爷不假他人之手的捏了这对娃娃,祝贺你年年福有全,岁岁有爷相伴,快点感动得滴两滴泪来给爷瞧瞧。”他可是花了三天才捏出看得出人形的胖脸娃娃啊。
第9章(2)
正在为海棠修枝的向晚手偏了一下,差点滑掉素手中的剪子。“向晚的生辰在五月,二爷送早了。”
“咦!爷这记性也有出错的时候,你不是三月桃花开时出生?”这是他第一次为她庆祝生辰,他查到的资料不可能有错。
“二爷记错了。”他错了,她出生时没有一树桃花,只有母妃几乎断魂的细碎
三月里,百花盛开,月华山上的清华离宫满是嫣红姥紫的如星繁花,密密麻麻的,争著在季节里开放,展现最娇媚的姿态,告诉那赏花的人儿莫空待春光,人生苦短。
每年她的生辰,芳菊、贞秀、若荷、素心她们总是绞尽脑汁为她庆贺,有时是一夜的烟火不断,有时是在湖面上放满大小不一的莲花水灯,有时宫人们换上胡服,跳著滑稽的胡旋舞,有时是百鸭全餐、烤全羊……她们费心地想逗笑她,希望她每一年的生辰都能过得开开心心。
虽然每年都会送来宫里的赏赐,可是她最想见到的那个人却不曾出现,陪伴她的永远是侍女和太监,血缘至亲一个也没有。
王女年满十二岁以前要待在离宫里为皇家祈福,但是她祈来什么福呢?一场大火就毁掉皇室圣地,她流落民间;她日日夜夜的祈祷又有谁听见?护佑圣灵根本保护不了任何人。
那冲天的火焰,哀鸿遍野的凄厉叫声,焦黑的尸首和流不尽的血,她……什么也做不了,谁也救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曾经陪她一同欢笑的宫人、侍卫们死于非命。
那是她不想去回想的记忆,太残酷了,芳菲三月,那是背负著无数条人命的清华公主的生辰,她现在还无力面对,宁愿自己只是向晚……
向晚陷入深浓的悲伤中,回忆起令她伤痛的一幕幕,她珠玉般的眼儿流露出茫然,浑然不知一抹带著贼笑的男人贴近,双臂稳稳地扣住她的细腰,结实的胸贴著纤柔雪背,举止轻佻。
“向晚,你好香,女子的身体都像你一样娇软香馥吗?”他语带调戏,敛下眼中情绪,她刚才的眼神太哀伤了,他不喜欢。
腰间一紧,一颗重重的头颅往肩上一搁,猛地回神的向晚羞红了面颊,秀眸中微透出恼意。“二爷,窃玉偷香非君子所为。”
“爷没偷呀!爷窃的是自己的女人,六年前爷就将你烙印了。”隔著衣服,他吻上她左肩。
雪嫩的肩狎烙上凤字为形的凤翔图样,他把代代相传的凤氏家主印信烙在她肩上,她一辈子和凤氏脱离不了关系,不论她在什么地方、不论她是什么人。
“二爷还没戏弄够吗?若是闲得发慌,就把向晚手边的活儿接过去,向晚也想当一回富贵闲人。”只要一提及身上的烙痕,倍感羞辱的向晚便无法平静,她不认为这是一种荣耀,皇家帝女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低声轻笑的凤扬尘幽然叹了一口气,轻吻她的雪白颈项。“你不敢放纵自己爱我,是因为你知道早晚有一天会离我而去,你不想要经历痛彻心扉的离别之苦,所以先一步放弃我,我说对了吧,向晚。”
“二……二爷莫要猜测,向晚已是凤氏家婢,还会到哪儿去。”微僵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轻颤。
“这要问你喽!爷的心都被你牵著走,你到哪儿爷就跟到哪儿,别走得太快,要等等爷’一个人走太寂寞,爷会心疼。”能用什么留下她,感情?恩情?还是……他凤二爷的身体?
这个不错,勾引她,把她变成他的人,女子出嫁要从夫,当她成了他儿子的娘,她还跑得掉?
他一面想,一面将手放在她的腰上。
“二爷,把你的猫爪子收回去。”他放错地方了。
他一下子正经,一下子戏谑,叫人猜不透他脑子在想什么,难道他知道她是……不!不可能,她一直隐瞒得很好,对谁都不透一丝风声。
她是全家惨遭杀害,孤苦无依的落难千金。向晚在烧退了后如此解释,然后在凤氏落了根,言行举止一如寻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