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开始写这个故事,只是为了写“时间”和“事件”这个主题而已——
如果我们生命中的某个事件可以改变,我们也想改变,于是真的去改变了,是不是这样就会变回我们想要的人生?
于是随着故事进展一直写下去,突然这个主题激发了凌某人自己的一些新思维。
重点已经不再是时间,而是,关于“人”的这件事。
人哪!你是你,我是我,路口卖花的陈老板是路口卖花的陈老板,是什么东西让“我们”之所以是我们的呢?
是我们的人格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人格,而人格除了是遗传基因决定了一部分以外,有很大部分是后天形成的。
我们所受的教育,所交的朋友,所经历过的人生事件,一样养的塑造出我们的人格,让我成长为周围朋友认识的那个“自我”。
那么,假设我们的人格整个改变了,那我们还是旧的那个我们吗?
听起来好像有点玄喔?
这样说好了,假设我们有一个朋友,叫他小明。小明是个天生的太阳,热情爽朗,英俊挺拔,外向好动,喜欢运动和交朋友,最后加入影剧圈变成一个新生代偶像。
但是,假设是同一个小明,但这个小明不幸在六岁的那年发生火灾毁容了。于是,再也没有英俊挺拔的外表,只有破碎的容颜。小明于是自卑自弃,从此躲在角落里,再也不对任何人敞开心房,再加上小时候遇到坏小朋友欺负他,于是更加的畏缩,终其一生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内向畏缩被动的人生。
同样是小明,请问,这样两个截然不同的小明,还可以算是同一个人吗?
我们整个人格的改变,可能就只是生命中的一个单纯事件而已,因为发生了这件事,所以我们不再是原来没有发生这件事之前的那个人。
那,这样子的我们,这样子的“小明”,除了名字都叫“小明”,身体都是同一个身体之外,还能不能说这是同一个人?
糟了糟了,越来越向存在主义靠拢了。这种问题,想深了似乎会走火入魔,所以还是就此打住,不要想太深好了。
总之,这是一个跟人、跟时间有关的故事,希望读友们喜欢。
写信给凌某人:台湾台北市信义区忠孝东路五段五〇八号四楼之一 禾马出版社转凌淑芬小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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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
那一天,就像她生命中许多的日子一样,平凡无趣。
以至于日后当周惟惟回想起,这样心惊胆魄的一段旅程,竟然是由这样平凡的一天启始,她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那天是星期四,八月二十一,她记得很清楚。
那天她没有上班,但是并没有因此就偷懒,她的电脑开机,处在连线状态,随时公司有事,一通电话她就会赶过去。
当时是下午一点,她还没吃饭,上完洗手间之后站在水槽前面,打量着镜中那张宁定的容颜。
这不是一张极魅力的脸,但有一种舒缓的气质,让人看了,自然而然心平气和——这样的一张脸,照理说是适合学中文、哲学的女孩子的,带点古典的味道,但周惟惟却是主修最热门最现代的资讯系。
她是个电脑工程师,亦是目前服务的这家会计事务所的MIS。
她在这间公司服务满四年了,根据规定可以有十天的年假,不幸的是,他们公司的MIS只有她一个人,不容她连休十天,虽然另外还有一个兼职的MIS可以偶尔进公司支援她,可是这种会计师公司,资料库里有许多客户的私密资料,老板只信任她一个人监管,于是兼职的那一位能上忙的地方有限,顶多就是在外围负责公司网络正常,大小电脑不当机之类的;如果真的遇到什么事,还是得她进公司处理。
如此一来,她只能把这些年假打散,偶尔请个一天两天,或者顶多安排在周末前后,连休个三天,再长就走不开了。
今天是星期五,她请休假,打算三天都在自己的小套房里好好的发懒,什么也不做。
周惟惟盥洗完毕,走出浴室。
这间大套房的头期款是父母帮她垫的,但是后续贷款得靠她自己付,她爸妈按照传统,其实一开始很不开心未出嫁的女儿要自己买房子,总觉得女儿等将来出嫁再搬出去就好。
不过她老家在桃园,天天要通车到台北东区上班实在太幸苦了,如果在市中心租房子,那一个月租金也差不多可以付贷款了;思前想后,老父老母就以着投资的心情,替当时甫大学毕业、刚找到工作的女儿付了这间房子的头期款,其他的月付部分让她自己负担,也算给孩子一点压力和责任感。
这件十八坪的小公寓,一开始的格局是一房一厅,因为她喜欢宽敞的空间,所以把所有隔间都打掉,只用一些柜体当作局部性的间隔,因此整个公寓变成一间大套房,从每个角度都可以看见整个房间。
进房的小小玄关,连接着一个小客厅,有三人座的红色长沙发,和她随机搭配的藤椅,四十寸的液晶电视是老板慷慨的搬家礼。
再过来一点是一个工作区,这个区域铺了木质地板,平时有客人来,铺盖一搭就是个现成的客房空间。
再过来就是她的主卧区,衣柜让她和其他空间稍微有些分隔,如此一来,如果有客人留宿,她较有私密空间。她家最舒适的就是她的房间和工作间,因为这是她最常使用的空间。至于那个小得可怜的开放式厨房,反正除了偶尔下个水饺,她也很少在用。
她不是不会煮,只是下班回家往往累了,又只有一个人吃饭,直接买外事最方便。
以一个二十六岁的单身女子来说,这其实算是一间舒适的房子了,她不应该感到不满足。事实上,她也没有不满足,她只是……
“只是什么…?”她站在客厅中央,对自己扮个鬼脸。
只是……
只是希望她的生命里除了工作,还能有其他的惊喜。
因为性子和顺,她几乎是当了一辈子的乖乖牌,当久了也会腻的。
We will,we will rock you……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大唱起来,她走到主卧区,拿起床头的手机,整个个顺势往柔软的大床上一摊。
“喂?”
“惟惟,我收到你的e-mail了,你找我?”话筒那端是一道轻快又充满活力的嗓音。
她的大学同学,李知雅。
“对啊,你哪时候有空?咱们出来聊一聊吧!”相较之下,她的嗓音就柔了点,懒了点。
严格说来,她和知雅在大学时期没有太深的交情,就是在课堂上碰见会打招呼,说说笑笑,但各自回家之后很少会打电话给对方的那种同班同学。后来知雅毕业之后,不务正业的跑去当保险业务员,周惟惟向她买了人生中第一份保单,两个人反倒因此熟了起来。
到最后,知雅竟然变成她所有同学里最常联络的一个。
“好啊!你说你想多了解一点最新医疗险的事?”
“对,当初大学毕业,我不敢一下子就买太高的单位数,保费付不过来,不过现在经济能力算是ok了,所以我想把我的寿险和医疗险补强一下。”她解释。
“没问题!保险这种东西呀,年纪越轻买,保费越低。”那头听见知雅在翻纸张的声音。“你今天下午有空吗?我把我们公司一份新的DM带给你看看,顺便帮你解说一下,你现在在公司吗?”
“没有耶!我今天休假,我们约出来顺便吃个饭好了,你要约几点?”她舒舒服服地盯着天花板,声音都有点倦倦的。
“难怪听起来这么懒,姑娘,你命真好!”知雅笑道,那头又听见她窸窸窣窣不知道在搞什么,过了一会儿,知雅忽然说:“不然这样好不好,我正要送文件到医院去给我的一个客户签,你干脆一起来,等我签完之后我们两个直接去吃饭。“
“不好吧?你客户那里,我跟着去,不是很奇怪吗?”
“别担心,这个客户你也认识的,是我们的老同学唐健。”
名字很熟,脸孔却一时间对不起来,唐健、唐健、唐健……噢,有了!
“那个唐健吗?”她有些不可思议。
那个阴阳怪气的独行侠唐健?那个大学混了六年才毕业的家伙?那个跟谁都不亲,自己甚至同班几年没跟他说超过五句话的唐健?
“嘿嘿,答对了,就是他。”
“同学,你也很厉害耶!竟然保险可以拉到这种怪咖的头上。”周惟惟哭笑不得。
“姑娘我可不是盖的!”知雅言下不无得意,不过下一秒立刻招人:“其实是因为我妈和他妈参加同一个土风舞社,他妈妈听说我在做保险,前两年替儿子买了一份,算是替菜鸟的我冲个业绩,真是个好人。”
唐健说来也是个奇葩,他当初是生物系考进他们大学的,后来觉得不合兴趣,转到他们资讯系,基本上,学科相差这么远还能让他转系陈功,周惟惟倒也不无佩服之情,只是这家伙几乎没怎么认真在上学,留了一年又一年,本来应该是早她两届的学长,到最后竟然拖到跟他们这一届一起毕业。
在她印象里有个模糊的影子,高高的,但是极为清瘦,一头过长的头发永远乱糟糟,遮去大半张脸,粗框的黑眼镜则挡去另外半张,模糊掉所有她对他五官的印象。
她除了记得这人很阴沉,总是独来独往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印象,她甚至记不起来上一次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和他有交谈。
印象中,唐健好像有个别系的女孩子,据说是从高中就开始交往了,不过因为没有人跟他熟,所以这个“听说”究竟有多么准确,也没人确定,而她会记得这点,甚至是因为她对那个女生的印象还比对唐健高,那个女生有几次来他们班上找过唐健,印象中是个颇清秀的女孩子,现在也不知道两人是不是还在一起。
基本上,这种阴阳怪气的男人能交到女朋友真是不容易啊!虽然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还在一起,不过如果她是唐健,那肯定是死也不放手,要不然凭那种古怪的性子,要再交到下一个就太难了。
喂,你很恶毒耶!周惟惟对自己扮个鬼脸,幸好同学隔着电话看不见。
“唐健怎么了?怎么会住院?”她随口问问。
“说到这个,你不得不承认,七月半真的有怪事。”知雅精神一振,“上个月,他一个人骑机车去环岛,结果在苏花公路跟砂石车相撞。他整台机车被卷到车轮底下,整个人被飞抛到旁边的山壁上,据说当救护车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气了,可是不知怎地,送到医院时又突然恢复微弱的气息,于是急救的医生硬是把他的小命抢救了回来。”
“本来医生是跟他的家人说,以他的昏迷状况,很有可能变成植物人。没想到他在加护病房躺了两个星期,自己就醒了。直到现在,距离他出那么严重的车祸才一个月而已,他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除了三跟断掉的肋骨和皮肉伤,几乎没什么大碍。”
“四肢都还健全?”她吃了一惊。
“健全的不得了!据说就手腕和大腿骨有点轻微的裂伤而已,连打石膏都不必。”
“不过,他怎么有时间去骑车环岛?都不用工作吗?”周惟惟心想,骑车环岛听起来就像大学生才会做的事,一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工作吗?
“不晓得,好像是他前阵子刚辞了工作。”知雅在电话那头耸了下肩。“他的工作也都是1断断续续在做,有一搭没一搭的,反正他老爸继承了祖产,在台北有好几块土地和房子,在东南亚还有投资工厂,他这辈子就算靠这些祖荫也吃喝不尽了。”
“嗯。”
虽然周惟惟也不是什么事业心雄壮的人,但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大男人,才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就想等靠老爸了,听起来实在是有点那个。
好吧!人各有志。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你初见就会知道他们这一生有没有出息,而唐健这个怪咖,只能说,就算他真的默默无闻的过完这辈子,她也不会太讶异就是了。
“我今天就是要送理赔单到医院给他签——对了,这也是我下午要介绍给你的,我们公司的这一档医疗险,如果是遇到重大意外或疾病,在住院期间就可以先申请一半的理赔,让你在住院期间就可以先拿到钱;另一半在出院之后再实报实销。这个险我觉得还满实际的,下午解释给你听”知雅说。
“你在医院不会待很久吧?”周惟惟有点迟疑。
虽然是老同学,不过跟陌生人没两样,去探这种病实在很诡异。
“不会啦!我就送个单子去给他签,签完我吗说声‘哈啰拜拜’就可以走了,我也是他妈妈熟而已,跟他也不熟啊!”
“好吧!那半个小时后医院门口见,我还没吃中饭,快饿死了,你别拖太久了。”
“我也还没吃,见了面一起吃饭正好,Bye-bye。”知雅收了线。
周惟惟又坐了片刻,然后吐了口气,振作精神开始准备出门。
她的肤质很好,白皙中带着透明感,平时出门不太需要浓妆艳抹,淡淡扑点蜜粉,上个口红就够了。
之前留了好几年的长头发,有一天突然心血来潮就去剪了个超极短的短发,同事是都称赞好看,只有周惟惟自己越看越觉得别扭。目前正在努力留回来当中,只有及耳的长度。
一六〇的身高和标准的体重,整体而言算是一个中等美女。
现在想想,她的人生好像就是这样,一切都在平均值以内——一个中等美女,有个中等身高,出生在一个中产阶级的家庭,学业成绩中山,工作也是不上不下的薪资。
总之,她的人生一直以来都是在“过得去”的范围内。
“唉!”周惟惟叹了口气。
真的,真的很希望生活里能出现一点点刺激,一点点改变。
哪怕是一点点点点也好。
睁开眼睛不到五秒钟,唐健又闭了一闭,等待这一波的疼痛过去。
痛的波浪从各个方向袭来,宛如有十个人一起大力敲打他的脑袋,以致于他第一时间无法分辨是哪里更痛一些。肋骨?扎满纱布的手和脚?或者都同样疼痛吧!
他给自己一分钟的时间,击退了那波疼痛感之后,他再度睁开眼睛,黝黑的双眼逐渐清明。
又躺了一下,他扶着肋骨慢慢地坐起来,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病房外不知道哪隐隐传来仪器哗哗响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