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笑了声,正想开口说什么,却被他伸手制止。
“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你别扯我后腿。”孙时郁刻意小声道:“而且我是真的很怕你倒下去。”
“我才没那么弱。”
她瞋了他一眼,却也由着他带着小翔转移阵地,前往小沙坑。
起初,她只是坐在一旁观看。
孙时郁他卷起衣袖,跟着小翔蹲在那儿堆着沙,小翔就只是拚命在沙坑里挖
洞,他则是负责把小翔挖出来的沙子堆成了莫名其妙的圆球体。
“把拔这是什么?”
“甜甜圈。”
“那这个呢?”
“波萝面包。”
“还有这个呢?”
“……红豆面包。”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终于看不下去,卷起袖子起身走了过去,道:“真是够了,好歹你也堆出一条长得正正方方的土司,还比较有点变化。”
“干么?我不能有弱点吗?”他偷了周检的名言。
“哈,原来你也有弱点?那我不展现一下我的强项就太对不起自己了,是不是?”她沾湿了双手,拿起一团细沙,开始塑型。
“说得好像你难得有强项。”
“我谦虚不行吗。”她抬头轻瞟了他一眼。
水亮的眸子在日光的照射下生出熠熠艳波,只是一瞬间的四目相对,他竟也悄悄心动。事实上,她不是让人一眼惊艳的那种倾城美女,然而相处久了,他慢慢发
现她有一对澄澈如秋水般的双眼。
那是他最爱盯着看的部分,却因担心她尴尬,他总是尽量不去直视。
“啊,是米老鼠!”
小翔突然惊呼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定神一看,大吃一惊。这女人居然在沙堆上捏出了一张米老鼠的脸,而且还是3D立体的。
“你到底怎么办到的?”他不禁感到惊奇。
“别问,只管佩服我就好。”
“……”这女人尾巴快翘到天上了。
“我还可以捏出小叮当、Keroro、乔巴、面包超人。只是这里的沙粒太松散了,黏性不够,不好做复杂的造型。”
“这样还不够复杂?”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那只米奇。
“还好啦,因为我只有双手,没有工具,很多细节都做不出来。”边说着,颊边的发丝滑下,遮到了她的视线。
她满手细沙,只得不断以肩膀将那绺发丝给抹到旁边去。
他见了,没多想,拍去掌上的沙粒,伸手过去替她将两颊边的发丝勾至耳后。
他的动作温柔而从容,正如同上次突然伸手轻触了她的脸颊一样。
夏光桦心跳骤然飞快,脸上却强作镇定。她暗忖,这男人如果不是天生的玩咖,就是他妈的没有神经。
“咳,”她回过神来,佯装一抹不甚在意的微笑,“谢谢你的体贴。”
“不客气。”他勾起唇角,收回了手,“我比较需要谢谢你。”
“谢什么?”
“全部。”
他的笑容,在她的眼里起了化学作用,变得莫名眩目耀眼。排队站个九十分钟算什么?她十分笃定,他才是那个最有可能让她昏倒的家伙。
午后,小翔玩累了,拿她的大腿当枕头,躺在上面睡得香甜?,两个大人则是坐在树下吹风,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十句话有八句是绕着小翔转,剩下的两句则是关心他的工作。
“你好像不太提你自己的事。”
“啊?”她一愣,笑了,“比起你的生活,我的事没什么好说的。你也看到了
啊,我的生活很单纯,吃饭、睡觉、画稿子,没什么特别的。”
“没有社交活动?”这年纪的女孩,正是喜欢热闹的时候吧?
“怎么会没有?我常上网跟我的读者互动。”
“这算哪门子的社交。”
“还有编辑啊,合作这么多年,他其实不只是我的编辑了,说是朋友应该也不过分。”
孙时郁知道那个男人的存在,却连一次也没见过。
坦白说,他很想追问她和那位编辑的关系。是曾经交往过的人呢?还是未来有可能交往?他很难想像,如果只是单纯的编辑,而且还是个异性,一般人会把家里的钥匙直接交给对方吗?更别说她是一个人独居。
他很想问个明白,却又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是越了界线,正当他还在脑袋里举旗不定的时候——
“那个,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件事。”
“嗯?”
“你……为什么会离婚?”
听得出来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疑虑。她或许觉得问这个问题不太好,也或许是害怕挑起不该被回忆的话题。
他这个被问的人反倒不太意外。
也许该说他早有心理准备了吧,他隐约觉得她早晚都会问他这件事的。
“我想你大概也看得出来,主要原因是出在于我工作太忙、冷落了她。最后她受不了,什么都抛下了,一走了之。”
“她连小翔都不要了?”
“显然是。”
她不敢相信一个母亲可以这么干脆地抛下自己的骨肉,不过转念一想,这类的新闻不也一天到晚登上社会版面?她又何必如此吃惊,徒增感伤?
“你知道导火线是什么吗?”他突然反问。
“是什么?”
“有一天,我忙到半夜十一点多才回家。在门外我就听到小翔大哭的声音,我以为那大概是人家说的夜惊。结果我进了门,看见家里一片混乱,花瓶碎了、书本倒落在地、衣被也四散在走廊上。”
她皱了眉,问道:“是遭小偷?”
“不是。”
“不是?”
“是她……我前妻,东西全是她砸的,她说她带孩子压力太大,我这个丈夫有跟没有一样。我试了好多方法想修补这些裂痕,可是……”说到这儿,他不自觉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远方,“没有用,不管我做什么,她就是会崩溃给我看。最后,我问她怎么做才好,她只给我两个字,离婚。”
语毕,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一脸无语,眼里有着一丝哀伤与同情,不禁苦笑,倘若这段情谊就循着彼此间的暧昧一路走下去,最后,他会不会也亲手毁了她?就像是他曾经毁了前妻一样。
无庸置疑,他喜欢这个女人,喜欢跟她共处,喜欢她抱着自己儿子的画面?,他喜欢有她等门的感觉,喜欢她为他做的宵夜;他更喜欢她的笑容,喜欢她的笑声,喜欢她故作嗔怒瞪着他的样子。
可是,这样的感觉真的妥当吗?他甚至没有放手追求的勇气。
他曾经在前妻身上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同样的错误会不会再次上演?他真的没有把握。
“后来呢?”她轻咳了声,像是为了打破僵滞的气氛而说话,“你们后来没再见过面?”
他摇摇头,道:“没有。我只听说她去了美国当驻外记者。”
“原来是记者啊……”她点了点头,胸口闷着。
知道前妻在做什么,代表他曾经主动去打听前妻的状况。
想想也是,毕竟那是小翔的亲生母亲,打听一下近况是必然的吧?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好像有一坨泥沙卡在肺腔里,有些喘不过气。
“你呢?”
“嗄?”她回过神来,“什么?”
“你还是老问着我的事,你自己呢?都不交男友的吗?”
她轻轻翻了个白眼,苦笑道:“你几乎是住在我家了,有看过男朋友这号人物吗?而且你也目睹过我赶起稿子来有多邋遢……不,其实平常就没勤奋到哪里去,有什么男人受得了啊?我妈还常常说我这辈子大概别想嫁出去了。”
听完,他噙着微笑,目视前方不语。
我很乐意娶你的。
他差点儿就这样脱口而出,可他终究还是克制了冲动。因为他不想听见她哈哈大笑说什么“我才不想嫁给你”这种话。
半晌,他只说了一句,“你有你特有的优点,别人取代不来的。你不用担心嫁不掉。”
“什么呀?”她哼了声,“你现在是在发我好人卡喽?”
“不是,是真心话。”
他正经八百的,害她难掩羞赧,急忙转移了话题,“欸,我渴了,帮我买个喝的。”
“好。你想喝什么。”
“嗯……”她侧头想了下,道:“热咖啡好了。”
“热咖啡?”他这才猛然想起,这女人根本没什么睡,“喝什么咖啡,你还想提神硬撑?我看你回家睡觉比较实在吧。”不等她回应,他起身迳自抱起熟睡中的儿子道:“走了,回家。”
第8章(1)
回到家中,小翔又是一尾生猛活龙,马上蹦蹦跳跳跑去看卡通。
夏光桦杵在孙家门口,这是她第一次造访孙时郁住的地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气息,令她有些忐忑不安,连进门也不敢。“那么,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等等。”他叫住她,打算拿出皮夹。
“不用了,”她知道他接下来想做的事,立刻伸手制止,“先说好,今天就不要付什么时薪给我了。我玩得很开心,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在工作。”
他停下动作,没说什么,彷佛正在考量着到底该不该采用她的建议。
“我是说真的,而且我最近已经不太缺钱了,不需要连这种出去玩的事情都要算薪水给我。”
闻言,孙时郁苦笑,“听你这么说,我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你的意思是你已经不想再接保母这个工作?”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干么扭曲我的话?”
“抱歉,”他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这大概是职业病,你知道嫌犯通常说话都不会太直接。”
“我又不是嫌犯。”呃,其实好像也不能完全说不是。
夏光桦不确定应不应该把那件鸟事告诉他,先前不说,是因为她很缺现金,她不能失去这种天外飞来的赚钱好机会。
可是,现在说了,会不会反而让他对她产生了芥蒂?
想必多多少少都会吧?毕竟她曾经被列为是嫌犯,而他居然在不知情的况状下把儿子交给了她。
天人交战了好一阵子,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豁出去了。
“有一件事情我想我应该向你坦白……”
“嗯?”
“其实,我的银行帐户被刑事警察局冻结了。所以,前阵子我很缺钱,刚好你也缺了一个临托保母,我才硬着头皮接下这个工作,不然,我根本拿小孩子没辙,
怎么可能去帮别人照顾小孩?”
孙时郁没说话,只是聆听。
他的沉默让她有些心慌,连忙继续解释道:“呃,当然,我也不是自愿卷入什么诈骗案,我真的是清白的。我知道自己应该一开始就向你坦白这件事,可是我又怕你知道了之后,会马上把我——”
“没关系,我都知道。”他打断了她那连珠炮似的碎念。
“什么?”
“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欸?!”她大惊,“你、你的意思是说,你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我被列为嫌犯的事?”
她的夸张陈述令他发出笑声。“什么嫌犯,你太夸张了。那只是因为你的拍卖帐号被盗用,中间产生过几笔不正常的可疑交易,才会暂时把你的银行帐号冻结而已。”
“呃……可是……”承受了太大的震撼,害得她连舌头都不灵光了,“等一下,你哪时候知道的?”
“第二次。”
“什么第二次?”她不解。
“第二次碰面,你在早餐店里,小翔缠着你不放那天。”
“啊……”她恍然大悟。
“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
“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不知道才奇怪吧?”他摇摇头,当她问了傻话,“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把儿子交给陌生人照顾,当然是有做了一些调查。”
她居然被他摸透了而不自知?夏光桦眯起眼,睨着他,“你老实说,你还调查了我什么?”
“你想到哪去了,只是查看看有没有前科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
“真的。”
“那你怎么不顺便催一下你同事,快点把我的帐户解冻?”
说到这儿,孙时郁反而沉默了。他考虑了几秒,说句“你等我一下”之后,掉头走进了屋内,没一会儿又走出来,这时他手上多了一张纸。
他把那对折了两次的纸张交给她,道:“这张通知书转到我手上的时候,我擅自留了下来。”
她摸不着头绪,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其实你的银行帐户早就解除冻结了,只是通知你的公文一直都在我手上。”
“等一下,”她发问,“为什么通知书会在你手上?”
“因为案子最后是在缉毒组这里侦破的。”
“跟毒品有关?!”她错愕。
“嗯。”
“为什么?”她一脸莫名。明明自己卖的都是一些动漫周边商品,怎么一下扯到诈骗、一下又扯上毒品?
“简单来说,盗你帐号的人在网路上贩售低价赃物,受害者的帐号数很多,脱手的赃物种类也不少。后来……”孙时郁顿了下,才继续道:“其中有个商品是减肥药,意外被我们查到药里含了高剂量的安毒,所以案子才会跑到我们队上来。”
“这……”夏光桦傻了,搞不懂自己只是经营个网拍而已,怎么会卷入这么诡异的事件?
好半晌后,她回过神来,又问:“那你怎么不早点通知我?害我一直以为承办这案子的警察整天不办事。”没想到误会人家了。
他干笑了声,抬手搔搔眉尾,欲言又止了几回,才道:“没在第一时间通知你,是因为我很需要你,你不缺钱的话,我会很困扰。”
一听,她愣了愣,那呆憨的反应让孙时郁有股受到打击的挫折感。
他叹了声,自嘲般地苦笑了下,“我想你应该累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好。”她点点头。
他送她出门,两人的住家中间只隔了五栋房,走在这短暂的路程上,微微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她这才清醒了过来。
我很需要你。
老天,那是告白吗?真的是她想的那种告白吗?慢了半拍的羞窘爬上了她的脸,双颊顿感一阵温热,瞬间满面通红。
可另一方面,她也怀疑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搞不好他所谓的“需要”,只是因为没人比她更适合当临托保母罢了……
仔细想想,这个可能性好像比较高。不然,对方又何必补上一句“你不缺钱的话,我会很困扰”?
念头至此,她心凉了一半,脑袋也清醒了。
是呀,若是客观分析下来,她一定不会是他看得上的那种女人。他说他的前妻是在美国的驻外记者,肯定是个精明干练的女强人吧?
比起那种成熟能干又独立的女人,自己真有胜出的机会吗?坦白说,她没那么乐观。
像是想通了,她的心情宛若从天堂被推下地狱、从颠峰被踹下谷底,她心不在焉地走回自个儿家门前,颓丧地拿出钥匙、开了锁——
突然,一股外力猛然推了她一把。
“哇呀!”她一个踉跄向前惨摔,先是以身子撞开门板,然后狠狠跌趴在地上。
哦,妈呀,好痛。“嘶……”她忙着搓揉摔痛的膝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