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展眉默然的看着祈家两兄弟。侯爷这是变相在夸他弟弟吗?
祈庭月则毫不给自家大哥面子,大笑出声,“大哥,展眉都要被你和四哥的厚颜无耻给吓到了。”
木运莲也忍俊不禁的笑了。
可祈澄磊却是满脸严肃的望着颜展眉,问道:“你怎么这么看着我,难道我有说错什么?”
他这话让她无言以对,难以接腔。不过父亲对祈家兄弟的评价确是不错的,爹曾赞许过祈家兄弟治理严明,说唯有严格约束官吏,才能使吏治清明?,吏治清明,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一个君王若是对待官员太过仁慈,官员们犯错只予轻罚或是纵放,对百姓无异是一种残忍,这是在纵容那些官员鱼肉百姓,任由他们对百姓予取予求。
一个国家的基石不在君王,也不在那些官员,而是在万千百姓,百姓受到过度的压迫,便会生起反心。
前朝覆亡正是因此,朝臣与王公贵族犯下重罪,皇帝却容许他们以缴交银两来为自己赎身,那些银两从何而来?不都是从百姓那里剥削的吗。
君待臣善,臣却虐民,岂不种下祸国乱邦之因。
木运莲带笑的嗓音出声替她解围,“颜姑娘,侯爷已找人挑选吉日,等日子订下后,届时侯爷便会派人将喜帖送到安东,接你爹前来南风送你出阁。”
颜展眉敛了敛思绪,轻蹙眉心的问道:“安东侯真会让我爹来吗?”在得知安东侯性子残暴之后,她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顺利。
木运莲温和回道:“女儿出嫁,安东侯若是仍扣着你爹不放,占不住理,难杜世人之口。”不管安东侯会不会放了颜不忘,这喜帖他们都得派人送去,先将这理字占住了,才能明正言顺的去要人。
祈澄磊接腔说道:“他若不放,咱们就能理直气壮的登门要人,天下士子也会知晓安东侯强行留置你爹的事,届时他想利用你爹来收揽那些士子归附之目的,可就要落空了。”
“你一个姑娘家别忧心这些事,颜山长的事自有咱们来操心,你安心待在这里等好消息就是。”祈兆雪哄着颜展眉。
于公于私,颜展眉嫁给四弟,对他们南风来说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这婚事不仅要办,还得办得快、办得盛大,好让世人皆知他家四弟娶了颜不忘的闺女为妻。
吉日选在一个半月后。
婚期订下之后,祈兆雪特地派出使者送喜帖到安东,同时向安东侯提出要将颜不忘接来南风之事。
大婚将在勺江城举办,故而祈澄磊与颜展眉暂时留在勺江城准备大婚之事。但祈澄磊是乐云城主,乐云城里有许多事还得由他亲自决断处理,因此这段时日,他都在乐云城与勺江城之间往返。
在筹备婚礼这段期间,泰半都是祈庭月陪着颜展眉,而在颜展眉成亲后,便轮到祈庭月出阁了,她的婚期比颜展眉晚两个月。
短短时间内有两件喜事要办,因此侯府里上上下下忙得是不可开交。
颜展眉与祈澄磊的婚期较为紧迫,故而祈兆雪命人先赶制两人的喜服,这日颜展眉的嫁衣送过来,祈庭月特地过来看她试穿嫁衣。
大宁王朝的女子婚服为蓝绿色的大袖衫长裙,里衣层数繁多,最外头再罩一层广袖长衣,男子的婚服则是红色,样式较不繁杂。
颜展眉在侍婢的服侍下,一层一层的穿上婚服,最后套上一件绣着花草纹样的广袖湖绿色长衣。
祈庭月在一旁看得赞不绝口,“展眉,你穿上这身婚服真美,大婚那日,一定会让四哥惊艳得移不开眼。”
其他的婆子和侍婢也纷纷附和。
颜展眉羞涩一笑,站在铜镜前,望着那穿着婚服的自己,不禁怔了怔,一时之间竟有些认不出镜中之人就是自个儿。
为了配合这套婚服,侍婢事先替她把头发挽了起来,露出嫩白的颈子,发上还插上了宝钿头饰,那模样显得既优雅又高贵。
这一刻,对于即将嫁为人妻之事,颜展眉这才有了更清晰的感觉,先前知道归知道,可那种感觉犹如隔着一层纱,朦朦胧胧的,并不是十分真切。
她要嫁人了,而她将要嫁的人是祈澄磊。
她不由得思及那日在甘露寺时,他借口她咬了他的鼻子而吻了她,还藉机向她表露心迹一事。
她微翘的唇角不自觉的漾起柔笑,盯着铜镜,仿佛瞧见身穿一袭红色婚服的他就站在她身旁。
“展眉、展眉……”
陡然听见祈庭月在叫她的声音,颜展眉回过神来,就听见祈庭月打趣她的话——
“你这是被自个儿的美给惊呆了吗?”
这话令颜展眉臊红了脸,其他的婆子、侍婢也都笑出了声,上前替她换下那身繁复华丽的婚服。
换回一袭月白色绣着荷花纹的罗衫后,感觉清凉多了,颜展眉拿起手绢擦去额上的薄汗,“成亲要穿这么多层衣裳,在这大热天里可真让人有些吃不消。”
祈庭月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庆幸的笑说:“幸好轮到我出嫁时,差不多入秋了,天气没那么炎热!”
收拾好婚服和宝钿头饰,那些婆子和侍婢们便先行告退离开。
颜展眉也让自己贴身的两名侍婢退下后,看向祈庭月,问道:“那人你放下了?”
她没指名道姓,但祈庭月明白她说的是谁,遂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从乐云城回来,我就渐渐想通了,横竖我这辈子与那和尚是不可能了,既然不能嫁他,那么嫁给谁对我而言都一样。”
颜展眉正色道:“不一样,嫁错人,毁一生。”在她看来,若不问人品便随便嫁人,还不如不嫁。
祈庭月闻言一愣,看出她是在为自己担心,笑着解释道:“你放心,我大哥安排的那人我瞧过,虽然为人古板无趣了些,但品性不错,嫁给他应当不会毁了我一生,兴许日久也就生情了呢。”
“你能这么想就好。”
祈庭月反问她,“你呢,对我四哥又是怎么想的?”她想问的是,颜展眉对四哥可有情。
祈澄磊这阵子有事回了乐云城,两人已几日未见,现在突地想起他,颜展眉不禁脸蛋微微泛红,羞涩的回道:“我也不知。”
她自己也说不出她对祈澄磊究竟是什么感觉,不太像先前对女扮男装的庭月因感激而生情,她对祈澄磊的感情要来得更复杂,更难以描述。
以前在书院时,他老爱惹她生气,却也会一早为她打好水,搁到板车上,好让她推着板车去给植物浇水。
而后在她随着祈庭月去到乐云城时,他对她也颇为照顾,还答应帮她救爹,种种体贴令她感动不已。
“你对四哥难道一点心悦之意都没有?”
颜展眉想了想,说道:“他待我很好,为了帮我救爹,还愿娶我为妻,我很感谢他……”至于其他的,她一时之间也厘不清。
四哥哪里是为了救颜山长而娶她,他分明是拿这事当幌子来拐骗她,可怜展眉至今都不知情,还感激四哥。
看在兄妹一场的分上,祈庭月没拆穿他,还为自家四哥说了句话,“我想四哥最想要的不是你的感激,而是你对他的真心实意……”
她话未说完,忽地有个侍婢进来禀告。
“不好了,主子、颜姑娘,前厅有个自称是四爷未婚妻的姑娘来找四爷!”
得知消息的祈庭月赶来前厅,想查探侍婢所说的事究竟是真是假,只见厅里仅有兄长与木运莲。
“大哥,我方才听说有个自称是四哥未婚妻的人找上门来,人呢?”
“我让下人领她进去休息了。”祈兆雪一双粗浓的剑眉紧皱着。
见大哥竟没否认这事,祈庭月瞪大了眼,“四哥何曾订过亲,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时你还不记事,而澄磊也不过六、七岁,所以他也不知有这事。”木运莲出声回答她。
闻言,祈庭月满脸诧异,“木叔,您的意思是四哥与她真有婚约?”
“那是当年老侯爷酒后和朋友所说的戏言,也没当真,没想到陈怜芳姑娘竟会远从都城前来,要咱们认下这门亲事。”
已过世的老侯爷当年也曾在育鹿书院求学,因而结识陈怜芳的父亲陈先达,陈家世代居住在都城临仓,当今太后是陈先达的姨母。
如今虽然皇权不张,各方诸侯坐大,但大宁王朝一日未灭,朝廷名义上仍是存在,设有三公六部,而陈先达正是礼部尚书。
十几年前,陈先达因公来到南风,老侯爷与他久未相见,遂畅饮了一番,酒酣耳热之时,两人提及自家儿女,随口说下结亲之事,木运莲当时也在场。
翌日酒醒,老侯爷与陈先达两人只当昨日的话是戏言,连信物都没有交换,哪里想到事隔十几年后,陈怜芳竟然找上门来,要祈澄磊如约娶她。
若非木运莲知晓此事而告知,就连祈兆雪也不知情。
此时祈兆雪正为这件事而头疼。就在四弟要迎娶颜展眉之际,那陈怜芳突然上门要澄磊履诺,这不是存心来闹事的吗?
本来依他之意,直接将陈怜芳主仆撵走就是,但木运莲阻止了他,说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这陈怜芳的父亲陈先达是礼部尚书,即使朝廷官员早已管不了各方诸侯,可看在老侯爷与他是故交的分上,到底要给他几分薄面,不好就这么把人给撵了,他这才暂时留下陈怜芳主仆。
第7章(2)
知晓当年的经过,祈庭月错愕的问道:“那这事该怎么办?”
祈兆雪寻思须臾,想出一个办法,“要不这样吧,我命人将那丫头打昏,然后派人将她们主仆送回都城去,再修书一封给陈先达,言明爹已过世,当年那事不过是两人酒后的戏言,让他管好自家女儿,别再放出来坏人姻缘。”
祈庭月反对道:“打昏她太粗暴了,对方怎么说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她另外提供一个主意,“不如我去把她绑起来,再送回都城去。”
见祈家两兄妹都想到一块儿去了,木运莲笑斥道:“我让侯爷留下陈姑娘自是有用意,先别急着送走她们主仆俩,等澄磊回来再说。”
“什么用意?”
“她来意不明,咱们不如留下她,探一探她突然拿着十几年前的戏言跑来南风,究竟有什么目的。”
“木叔认为她另有目的?”
“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在澄磊要迎娶颜姑娘之际前来,我总觉得这事另有蹊跷。”木运莲忖道。
听他这么一说,祈兆雪I掌拍上桌案,撂下狠话。
“这丫头若是心怀不轨,我让她有命来、无命回!”
“所以陈姑娘的事你就别担心了,我大哥和木叔会解决的,不会让她坏了你和四哥的婚事。”祈庭月将方才之事转告颜展眉。
“既然两家都当那酒后的口头婚约是戏言,难道那姑娘不知情吗?”颜展眉不解的问道。
“要是陈家真有心想同咱们结亲,理应正式请媒婆过府议亲,哪里会让她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的自个儿跑来南风?这其中分明有问题。”要是这陈怜芳是存心破坏四哥的婚事,用不着大哥出手,她头一个饶不了对方。
说着,她拽着颜展眉,“走,咱们去瞧瞧那陈姑娘生得什么模样,怎么有脸上门来逼婚。咱们得让她知道四哥绝不可能娶她,要她夹着尾巴,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
“这不好吧……”颜展眉性子温顺,做不来这种挑衅的事。
“人家都上门来抢你丈夫了,你岂能一声不吭的让人抢,这太没出息了!别怕,有我顶着,你只管跟着我过去就是。”祈庭月硬扯着颜展眉走往陈怜芳所住的厢房。
来到厢房前,祈庭月让随行的侍婢上前拍门。
“是谁?”屋里有人问了句。
那侍婢答道:“我家主子祈姑娘与颜姑娘姐来拜访陈姑娘。”
房门咿呀一声打开,一名侍婢迎了出来,有礼的福身道:“两位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祈庭月拉着颜展眉走进屋里,瞧见那微笑起身相迎的陈怜芳,两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颜展眉忍不住心忖,陈姑娘真是人如其名,我见犹怜。
只见陈怜芳五官柔媚,但眉目之间似含着一抹哀愁,楚楚可怜,令人见之皆忍不住生起怜惜之情。
“不知两位姊姊过来,未能亲自迎接,还请两位姊姊恕罪。”她福了福身,嗓音听来轻轻柔柔。
祈庭月本来以为敢上门来逼婚的,肯定是个性子骄纵、泼辣的,没想到会见到一个这样柔媚的姑娘,原先打算狠狠给她个下马威的话,此时也不好说出来了。
“听说你千里迢迢的跑来,就为了让我四哥娶你,我瞧你这模样也不像是嫁不出去的样子,为何把十几年前的戏言当真,跑来纠缠我四哥?”祈庭月索性直接朝她问道。
“君子一诺,重如千金。也许你们当那件事是戏言,可是对我而言,那却是承诺,所以在我得知此事后,才会厚颜来此。”陈怜芳不疾不徐地柔声答道。
“你爹都没当真,你当什么真?”祈庭月驳斥道。
“我爹从未把这事当戏言,他是见老侯爷未再提结亲之事,也不好主动提及,这才隐而不说,但此事他一直搁在心上。直到日前他才告诉我,此事乃他人生一大憾事,我不忍父亲遗憾,这才厚颜登门。”陈怜芳柔声解释道,轻蹙的眉心凝着一抹愁色,教人看了好生不忍。
祈庭月从她的话里得知自己的父亲虽没将那酒后的话当真,但陈怜芳的父亲却当真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一旁的颜展眉在听了她的话后,也微微蹙着眉。
想了想,祈庭月劝道:“陈姑娘,你回去告诉你爹,我爹已过世,那口头的婚约不作数了,如今我四哥也要成亲了,让他别再记挂在心上,尽快安排你另嫁,免得耽误了你的终生。”
“我知道祈姑娘是一番好意,但当年订下婚事的是我与四爷,所以我想当面问问四爷,他愿不愿意认下这门亲事。”说到这儿,陈怜芳看向一旁未出声的颜展眉,柔声道:“想必这位就是即将嫁给四爷的颜姑娘吧,我明白我来得冒昧,可为了父亲的心愿,我不得不来此一趟,问个明白。”
来此的途中,她已听闻祈澄磊要迎娶颜不忘闺女为妻的事,此刻见到颜展眉,她暗自打量了对方几眼,觉得此人的性子看来十分温顺,应当不难拿捏。
祈庭月替颜展眉回道:“就算你当面问了四哥也一样,他要娶的人只会是展眉,不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