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块好吃吗?”掌厨的人笑咪咪地问。
“好吃!”还扒了好几口饭。
“那鱼呢?”
“好吃好吃!”
“这个呢?这个好吃耶,吃看看好不好?”夹了根芦笋到孩子的碗里。
“嗯!好吃、通通超好吃!”
老人家简直乐坏了,拚命夹菜到小翔的碗里,搞得好像真的是自己的金孙一样,看得夏光桦是哭笑不得。
她其实不太饿,于是坐在桌前,慵懒地托着腮,侧头凝视着小翔的每一个表情。无来由地,她突然冒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如果她向父亲讨教几手、学会烧得几道好菜,是不是也可以让小翔露出同样的笑容?
可是这念头很快就被她抹去了。
她想,让小翔开心的大概不只是食物吧?也许他喜欢的,是有这么多人陪他一起吃饭的气氛。
“你有客人?”
看着玄关处一堆鞋,孙时郁脑海中闪过合理的推断。
“也不算客人啦,就我爸、我妈,还有编辑而已。”
“你爸妈?”
“是啊,突然从花莲跑上来,也不通知一下。”
他露出了浅笑,道:“大概是你太久没回老家,他们想女儿了。”随后脱下鞋子进了门。
“他们才不是想女儿咧,”夏光桦苦笑,否决了对方的美好想像,“还不是因为我那个妹妹回去乱放话,害他们以为小翔是我在外面跟男人偷生的——”她打住话。
糟糕,她好像不小心说了很害羞的话?她脑袋一转,连忙岔开了话题。“对了,你肚子饿不饿?我爸煮了很多菜,很好吃哦!你要不要也吃一点?我帮你热一下菜。”
这话题还转得真硬。他忍不住暗笑在心。
“都可以。”他耸耸肩,没意见。
于是她进了厨房,他则坐在客厅里发愣;然而,说是发愣,其实他的脑袋大多还是绕着案情转。
不得不承认,刑警是一个永远没有下班时间的工作,即使回到家中,心思却不见得能够跟着肉身一起回到家里。
我嫁的只是一副空壳子。
前妻递上离婚协议书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我只是一个替你生小孩、替你把屋子打点妥当的女人而已。
既然小孩你已经得到了,那么你要的不是妻子,而是女佣……哦,对了,最好这个女佣还要能够满足你的生理需求。
那些不堪的指控言犹在耳,他甚至连为自己平反的机会都没有,前妻走得像是一阵旋风,三年的婚姻她却三天就让它终结。
“你在放空吗?”
突然,一句话传入他的耳里,将他自回忆里拉回了当下。
是夏光桦,她说饭菜都已经热好了,全在餐桌上,于是两人移到饭厅里,面对面坐了下来。
他发现她只准备一副碗筷,不禁问:“你不吃点吗?”
她摇摇头,苦笑道:“不了,我吃很撑,现在连一粒米都吞不下去。”
早在两个小时前,她被赋予了“把剩菜吃完”的重责大任,她很努力吃,任务却还是失败,只好把任务交接给眼前这个家伙。
“小翔呢?睡了吗?”
“可能睡了吧。刚才他跟我爸妈三人玩疯了,都什么年纪了还在互丢枕头……害我的耳朵被凌虐了好几个小时。”
他仅是挂着微笑,聆听她说着过去五小时所发生的趣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桌上的菜。
“对了,”她突然好奇,“小翔没让爷爷奶奶带过吗?”
孙时郁沉默了几秒才道:“我爸跟我一样是刑警。只是他在我大一的时候就殉职了。”
她一听,脑袋当机,舌头打结,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表情难堪,“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不是刻意要勾起你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没关系,都这么多年了,哪有什么愉不愉快的。”他摆摆手,示意他毫不在乎,“而且又是自己的爸爸,还走同一行,我每天看镜子就像是看到他,其实也说不上勾起了什么回忆。”
他的话不无道理,她却因此而生怯,连他母亲的事情也不敢随便问了。
第5章(2)
孙时郁嗅出了她的好奇,笑了笑,大方坦承。
“我妈跟我关系不好。”这也没有必要隐瞒,几乎所有同事都知道他的家庭不怎么美满。“我爸过世之后,她一再逼我从警大休学,找别条路走;我不肯,坚持还是要走这条路。后来,她大概没什么办法了,就威胁要断我经济来源,不在金钱上支援我。但是说句老实话,断我金钱来源根本不痛不痒,警大里吃住都用国家的,甚至还有生活津贴拿,断绝金援根本称不上是什么威胁。”
可是这话听在夏光桦的耳里,她却有不同的见解。“或许就是因为知道你不缺钱,她才能够假装自己可以狠下心来、抽你银根吧。”
闻言,他眉一挑,不予置评。“也许吧。”
“那后来呢?”
“她搬家了,没通知我。”
她听了有些讶异,直接问道:“所以你到现在为止,再也没见过她了?!”
“嗯,理论上算是没见过面。”
“理论上?那是什么意思?”
“我妈一直以为我不知道她住哪,但其实我偶尔会开车过去看她一眼。”
“啊……”原来如此,她懂了。
暗中探视是吧?只不过探视的对象从“偷偷爱慕的女人”变成了“仇视儿子的母亲”。
“可是,我真的不觉得她有这么讨厌你。”虽然没有立场,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这么说,“我想我大概可以体会她的心情。因为她不想失去你,所以干脆当作没你这个儿子。”
孙时郁夹了片鱼肉,递到嘴边,却没送入口,脸色甚至沉了下来。
她心里一阵不妙,猜想自己大概是说错话了吧?果然,他放下筷子,不吃了。
“唔,我不是故意要惹毛你,”她急忙辩解,“我只是讲出我心里的想法而已,真的不是要介入你的家务事……”
看着她手足无措地解释,他一脸奇怪,“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不是生气了吗?”
“我哪有?”
“不然你干么突然丢下筷子不吃了?”
“我哪有丢筷子?”真是天大的冤枉,“我不吃是因为我刚从解剖室回来,那是一具浮屍。你想看看吗?我可以把照片分享给你,我就不信你看了之后胃口能有多好。”鱼的味道让他差点吐出来。
“不用了,谢谢……”她低下头,一脸尴尬。
然而她那过度在意的反应却令他暗喜,忍不住露出了浅笑,道:“好啦,不占用你的时间,我去二楼抱小翔下来。”说完,他站起身。
“啊,等一下。”她也站了起来,“有个东西要给你。”
当他还在纳闷时,她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了某样物品,然后走到他面前,摊开掌心。
那是一把钥匙。
“……这是给我的?”
“当然呀。”
孙时郁怔忡在那儿,一瞬间不知如何回应。这辈子除了女朋友之外,从来没有女人会这样突然把家里的钥匙给他。
说直接一点,他连自己老母家里的钥匙都没有了,这要他怎么收下?
“你会不会太放心了点?”好歹他也是个男人吧?
她却一脸满不在乎。“会吗?我的编辑也有一把呀,这样你进出比较方便,不然万一我在二楼画稿子,没听到你按门铃怎么办?”
居然连编辑也有?!
“你编辑是男的吧?”
“嗯,然后呢?”
“然后?居然问我然后?”不可思议,这女人的神经都长哪去了,“难道你就不怕有个什么万一?”
“哦,你是指那方面啊,”她摆摆手,把他的疑虑视作耳边风,“不用担心啦,那家伙根本不可能会对我——”
“不用担心?”他突然靠了上来。
她吃了一惊,反射性往后退了几步,直到抵上了餐桌桌缘。他并未停下,而是紧紧跟上,双手将她锁在餐桌与他之间。
男人的气息扑来,侵袭了她的感官。
她吓呆了,心跳骤然上飙,面红耳赤,结巴道:“你你你你你……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演习。”
“啊?”
“用你所有的力气抵抗我。”
“什么呀?”
“你说你不担心,我现在就表现一下你该学着担心的部分。男人真的想攻击你的时候,你有能力反抗吗?”
他那像是挑衅的表情激怒了夏光桦。
她先是抬手推了下他的胸膛,他不动如山,她再用点力,依然推不开他。最后,她握起拳头槌打了他几下,双手却反被他紧紧扣住,怎么样也无法挣脱。
她慌了,他那超乎想像的力道令她内心狂乱,那结实宽厚的胸膛仅仅离她只有几寸,他俩几乎是相贴在一块儿。
身体诚实地涌上一股羞人的悸动,她差点儿腿软,甚至忘了挣扎。
这是害怕还是害臊?她根本分不出来。
抬起头,一双美眸氤氲脆弱地瞪着他,可看在孙时郁的眼里没有恫吓效果,倒是增添了不少诱惑。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的红唇上。
若是现在低头吻了她,会把她给惹哭吗?或许会吧。
不愿意赌那个可能性,他先是放开了她的左手,然后轻缓地扳开她紧握的右手,取走了她掌心里的那把钥匙。
“若有万一,你没有任何胜算。”他倾身向前,俯首在她耳边低语,“不过这把钥匙我还是会收下。”说完,他放开了她的右手,退开了距离。
她红着一张脸,心跳飞快、浑身发烫,颈侧的肌肤依稀还残存着他呼出来的温热。
不行,她需要一点空气。
“我、我去把小翔抱下来。”她急需一个能够令她自己冷静下来的空间,于是,她找了个藉口,飞也似地跑上了二楼,好像那里是一个防空洞。
而孙时郁就是那个无预警轰炸她的人。
眼看已经凌晨一点了,区区一张草稿让她心浮气躁,画了又改、改了再改,怎么画就是不顺眼。
最后,她索性把原稿纸给撕掉、揉烂。
睡在工作室的李建山被这豪迈的撕纸声给惊醒,整个人跳了起来,一睁开眼就看见作者在撕毁自己的原稿。
“哇啊啊啊啊啊!”他惨叫,极具戏剧性地跪地抱头,哭喊道:“天哪,你干么想不开啊?!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别撕原稿泄愤嘛,顶多我坐着让你打就是了,何必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呢!”
他急忙捡回被她揉成一团又一团的稿纸,剥开、摊平……咦?上头只有浅蓝色的底稿线条。
“嗄?”
“你紧张个什么劲,”夏光桦翻了个白眼,睨着他,“原稿被我涂改太多次了,我重画不行吗?”
“呃,我以为你又……”
“以为我怎样?”
“我以为你又哪根毛不爽了……”愈说愈小声。
“我的确是很不爽。”
“啊?”还真的是呀?
几个小时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就算两老一小在隔壁吵得几乎掀了屋顶,她还是可以心平气和、挂着微笑坐在工作桌前认命赶稿。
岂料他不过是偷偷小睡了一下子,醒来之后就风云变色、人事全非,仙子变成了巫婆,公主变成了坏皇后。
“所以是怎么了?”
她鼓着腮,闷不吭声。
那该死的男人,没事做那什么见鬼的“演习”,把别人的心思搅弄得一团混乱,这要她怎么静下心来好好画稿子?
还说什么万一她被男人攻击……啧,又想起了那股淡淡的男人气息,她不可避免地又觉得一阵耳热。
她忍不住瞟了眼身旁的李建山。“欸,我问你。”
“蛤?”
“我当初给你鍮匙的时候,你有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
“嗯哼。”
“谢天谢地,我终于不用在门口按二十分钟的电铃。”
“……”怎么办?她手痒。
“干么?这跟你的不爽有啥关系?”
“刚才小翔他爸来,我拿了备分钥匙给他。我说,这是以防万一我在二楼画稿子没听到他按铃,他可以自己开门进来。”
“嗯,然后呢?”
“他好像……嗯……不太高兴。”当然她中间省略了很多这样那样,令人脸红心跳的示范过程。
李建山听了眉头深锁,双手环抱胸前,盘坐在工作桌旁,面色凝重地沉思了老半天,才开口问了句,“他知道我也有钥匙吗?”
“知道啊。”
“哦,那大概就是那样了吧。”
“欸?什么意思?”
“你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她摇摇头。
李建山叹了口气,拿出自己的钥匙串,将属于她家的那一把给解了下来,交还到她的手上,“原因就是你给我的这把钥匙。”
她茫然盯着掌中物,好像突然理解了什么,却又不是那么的有把握……
第6章(1)
八点半,孙时郁正准备下班,却在门口遇上了周静潇。
没事在局里撞见检察官是很吓人的事,他有些讶异会在这里遇见她,而她则是一副冲着他来的模样。
“刚好,我有事要找你。”
果然是冲着他来的。“怎么了?”
“我今天拿到了一些资料,想来问问你的看法。”她左手勾着提包,右手拿着一只牛皮纸袋,踏着迅捷的步伐走到了他面前。
“跟哪个案子有关的?”
“上次那个林东恩……你的线人?”
“对,他是我的线人。”
然而,半个月前却被发现陈屍在铁轨旁,死因是遭到残忍的殴打。
那案子一直找不到什么突破性的线索,过滤不出嫌犯、无法确定是什么原因引来的杀机,甚至连凶案的第一现场都找不到。
他们试着调阅路口处的监视器,无奈一些巷弄里的监视器损坏率太高,片段的画面根本兜不出什么。
“然后呢?”
“前几天,我又重新看过了一遍林东恩当时身上的东西。有一张卖场的发票,你记得吧?他买了一些沐浴乳、洗发精、零食饼干、一条红色Davidoff、一个菸灰缸……”
“嗯,我记得。”
由于发票上的品项都只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而且发票的日期与死亡时间相隔了两天,因此他没有在那张发票上花费太多时间。
“那张发票有问题?”他问。
“有很大的问题。”她从自己的提包里拿出了一个不锈钢材质的菸灰缸,造型就像是个碟子,“我后来临时起意,到那间卖场去请店员帮我找一个一模一样的来,结果你看。”她将烟灰缸递上前,“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
孙时郁接过手看了眼,静静思忖了几秒,然后有了想法。“他家里所有烟灰缸都是玻璃材质。”
“没错,而且他买的菸也不是他抽的牌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背后还有一个我们没发现的人?”
周静潇点了点头,伸出食指,“没错。所以,我去调了卖场那天的监视器,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她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一张纸,上头列印着几幕监视器画面,道:“他不是一个人去卖场。”
林东恩身旁跟着一名男性,痩瘦高高、穿着体面,从黑白的画面中看得出来男人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浅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