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她这才乖乖地伏在他身上。
他抚着婉瑛颊畔微湿的发丝,静默片刻才开口。“白天的时候,下属送几份待批的公文来给我,并提及那天内宫失火,之后皇上交由丞相代为调查,处死不少宫女和太监以及相关人等。”
“真的是人为因素吗?”
“根据那天火灾现场的状况,我不得不怀疑有一部分的原因是由于宫人多,居住地方又狭隘,炉灶接近墙壁,而墙壁又太薄,时间一久,太过干燥,才会引发火灾。”他说出自己的观点。
婉瑛频频点头。“我也认为可能性很大,这个朝代的建筑物就是有这个缺点,一定要想办法改善才行。”
“可惜丞相坚持是人为造成的,偏偏我又受伤,无法在皇上面前与他辩驳,甚至请求重新调查,才让那么多无辜之人受到牵连。”秦凤戈懊恼地说。
她轻声地抚慰。“那不是你的错。”
“之前你跟我建议过,石灰窑的工匠后来也证实,只要在石灰中加入糯米汁,把墙壁加厚,便可以加强防火功能,虽然晚了一步,还是写在奏折上,交由下属呈给皇上,但愿不会再有人枉死了。”他希望能做事后的补救。
“只要有心,就不算太晚。”婉瑛坚信地说。
秦凤戈心想她说得对,把这件事当作一个契机,让同样的憾事不再发生,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又过了数日,午时刚过,秦凤鸣独自来到将军府。
婉瑛听说小叔来了,想到丈夫复健情况良好,虽然大管事的背叛让他受到很大的打击,心理的创伤需要时间来平复,亲人的探望应该会有帮助,便让丫鬟去领秦凤鸣过来。
“大嫂。”他拱起双手。“大哥若已歇了,我可以改日再来。”
她微微一哂。“他才没有在休息,自从太医把脚上的夹板拿掉,不必再卧床之后,就整天看着公文,说也说不听,真是让人生气。”
“大哥一向尽忠职守,又有责任心,这一点还请大嫂多多担待。”秦凤鸣赔礼地说。
见对方信以为真,婉瑛心想这对兄弟耿直的个性倒是挺像的。“我也不是真的对他不满,只是嘴巴上念念,不然憋在心里难受。”
由于皇上下了旨意,要先在京城试办义勇熸火军,若是成效不错,就要推广到全国各地,因此每天都有不少文书往来,所以秦凤戈除了复健,天天就是在忙这件事,不过见他忙得不亦乐乎,也就由着他去了。
秦凤鸣听大嫂这么说,也跟着笑了,眉间的忧愁顿时扫去了些。
“你大哥在房里,进去看他吧。”她说。
他有些迟疑地启唇。“大嫂,有关大管事的事……”
“还是暂时别在你大哥面前提起这个人。”婉瑛心想过一阵子再谈比较好。
“那么在见大哥之前,我可以先跟大嫂谈谈吗?”这才是他今日来的目的,否则每天都如鳗在喉、食不下咽。
婉瑛颔了下螓首,示意他一起前往小花厅。
当两人坐定,春香送上一壶香茗,婉瑛见小叔心神不宁,似乎在烦恼些什么,便语带关切地开口。
“二弟妹还好吗?肚子应该看得出来了吧?”她问。
听她提起目前怀有身孕的妻子,秦凤鸣这才收起紊乱不安的心情,嘴角也多了一丝笑意。“她很好,不过肚子目前还看不太出来,纪大夫说腹中的胎儿大致上没有问题,只要别太劳累就好。”
“真是太好了。”婉瑛替他们感到高兴。
秦凤鸣接着收起唇畔的笑意,旁敲侧击地问:“大嫂,当初奶娘被杀,砚哥儿又失踪,真的是府里的大管事所为吗?我听说他在遗书中坦承一切,可原因究竟为何?”
难道指使荷花的真是将军府的这位大管事,跟白姨娘无关?就因为如此,他才想来亲自确认。
“我到现在也想不通……”婉瑛也想过了,大管事该不会是出于嫉妒,嫉妒自己所爱的女子嫁给公公为妾,所以才把怨气出在砚哥儿身上?只因为砚哥儿是公公的嫡长孙,想要报复秦家,而白姨娘应当被蒙在鼓里,否则依她对秦凤戈的关爱备至,不可能袖手旁观。
“大嫂!”见她想得都出神了,秦凤鸣出声唤道。
她把心思拉回来。“你说什么?”
“我是在问遗书中真的没有提到其他人?”
婉瑛不解地看着他。“为何这么问?”
“只是随口问问罢了。”他含糊其词地回道。
见小叔闪烁其词,看得出是在说谎,婉瑛不禁暗自疑惑。“除了彩霞之外,并没有提到其他人。”
“是吗?”无论如何,他都不希望生母被扯进这件事里头。
她打量着面前坐立难安的男子,忍不住问道:“小叔是在担心什么?”
秦凤鸣端着茶杯的手掌陡地震了一下。“我不是在担心,而是高兴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以后大哥和大嫂也能高枕无忧。”
“说得也是。”有谁敢再伤害砚哥儿,婉瑛可不会饶过对方。“对了!白姨娘这几天的心情如何?”
这下换他纳闷了。“大嫂的意思是……”
“春香,你先下去。”婉瑛不想让其他人听见。
春香福了个身,退出小花厅。
“有件事我想跟小叔说,你放在心里就好。”
闻言,秦凤鸣马上坐直身子。“是,大嫂请说。”
“其实大管事和白姨娘……算是旧识,在还没进秦府之前便已经认识了。”婉瑛口气中的笃定,让他脸色一变。
“我不曾听姨娘提过。”秦凤鸣悄悄地握紧手上的茶杯。
婉瑛并不觉得奇怪。“我也是偶然之间才发现这个秘密的,他们为了避嫌,应该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毕竟人言可畏,不得不防,如今大管事死了,她的心情只怕也不好受,所以小叔有空就多去看看白姨娘,不过别让她晓得我已经知道了,免得见了面尴尬。”
“我会的。”不必婉瑛特别提醒,他也不打算让生母知道,免得朱大的事又再度重演,虽然找不到证据,连官府都以意外结案,秦凤鸣还是不禁觉得可疑。“我去看看大哥。”
她自然说好了,便领着小叔来到寝房,让他们兄弟俩说说话。
兄弟俩都不是擅长言词的人,才聊了几句,秦凤鸣便起身告辞了。
待他一路往秦府的方向走,心也就愈慌,奶娘的命案、砚哥儿失踪,主谋真的是将军府的大管事吗?
秦凤鸣不想怀疑生母的清白,可是先有荷花,后有大管事,他们都在遗书中扛起一切罪名,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在保护某人。
而这个人便是白姨娘。
他不能举发生母,唯一能做的,就是当作不知情,也不希望有人再去追究,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第27章(1)
春季过了大半,再过两天便是清明节。
天气转暖,让整座将军府也逐渐摆脱阴霾。
秦凤戈的脚伤比预期中恢复得还要快,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拄着拐杖,在花园里练习,相信不用多久,便可以正常行走了。
“如果左脚会痛,一定要说……”婉瑛跟在旁边提醒。
砚哥儿也像个小大人似的叮嘱。“要慢慢走……”
“爹知道。”他笑睇着儿子。
“砚哥儿跟娘一起说……”她将右手握成拳状。“加油!”
“加油!”砚哥儿马上有样学样。
有这对母子在旁边打气,秦凤戈更卖力地练习,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婉瑛拿出巾帕,帮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先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再继续……砚哥儿,扶你爹坐下。”
“是,娘。”听见母亲吩咐,砚哥儿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忙,虽然力气很小,还是举起双手,象征性的扶着父亲的手腕,走向几步远的石凳。
待秦凤戈在石凳上坐下,先将拐杖搁在地上,喘上一口气,才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有感而发。“砚哥儿长大了。”
被爹夸奖,砚哥儿开心得眼睛都笑弯了。
在一旁伺候的春香送上茶水,先呈给秦凤戈,接着是婉瑛,她才端起杯子,不知怎么没有拿稳,直接掉落在地。
“啊!”婉瑛本能地蹲下来。“真是奇怪,我从来没打破杯子过……”
小菊连忙制止。“夫人小心,让奴婢来收拾就好。”
“打破杯子可是不好的兆头,该不会又要出什么不好的事了?”春香不免忧心忡忡地喃道。
“呸、呸,别乱说!”小菊斥道。
婉瑛并不是迷信的人,不过还是幽默地回道:“打破杯子的确是不好的兆头,因为要买新的,当然就破财了。”
两个丫鬟听了不禁噗哧地笑了。
同样的,秦凤戈也不相信那些无稽之谈,语带关心地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我没事,只是在想也该去看看二弟妹了。”对于大管事的犯案动机,还是让她很纠结,怎么也参不透,脑子只要有空闲,就忍不住进行推理,不过不想在秦凤戈面前提及罢了。
秦凤戈啜了口茶水。“是应该去看看。”
“既然这样,我待会儿就走一趟,也跟祖母请个安。”婉瑛是个行动派,说做就做。“砚哥儿也跟娘一起去看曾奶奶和二婶。”
“是,娘。”可以跟母亲出门,砚哥儿回答得特别大声。
既然是上秦府,婉瑛就得要盛装打扮,不能像在家中一样马虎随便,免得又留下话柄,让有心人借题发挥,于是换上色彩鲜艳的交领中腰襦裙,十二幅的绣花裙摆,繁复而华丽,身上的饰品更是一样都不能少。
于是,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婉瑛和砚哥儿母子俩便一同乘坐轿子,前往秦府去了,谁知才踏进门,便从前来迎接的管事口中得知郝氏小产的坏消息,由于她正忙着照顾秦凤戈,老太君才没让人去通知。
她神情凝重地牵着砚哥儿的小手,决定先去探望二弟妹,想着不久之前才听小叔说胎儿没有问题,怎么突然之间就没有了?又想着该如何安慰郝氏,可是说得再多,也无法抚平丧子之痛。
待婢女开门迎她进房,婉瑛就见郝氏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才见到自己,未语泪先流。
“二弟妹!”她也跟着眼眶泛红。
郝氏挣扎着坐起身。“大嫂……我的孩子没了……”
“怎么会这样呢?”婉瑛趋身来到床畔。
“就在前天下午……想说天气转热,该把冬衣收起来,结果不小心绊了一跤,肚子撞到衣箱,之后便开始流血了……”她一面流泪、一面诉说。“相公赶紧去将纪大夫请过来……可是太迟了……都是我不好……”
婉瑛抱住她,轻拍着郝氏的背部。“这事又怎么能怪你呢?你也不想发生这种事……想说什么就说,我在这儿听……”
“大嫂……”她不禁泪流满面。“我真的好想帮相公生一个孩子……”
“我知道。”婉瑛也陪着她落泪。
“相公安慰我……说还会再有其他的孩子……可是……”郝氏哭到声音都沙哑了。“永远不会是这一个……”
见到母亲和二婶相拥而泣,砚哥儿不晓得出什么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小嘴一瘪,跟着嚎啕大哭。“呜……娘……”
随行的小菊连忙把小少爷拉到旁边去安抚。
看着砚哥儿,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若是失去他,婉瑛同样会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多少也可以体会郝氏的心境。“我懂,因为每个孩子对当娘的来说,都是无法取代的宝贝。”
闻言,郝氏猛点着头,哭得更凶了。
“那就哭吧,让孩子知道你有多舍不得,然后好好地送他走。”这是婉瑛处理悲伤的方式,希望对她有用。
郝氏趴在她肩上,尽情地痛哭一场。
而婉瑛只是轻轻地拍哄,一直等到郝氏哭到累了、倦了,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才扶她平躺下来。
“别吵醒她,等她睡醒,劝她吃点东西。”婉瑛低声吩咐伺候的婢女。
婢女感激地颔首,送她出去。
待婉瑛再度牵着小脸上还泪痕斑斑的砚哥儿步出寝房,就见秦凤鸣人在外头,似乎已经站了许久,只是没有进去打扰她们。
“多谢大嫂。”他形容憔悴地说道。
婉瑛觑见他眼底的悲痛,只能建议地说:“若想有个人谈一谈,可以来找你大哥,不要憋在心里。”
“我很好。”秦凤鸣担心的是妻子,就怕她想不开。
她瞅着秦凤鸣一会儿,就算真的不好,谁也帮不了忙,还是只能靠他们自己走过来。“二弟妹刚睡着,小叔就进去陪陪她,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了,什么话都不必说,只要让她知道你会一直陪在身边就好了。”
秦凤鸣照她的意思,推门进房去了。
“来!咱们去见曾奶奶。”婉瑛低头对着孩子笑说。
砚哥儿仰起小脑袋瓜,有些担忧。“娘不哭了?”
“娘不哭了,希望你二婶的心情也可以很快地好起来。”她牵着孩子的小手,往院落的出口走去。
才刚踏出月洞门,就见白姨娘在婢女的陪同之下,正好迎面而来,婉瑛自然停下脚步,和对方打声招呼。
“白姨娘是来看二弟妹的?”她见对方气色不是很好,目光略显涣散,看来也在为无缘来到世上的孙子而悲恸不已。
白姨娘盯着她半晌,似乎想不起来婉瑛是谁,过了半晌才认出来。“原来是大少奶奶……”嗓音听来有些虚弱。
“你也要保重,不要悲伤过度,身子要紧。”婉瑛劝慰地说。
她神情有些恍惚。“多谢大少奶奶。”
“娘,咱们快去看曾奶奶。”砚哥儿摇晃着母亲的手,催促地说。
婉瑛轻笑一声。“好,咱们现在就过去……”说着,她望向白姨娘,方要启唇,却见对方瞪着身旁的砚哥儿,模样有些骇人。
看着面色红润、活蹦乱跳的砚哥儿,白姨娘心中充满不甘和怨恨。为何就没有一件事能如她的意呢?若当初彩霞下手能再重一点,让他可以胎死腹中,或是荷花狠下心来掐死这个小畜生,等到自己的孙子出生,一定会受尽秦府众人的宠爱,不会就这么走了。
都是他的错!
一切都是他不好!
为何她百般算计,就是害不死这个小畜生?
白姨娘脑中疯狂地呐喊着。
“白姨娘……”婉瑛被对方“怨毒”的眼神吓到了,本能地将砚哥儿藏在自己身后。“你怎么了?”
她仿佛这才“清醒”过来。“奴婢只是……有些不太舒服,先回房去了。”说着便转身往回走。
目送对方的身影离去,婉瑛总觉得白姨娘的精神方面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因为二弟妹腹中的孩子流掉,当不成祖母,刺激太大的缘故?
“夫人在想什么?”见主子还在发呆,小菊疑惑地问。
砚哥儿也仰起小脑袋瓜。“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