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下之死,是无相之贪,同时也是她之错。
若是她先前不将神力耗尽,那么,那日她定能护住霸下,不让他受到一丝伤害;而无相,若不是贪图着霸下身上那颗让他有了人身的舍利,以及霸下那一身天生可力举千斤的神力,那么霸下也不会因此而死于那些修罗之手。
虽说,遗憾已经造成了,可她不允许,她再也不要允许那些强盗来抢定她生命里的任何一些。
几百年前,各界众生自她身上偷走、抢走他们所要的那些,全然不问她允不允、愿不愿,而她也都一味地忍了下来,并告诉自己,要忍,要继续好好过日子,可现下,她再也不能忍了,同时,也再笑不出来了。
笑?怎么笑?
他人到底懂不懂得什么叫作笑?
痛着笑、哭着笑、无能为力的笑、不知该怎么认命却不得不认命的笑……当她终于明白,她所拥有的一切,并不是能够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又也许,在下一个瞬间,地就又什么也不能是了。
她曾经很想问问命运,问问它……告诉我,究竟是要怎么笑?到底她该放弃到什么程度,才能不带一丝痛楚的笑出来?
感情是如此的艰难,若非痛过,则无法刻骨铭心。可,是谁说了,感情一定得是流着眼泪的?然而不知情的岁月,却像河畔的洗衣人,洗着他人痛过的过去,洗着极力想忘却又无法忘怀的过去,可不知情的河流,却从不肯妥协地带走一些。
再也不了,她不再忍,也不再伪装掩饰自己那颗几百年来都是疮疤、里头都是坑坑洞洞的心,她更不想再骗自己和安慰自己。
或许,苍天知晓她早晚都要面对这点的,就如同当年她面对她身为太岁时一手为人间造成了多少遗憾般。当年的她,噙着泪,在夜空下对自己起誓,她再也不要为人间带来伤痛的眼泪和后悔。而现下的她,则是告诉自己,她再也不要逃避自始至终都没有从她身边离开的争夺,谁要是自她身边抢走了什么,就算拚上一命,她也要把它给抢回来!
“不行的,青鸾──”不知该怎么劝动顽固如石的她,望仙简直快急出一头大汗,这时,突然门外传来另一道许久未听见的男音。
“你真只想找那些修罗报仇而已?”
她闭门七日,他也同样消失七日的火凤,此刻站在门外,不带任何表情地问着。
“你可知,修罗最大的本事是什么?”青鸾回首望他一眼,很清楚太过聪颖的他,心底其实也有谱。
“你认为他们会答应你?”与她打着同样算盘的火凤,不以为然地对她挑高了朗眉。
她一点都不担心这点,“我会逼他们答应的。”
光听她这话,就知她是打算蛮干上了……火凤在叹息之余,朝房里的另一神勾勾手。
“望仙,出来。”既然她要来硬的,他也只好对她不择手段点了。
“火凤?”望仙左看看这个,右看看那个,“可是……”
火凤两眼朝他一瞪,“别劝那个顽固的女人了,出来!”
被神吓着的望仙,两脚才踏出门外,火凤即将他推离一臂之遥。
“我知你在等你的神力恢复,我也知你想做什么。”火凤边说两手边结印,“不过,眼下我可不能让你如愿。”
赫见他在做什么后,青鸾忙不迭地冲向房门口想阻止他,可这时的火凤,已早她一步完成他想做之事。
包围了整间房的结界,不但牢不可破,只伸手轻碰,即如遭雷击般地刺痛,麻痹了整只手臂之余,还让她脑际昏茫得有些站不住脚。
“你竟对我这么做?”没想到他竟出手这么狠,气岔的青鸾只能忿忿地站在房门内瞪着道行高出她一截的火凤。
“望仙,走吧。”火凤也不理会她,只是拍着望仙的肩率先离开青鸾的院子,“不必对她心软,就让她留在里头冷静冷静。”
“火凤,你给我回来!”
望仙这时只能投靠较为理智的火凤,而后颇为同情地远远瞧着遭困在里头的青鸾,“火凤,你能关她多久?”
“我只需把她关至事成即可。”走王另一院后,火凤扳了扳颈间。
“事成?”望仙速速把头转向他,“你打算做什么?”怎么好不容易才摆平了一个,另一个也打起歪主意来了?
望着雪停后清澈的星空,眼中来来去去的,皆是那日青鸾眼中的清泪,火凤不禁深深叹了口气。
“如她所愿,还她一个霸下。”
“等会儿……”望仙忙不迭地拉住似要离开的他,“火凤,你上哪去?”
“须弥山。”
简短留下了三字后,火凤挣开他,朝上一跃,转眼间,明媚得就连朵云也没有的夜空,再也不见他的身影。
徐缓而有礼的叩门声,轻轻在修罗宫宫外门上敲了三下,令坐在远处主座上的无酒,两眉直因这叩门声而朝眉心靠拢。
单以一指,即轻而易举推开宫门的火凤,慢条斯理地走入阴暗的大殿内,并边走边整理着因方才的出手,而显有些凌乱的衣衫。他抬首看了四下漆黑的大殿一眼,微笑地抬手轻轻一弹指,霎时大殿上百支的火炬即全部燃起,照亮了火凤此刻看来似乎心情颇佳的脸庞。
“想不到,须弥山的礼数还真周到。”这个无酒大概是将修罗道边界的小修罗全都派去迎接他了,而在让他活动活动了身子后,无酒还再为他献上两样大礼。
没想到他竟一点事也没有,无酒面无表情地瞪着没将他这主人放在眼底,还一步步朝他走来的火凤。
“……无色与无相呢?”
“都正歇着。”火凤微微扬起嘴角,“可惜我漏了一个姓皇甫的。”
原本他还以为得了霸下天生神力的无相,会在拥有了一身力大无穷的力量后能够长进些,想不到……就连前来助阵的无色也一块联手,那个无相竟还是被他打趴到地上去,而后与那个也没什么用处的无色,都被他的捆仙绳给绑好吊在树上,供其他路过的小修罗参观参观。
唉,真是空虚啊……
看样子,日后他似乎还是得继续惹毛那两个新科战神,要不然,始终遇不着个登样对手的他,这等日子,也未免过于枯燥了些。
看着他那一脸失望兼唾弃的嚣张神态,愈看愈火的无酒才自主位上站起身,火凤随即朝他抬起一掌。
“那日,你们能得手,是你们走运,而我也太过看轻你们故而未尽全力。当时我之无法全心对付你们,是还得顾着另外两个,但今日,我可是了无后顾之忧。”
心底很清楚火凤为何会在神魔大战时,与藏冬、郁垒一块被钦点三大元帅的无酒,虽也不认为自个儿有那本事能够打倒他,但,地头是他的,再这般任这家伙嚣张下去,岂不失了他们修罗的颜面?
“不过,今儿个我来这……”火凤在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时,忽地转过脸庞朝他邪邪一笑,“不是专程来对付你的。”
差点一脚踩空而跌下台阶的无酒,一头雾水地瞧着这个前一刻和后一刻,不仅是神态、语气,就连说话内容也完全截然不同的神仙。
他勉强站定,“你为何而来?”
火凤耸耸肩,说得好不无奈,“因我不希望某个少根筋的太岁,在恢复了所有神力后,会冲动的返回神界,再一口气率着五十九位太岁前来踏平须弥山。”
以青鸾的性子来看,她是绝对会说到做到的,只是若真让她这么一出手,到时神界与修罗道,都会在吃不完兜着走之余,还得为了颜面大动干戈。虽说以他来看,真与修罗道对上了,青鸾与她那五十九位师祖的胜面当然较大,只是,六界中还需有修罗道来平衡,可不能因她个人因素而被毁。
再加上,她擅自旷职离开神界,本就犯了重罪,她还窝藏着天帝下令要缉拿的要犯霸下,到时待风波已定后,他就不信天帝不会出手严惩她。
“太岁?”那日他哪有见着什么太岁?那日所见的,不就是一个孩子般的霸下,一个神力不济的土地公,与一个略有点神力的神界之神而已。
“你很走运,那日,你就见着了太岁中最难见着的一个。”
无酒两手环着胸,“修罗道何其大,我会在乎一座须弥山?”
“倘若我怂恿她这太岁之首率众太岁,不计一切灭了整个修罗道呢?”
“怎么,神界在讨伐了魔界之后,还想再添个修罗道?”这神界近几百年来是征战上瘾了不成?难道神界就这么想证明给佛界与鬼界看,神界才是六界中的首界?
“别太抬举你自个儿。”火凤懒懒赏他一记白眼。
“就算六十位太岁同时进攻修罗道那又如何?只怕,胜负恐仍是很难定。”太岁又如何?不过就是年神罢了,虽是身掌重权,但道行与功夫皆不如神界武将,就算六十个全都到齐了,他可不认为他会吃上什么亏。
火凤在他还在因顶多就是两败俱伤局面而得意时,两手背在身后,来来回回在他面前走了一会儿,而后突地顿下脚步,朝他笑得远比先前更加邪恶。
“若我说,宿鸟与鸣虫等一干佛界闲佛与我有些交情,而他们会赶在太岁们出征之前打头阵呢?”被派去佛界的那一百年,他虽梁子结得多,但朋友也交了不少,而在那些佛界之佛中,除了某佛完全不受他影响外,其他的耳根子,可是软到可以任他叫他们去作乱。
乍闻佛界二字,先前还占了点威风的无酒,当下面色变得再铁青不过。
“佛界容不下修罗道,早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倘若神界代为出手,我想,佛界不只是会乐见其成,甚至还会出手协助才是。”说起来,他还是行个好心呢,倘若他真这么做了,佛界某些好战的佛们,应当好好感谢他才是。
“你拿佛界威胁我?”
“谁教你们这些个修罗天生就有弱点?”火凤大剌剌地侧过脸,猖狂地朝他抬高了下颔,“我若不善加利用,岂不同你们一般呆?”
无酒听了,当下忍不住额上青筋直跳,心底也很清楚,若是真让他说动佛界出手,那修罗道只怕是败定了……
可恶,虽说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可他不懂,为何就只有修罗道与佛界这两界克得这般严重?而其他界却都无一痛脚可踩?
“你想要什么?”又气又怒之余,无酒咬着牙问。
“我要你为我做件事。”火凤把玩着十指,说得再简单不过。
“你认为我会帮你?”
“那当然。”火凤刻意睨他一眼,“若我要你往东,你自是不会向西。”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再也忍不下去的无酒,当下直冲下台阶,大声喝问之余,一掌凶恶的掌风已朝他扬去。
站在原地连动都懒得动的火凤,只觉方才有阵清风吹过,甚是凉爽宜人。在无酒又再抬起一掌时,他飞快地起脚,一脚把无酒踢回上头的主位坐着。
“你的这点道行,就连神界的几个武将神都胜不过了,你又凭什么同我讨价?”火凤不屑地拍拍衣袖,“别忘了,你们这些个修罗,唯有六位聚在一块时,才能发挥最大的力量,有本事你就找齐六名修罗,到时,我再考虑要不要输输看。”
虽被踢中了一脚,但在无酒坐正了身子时,他却赫然发觉,下头那个视人于无物的自大神仙,竟对他手下刻意留情,不但没在后来再给他来个致命的一击,方才所踢那一脚,也没让他受到半点伤。
“我是个投机的神仙,能动口,那就甭动手了。”火凤在他似乎有点明白时,面色顿时一改,笑意盈盈地问:“依我看,咱们不妨先坐下谈谈。”
有点跟不上他变脸的速度,也没想到这个只身擅闯修罗道的神仙,既可以邪恶无比,也可以同时艳光照人到闪人眼……
“你想谈什么?”他忙揉揉眼,尽量不想因此而受他影响。
在大殿里绕来绕去四处参观的火凤,边四处欣赏边对他扔下一句他远道而来的目的。
“一个对修罗来说很有威胁性的话题,以及一个对我来说很有兴趣的话题。”
“前者是?”威胁性?该不会是……
“单凭一佛,日后即能消灭六修罗的佛界圣徒,此佛究竟花落谁家。”深知佛界内情的火凤,很清楚这班修罗为了那个圣徒,可是紧张不已。“眼下,你们应当还查不出他是谁,是不?”
无酒顿了顿,有些错愕的问。
“你想出卖佛界?”
火凤两肩一耸,“不过是通风报讯而已,这与出卖何关?”就算他告诉了修罗们这消息又如何?反正那位佛界圣徒,压根就没把修罗道给放在眼里,还说心情好就让修罗道摆着,若是心情不好,那就灭了它。
“那……后者是?”早就想查出谁是佛界圣徒,好趁他佛法大成前杀了他,无酒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投向这个诱惑。
“还魂。”
什么?他要的,就只是还魂这等小事?他一路打上须弥山,不为霸下报仇,也不想杀了修罗们,好为他的风光战绩再添一笔?
“坐。”搞不懂这尊神仙在想些什么的无酒,心不甘情不愿地邀客入座。
火凤在他一手指向下头一旁的客座时,摇了摇头,步步走上台阶并请他让出大位,毫不客气地坐下后,他笑笑地抬眼看向那个此刻脸色,为此又黑了一大半的无酒。
一会儿过后,火凤居然还对他再补上一句。
“愣着做啥?还不快点奉茶?”
毫不犹豫、狠劲十足的一脚,不但替总是安静无比的须弥山带来一阵巨响,同时也踹坏了修罗宫巨大的宫门。
也不管这是什么时辰,大半夜的,硬闯修罗宫的青鸾,在大殿上所有的火烛与火炬,在下一刻倏然全亮起时,无所畏惧地踏进宫中,边拍去一身的雪花,边抽出佩在她腰际的命运之剑,并将剑尖垂王地上,一路拖着长剑,也一路制造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就在她步伐摇摇晃晃的走至殿中时,三道黑色的身影倏地出现在前头的火光下,她微微抬起头,先是瞧了那个她见过一回的无酒一眼,再把头转向另两个,她见都没见过的无界与无闇。而后,她止住脚步,站稳了身子并将两手撑在剑柄上。
在两造都迟迟不开口时,身为地主的无酒,盯着她那一身神界的官服、她顶上所佩戴着的金色神冠、手中那柄可以轻易改变人间祸福的神剑,还有……她那双不该出现在神界的金色眼眸。
上回没认出她是谁,也没仔细瞧过她的无酒,在被她那双金色眼眸瞧得有些晕眩,且赫然发觉身旁的无界与无闱,也都因她的那双眼而心脉大乱时,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