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件事里头,婉瑛学到一个人的欲/望太多太强烈,就会像吹气球般,总有一天会爆掉,伤了别人,也毁了自己。
“……事情就是这样。”当她说完,口都渴了。
秦凤戈震惊地低喃。“竟然……会是她。”
“若是祖母知道这一切都是白姨娘设下的阴谋,想置她的宝贝曾孙子于死地,小叔又是白姨娘所生,我担心她老人家心里会有疙瘩,不会再给小叔好脸色看。”虽然真相大白,婉瑛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他面露沉思状。“你顾虑得有道理。”
夫妻俩各自沉默下来,想着该如何处理。
这时,房外响起砚哥儿响亮的哭声,以及奶娘的安抚声,不等她敲门,秦凤戈已经去开门了。
看到爹,砚哥儿哭得眼泪鼻涕沾了满脸。“我要娘……”
“小少爷吵着要找夫人,老太君便让我把他抱来。”奶娘将哭个不停的小主子交给他。“还有老太君请将军过去一趟。”
他抱着儿子问:“这么晚了,她老人家还没歇着?”
“是,老太君想知道夫人伤势如何,还有白姨娘的事,所以迟迟不肯安歇。”奶娘回道。
秦凤戈将儿子放在床上,好跟妻子作伴。“我这就过去。”
“将军打算怎么回?”婉瑛哄着儿子问他。
“相信我!”他只有这句话。
婉瑛也确实相信他会妥善地处理。“那就快去吧!”
来到祖母的寝房,在这短短的路程当中,秦凤戈已经想好如何应对了。
“祖母怎么还不安歇呢?”他在床畔的凳子上坐下,端详着满头银丝,正在病中调养的老太君,已经看得出倦态,却还硬撑着。
老太君见长孙来了,从平躺改为坐起。“突然出这么大的事,要我怎么安歇?孙媳妇儿伤得如何?”
“区大夫说只是小伤,不碍事的。”秦凤戈简单地说明。
“多亏有她护着砚哥儿,否则孩子的皮肤细嫩,哪禁得起被火烫着?”她一面说、一面摇头。“怎么会出这种事呢?事前可是一点征兆都看不出来,真把我给吓坏了,孙媳妇儿有跟你说些什么吗?”
他颔了下首。“她说白姨娘之所以会发疯,也是因为太寂寞了,自从爹过世,她便一个人守着那座院子,想念和爹相处的点点滴滴,和二弟虽是亲生母子,却不亲近,也就更孤单了,好不容易二弟妹怀了孩子,眼看就要有孙子可以抱,谁知却小产了,因而大受刺激。”
“她的确是个可怜的女人,但也不能把人刺伤,又挟持砚哥儿,最后连自己都烧死了。”老太君忿忿地说。
秦凤戈同样无法宽恕白姨娘企图谋害儿子的举动,但如今人都死了,再去追究,也只是让活着的人痛苦罢了。
“白姨娘只是误把砚哥儿当作她的孙子,生怕再有人把他抢走,所以才会刺伤奶娘和婢女,还关在房里,就是不让人进去……”他尽力把经过圆得合情合理。“婉儿担心砚哥儿会害怕,想乘机把孩子救回来,两人在争夺当中,不小心挥落烛台,才会引发火灾。”
“唉!原来是这么回事。”老太君相信了。
他不想欺瞒祖母,可在这件事上头,真相未必是最重要的,这么做对所有的人都好。“白姨娘在冲进大火当中时,口中还叫着爹,可见她对爹用情至深,才会犯下这等错事,祖母就别怪她了。”
“人都死了,还怪她做什么呢?”她先是嗔睨一眼,然后又叹了口气。“只是凤鸣这孩子跟生母缘分淡薄,如今母子俩天人永隔,加上他那媳妇儿前阵子小产,也真是苦了他。”
秦凤戈轻轻一笑。“那么祖母有空就多关心他,让二弟早日振作。”
“这个我知道,还用你这小子说。”老太君不禁笑骂。
“既然祖母都知道了,总可以安心歇息,身子要紧。”他扶着祖母躺下,盖好被子才离去。
当他走到廊外,仰望今晚明亮的月色,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心想人心叵测,真是一点都没错,有时光靠自以为可以信赖的双眼,还是无法看清事情的全貌,要进一步去了解,才能下定论。
想到视为左右手和心腹的晏青,以及待他比亲生儿子还要好的白姨娘,秦凤戈不禁要扪心自问,真的了解他们的为人吗?
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此刻有再多的难过、愤怒,也无法用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可还是要坚强地去面对,何况他并非一个人,身边还有妻儿陪伴,只要有他们在,就能从遭受背叛的打击中重新再站起来。
这么一想,秦凤戈不禁释怀了,更急着看到他们,于是往厢房的方向,也是他的心之所在,大步的走去。
翌日早上,在携着妻儿返回将军府之前,他私下将二弟秦凤鸣找去,告知自己的决定。
“错不在你身上,你毋须自责。”秦凤戈还是疼惜这个庶出的弟弟,这段日子内心所受的煎熬可见一斑。“祖母信了我的说法,不曾起疑,二叔和三叔他们更不用说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秦凤鸣眼圈顿时泛红。“大哥……”
“就算你把所知的事告诉咱们,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这已经不是你说不说的问题了,只不过还是希望往后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和你大嫂商量,不要一个人闷在肚子里发愁。”他轻拍二弟的肩头说。
“多谢大哥。”秦凤鸣哽咽地说。
经过这次,兄弟俩的心也比以往更亲近。
过了约莫五日,婉瑛身上烫伤的部位已经看不到疤痕了,而秦府那一头,白姨娘生前居住的那座小院,在火灾之后也被移为平地,另做他用,还有出殡的日子就选在两天后,也就是头七。
“娘!”砚哥儿跑过来抱住母亲的大腿,不让她走。
婉瑛好笑地看着巴着自己不放的孩子。“娘不是说过不能任性吗?这样娘没办法走路……”
“我要娘!”他稚气地嚷道。
她觉得原本就喜欢缠着自己的砚哥儿,似乎更黏人了,又听奶娘说晚上还会作噩梦,该不会是那天受到惊吓引起的后遗症?
“砚哥儿还是很害怕吗?”婉瑛蹲下身子,与孩子平视。
砚哥儿躲进母亲怀中,没有说话。
要这么小的孩子诉说心情,恐怕也很难,可是该怎么做呢?
于是,婉瑛将他一把抱起。“好吧,娘今天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抱着砚哥儿,直到砚哥儿不再害怕为止好不好?”
他仰起头,见娘没有生气,也不再说自己任性,终于笑开了脸。
“好!”砚哥儿大声地答应了。
而婉瑛也真的抱不离手,就算手臂都麻掉了,还是没有将砚哥儿放下,希望这么做能消除他的恐惧感。
“小少爷这么大了还要夫人抱……”
“小少爷就爱跟夫人撒娇……”
小菊和春香忍不住在旁边取笑,砚哥儿便鼓着双颊,气呼呼地把小脸藏在母亲胸前,不看她们。
到了未时左右,进宫面圣的秦凤戈回府了,问了奴仆,才找到花园,就见母子俩正好坐在垂挂于大树下的秋千上,这个玩意儿也是婉瑛某一天心血来潮,画好图之后,让木匠特地安装上去的。
见砚哥儿坐在她的膝上比手画脚着,而婉瑛则由后头搂着他,再轻轻地前后摇晃秋千,两人有说有笑,这幅母子和乐融融的画面,烙印在秦凤戈眼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想到皇上听闻数日前秦府失火一事,今日特地宣他进宫表示关切,知道婉瑛不顾自身危险救了砚哥儿,不禁灭叹天底下又有几个续弦,能如此善待元配所生的儿子,直夸自己着实娶到一名贤妻。
秦凤戈由衷的感谢上苍,让他得以拥有如此奇特的女子,也因为婉瑛的到来,重新为他们父子带来生气与希望。
“爹!”砚哥儿瞧见父亲的身影,稚嫩地唤道。
婉瑛也笑意晏晏地朝他招手。
他立即迈开步子,踱向用笑容迎接自己的母子俩。
尾声
六月底,天气依旧炎热。
这天,婉瑛偷得浮生半日闲,穿着单薄的半袖襦裙坐在凉亭内,享受难得的下午茶时间。
当她拈起一块摆在石桌上的松花团,这道看似平凡的庶民糕点,却有着令人垂涎三尺、意犹未尽的魅力,吃了一块还嫌不够,于是又咬了一口桂圆花糕,那入口即化的口感,简直是人间美味。
“好久没这么安静了……”婉瑛把砚哥儿交给正好休假的秦凤戈,接着放下手边的琐事,就是想一个人待着。虽然深爱丈夫,和继子也相处融洽,偶尔还是需要独处。
尤其这短短几个月当中发生太多事了,她也是会累的,尤其最近不知怎么特别爱吃甜食,吃了不但心情变好,压力也跟着减轻,于是每天都要吃上几块,心想现在这副身子太瘦了,再胖上两公斤倒也无妨。
“夫人!夫人!”春香行色匆匆地走进凉亭。
婉瑛满足地嚼着口中的糕点。“有事去找将军,今天我休假。”
“可是皇、皇上……”
听到“皇上”两个字,婉瑛顿时被才要咽下喉咙的云片糕给噎到,连忙灌下一大口茶水。“咳咳……你……是说……皇上又来了?”这个皇上也未免太闲了,拜托他没事不要随便跑到宫外来玩。
“不是,是皇上下了一道圣旨,将军要夫人即刻到正厅接旨。”春香顾不得礼数,拉着主子就跑。
才跑了一小段路,婉瑛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忍不住停下脚步休息。
她喘着气问:“皇上为何突然下圣旨?”
“奴婢也不清楚。”春香只知道所有的人都在正厅等待夫人。
就这样,当主仆俩气喘吁吁地来到正厅,负责前来宣读圣旨的吏部侍郎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一旁还有三位随行的官员,手上各捧着诰命文书、命妇冠服,而秦凤戈则跪在前头,身后是一千伏低身子,连头都不敢抬的奴仆。
见大家都在等她一个,婉瑛赶忙来到丈夫身边,跪下听旨。
“咳、咳。”吏部侍郎清了清喉咙,似在提醒众人注意,这才打开圣旨,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日……”
婉瑛聚精会神地倾听,原来是为了之前提出的防火安全相关建言,对社稷与百姓有利,皇上备感欣慰和嘉许。
她不禁松了口气,还真有些担心皇上喜怒无常,突然又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许自己多事了。
“……续弦陶氏舍身护子,贤良淑德兼俱,堪称典范,封尔为夫人,享俸禄、赐冠服……”吏部侍郎将圣旨宣读完毕。
“钦此,谢恩!”
秦凤戈双手接过圣旨,接着偏首提醒还愣在那儿一脸不知所措的婉瑛,要她赶紧接下诰命文书,而伺候婉瑛的小菊和春香也与有荣焉地捧过命妇冠服,连她们都沾了光。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伏首叩谢皇恩。
“恭喜将军和夫人!”吏部侍郎拱手道贺。
“诸位大人也都辛苦了!”秦凤戈让二管事招呼他们。
小菊和春香也赶忙恭喜主子。
“从今以后,夫人就是真正的“夫人”了……”
“是一品诰命夫人了……”
看着手上用丝织物所制的卷轴,对于在现代世界出生长大的婉瑛来说,品级和封号并没有带给她太实质的感受。
“依照朝廷礼制,不论是文武官员,只有元配才能获此诰封,续弦能得到如此殊荣少之又少,咱们得马上进宫谢恩才成。”秦凤戈想到皇上才亲口说要赏赐,竟是这么大的恩典,这也是她努力得来的。
她才颔首,便感到有些站不稳。“是应该去没错,不过……我突然觉得整个人飘飘然的……”
“夫人一定是太高兴了。”小菊笑吟吟地说。
春香不禁点头如捣蒜。“肯定是这样。”
“我倒认为……比较像中暑……”婉瑛心想天气真的太闷了,害她头好晕,眼前每一张脸孔都在打转。
秦凤戈终于发现她的异状。“婉儿?”
“我想……我要晕倒了……”话才说着,她身子已经瘫软。
“婉儿!”秦凤戈将妻子接个正着,扬声大嚷。“快去请太医!”
这下子,大家又乱成一团。
原以为从此否极泰来,不会再发生不好的事了,谁知婉瑛这么一昏,可让府里每个人的心也都跟着七上八下的。
待王太医被十万火急的请到将军府,整座府第的气氛显得相当沉重。
“……如何?”秦凤戈屏息地问。
他脑中设想过各种可能性,最先想到的是婉瑛的特殊来历,虽然她保证过会永远留下来,可万一老天爷反悔了,想让她回去原来的世界,那该怎么办才好?要如何才能保住她?
想着想着,在这么个大热天里,秦凤戈也不禁冷汗涔涔。
王太医不敢马虎,继续诊脉。“将军别慌!”
“娘……我要娘……”砚哥儿见大人不让他进去找娘,便在外头又吵又闹。
儿子的哭声让秦凤戈心头一紧,想到他已经失去生母了,若再失去这个娘,真是太可怜了。
“让他进来!”他朝外头喊道。
奶娘这才放开小主子,让他进房去。
“娘!”砚哥儿扑到床畔,看着紧闭眼皮的母亲,又有那么多人围在身边,尽管年纪幼小,还是察觉到不对劲。“娘醒一醒……”
秦凤戈沉下脸孔。“别这么大声嚷嚷!让太医先帮你娘看病。”
“娘……”他哽咽地唤道。
孩子稚嫩的哭声把婉瑛从昏睡中叫醒,慢慢地睁开眼皮。“砚哥儿来了……天亮了吗?什么时辰了?”
“娘!”砚哥儿喜呼。
直到这时,王太医才完全确认脉象,起身告知喜讯。“恭喜将军,夫人是有喜了,而且已经两个月。”
他立刻转忧为喜,喜形于色地问:“两个月?当真?没有错?”
那么秦府失火那一天,她腹中已经怀了孩子,这个发现令秦凤戈又不禁捏了一把冷汗,不只差点失去婉瑛母子,连尚未谋面的亲生骨肉都见不着了。
王太医笑说:“当然是千真万确,下官可以保证。”
“恭喜将军、恭喜夫人!”二管事率先道贺。
秦凤戈终于可以安心,迭声地说“好”,只是……“那她为何突然昏倒?”
“夫人只是“暑邪”,可以喝些生津止渴、开胃消食的酸梅汤或绿豆汤,并无大碍,只要休息一晚就没事了。”王太医笑说。
他这才放下心。“常海,送太医出去,重重有赏。”
“多谢将军,那么下官告辞了。”王太医不但沾了喜气,还有奖赏,自然也笑得合不拢嘴。
待二管事和王太医都告退,秦凤戈才满脸激动地在床沿坐下,握着妻子的手。“婉儿,你听到了吗?咱们就要有孩子了……”
婉瑛一脸像被雷劈到的表情,本以为只是中暑,居然诊断出怀孕。“我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