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猜到她要问什么,有些话,他并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不是因为他视苏璘为外人,而是在这宫中知道得越少越好。
嘴一抿的她改口问:“饿不饿?”
“渴。”
苏璘随即取来温茶,梁歌雅接过手,扶起他的头,轻柔喂着。
“舒服。”他吁了声。
“要不要差人备膳?”她轻声问。
“好。”
苏璘立刻走出寝殿,让两人可以说些体己话。
事实上,她一走,梁歌雅随即换上一张母夜叉的嘴脸。
“可以说了吧?”
“歌雅,你翻脸速度好快。”摆出惧妻的姿态,他委屈的说。
“好说,还比不上你的侧妃。”她皮笑肉不笑道。
“吃味?”
“不敢。”她哼了声。
巳九莲握着她的手,问:“近来朝中可有什么动静?”
“我的问题没回答,反倒是先问起我来。”她瞪他一眼,但瞧他执意要知道答案,不禁没好气地说:“父皇命庆王和禁卫军统领追查此事,结果揪出吏部尚书,吏部尚书供出那戟箭是庆王的左右手昴流给的,押上殿一问,,流矢口否认,可吏部尚书却以全家性命起誓,同时呈上一本密帐,揭发礼部和兵部尚书的贪污勾当,盼皇上能从轻发落。
“最后皇上收回庆王禁卫军权,而吏部尚书虽献上密帐将功折罪,但谋杀太子可是诛连九族大罪,所以吏部尚书一家被抄,礼部和兵部尚书也被押进牢中。”
这些事就发生在昨天早朝上,闹得满城风雨,朝中风声鹤嘱,人人自危,就怕皇上会一路追查下去,牵连更多人。
听完,巳九莲满意地点点头。
一切皆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父皇没振人继续追查另一只箭?”
“当然有,父皇交给首辅和林御史两位大人查办,不过至今还没有结果。”
“是吗?”
瞧他若有所思,她不由得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
“除了这些,你没有其他话对我说了?”
有时,她真会忍不住怀疑,他是天性喜斗,根本就不是为了她。
“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的事。”
“好比,我为何如此偏宠孔沛儿?”他笑问,轻掐着她的秀鼻。
她皱了皱鼻,作势要咬他,他赶忙收回手。
“我的眼光当然好,没有孔沛儿,就怕吏部尚书是找不到密帐的。”
梁歌雅皱起眉。
“为什么?”
“这可就说来话长。”他叹了一口气。
“六部里,除了刑部是由父皇指派的,其余皆是靠宫中后妃得到其位,尽管孔晏两派状似壁垒分明,但为共同利益,其实私下有所挂钩,由于彼此牵制,所以谁也不会掀谁的底牌。”
“然后呢?”
“回宫之后,我发现一切变得不同了,之前我要查各部贪污,只捎利诱嫁祸,便可以得到想要的账册,可如今许是巳太一在映春城与我正面交锋,对我高度防备起来,吩咐孔氏一派收敛手脚,几次查办未呆,我决定改弦易辙,于是请父皇将孔沛儿指给我。”
“我知道她是副首辅之女,叫贵妃一声姑姑,而她……”
“父皇极疼爱你,所以只要我冷落了你,父皇便会心有不满,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小题大做地将你禁足在玉辉殿,这事在外人看来,会觉得孔沛儿受尽宠爱,而你即使有父皇的加持也难逃冷宫太子妃的命运,如此一来,孔氏一派就会分裂,会有一些人转过来支持我……”一口气说太多话,他不由得轻喘起来。
梁歌雅赶忙轻拍他的胸口。
“你才刚醒来,别急着说太多话。”
他笑眯眼,“没事,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巳太一让我吃了闷棍,而母后比我早一步料想到你遇刺可能与苏璘有关,便要她咬出庆王,可惜被你阻止了。”
“废话,我怎么可能让苏璘为了你丧命。”
“所以,也多亏你聪明地点出异状,让父皇对巳太一有所防备,也对孔沛儿更加不满,连带的对孔氏一派有诸多微词,再加上秋狝到,你要母后转告我的事,我胸中已有盘算,便要首辅牵线向昂流要了戟箭,我原以为闪得过,岂料……”
梁歌雅扬着被箭射穿的乞巧娃娃。
“你应该要感谢我。”
他轻呀了声。
“原来如此,中箭的瞬间,我以为大势已去,原来是你保住我的命。”他接过手,不舍地抚着拈满血迹的乞巧娃娃。
“为了不让孔沛儿发现,我便穿绳戴在颈项,没想到却因此救了我一命。”
“巳小九,你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我特地要母后传话,就是要你小心防备,结果你……”
“歌雅,别生我的气,我有防备,只是没料到那箭来得如此疾猛,一时间才避不开。”他拉着她的小指,状似撒娇般地安抚她。
“不过也因此,怕大祸临头的吏部尚书才会将各部之间的密帐交出。
“扳倒孔氏,再逼得庆王交出禁卫军权,如此一来,我才能安心地将你接回东宫。”
“我回来干嘛,孔沛儿可是迫不及待要照顾你呢。”
“不,我不会再见她,因为她已经没有用处。”
她听了心头直发闷。
“你呀真的是把人视为棋子操控,一旦没有用处便弃之不顾。”虽然她对孔沛儿也极为厌恶,可瞧他这般玩弄人心,最终又弃之如敝展,总让她想到当初自己也是如此被伤得体无完肤。
“歌雅,我会挑她做我的侧妃,是因为她是名门千金里最刁蛮的一个,她骄傲跋雇,一再地伤害你,我又怎么可能善待她。”
“就算是如此,也不该……”低喃着,她不禁想起。
“对了,听说你和云良私会,还被巳太一逮个正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嘛……往后你就会知道了。”他所走的每一步路皆有其用意,就等着时机成熟,一举建功。
“九莲,非得这么不择手段?”
“歌雅,在宫中就是如此,我不犯人,人会犯我,为了自保,也只能斩草除根。”
他乏力地叹了口气。
“这事,你应该也很清楚的,当你决定和我一道回京时,就该知道,这是我们的宿命。”
“哪来的宿命?事在人为。”她苦口婆心地劝着。
“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德服人更胜以暴制暴。”
“那得在能顾全你的情况下,我才有心思这么做。”
“说到底,都是我的错噙?”
“不,换个角度想,这个王朝已经姑息养奸太久,必须好生整顿,今日六部官员若是洁身自爱,又怎会被揭发恶行。你该知道,百官情廉,苦民所苦,对百姓才是最好的,好比巳太一加重边境重城的税赋,要不是咱们去了映春城一趟,又怎会发现这件事?要是不妥善处置,岂不是让映春城百姓继续受苦。”巳九莲轻握着她的手。
“而我想做的,并非要斗倒孔氏一派,而是要斗倒朝堂间的贪腐舞弊,如此一来,才是百姓之福。”
他说的没错,有些时候,身处在困境,确实需要一些雷霆手段才能开创新局面,也许是卑鄙了点,但只要他有心为民,那么她也甘心成为共犯。
瞧她舒开眉心,他便知道她听进他的一席话。
“你啊最好是说到做到……”她往他鼻头一掐。
领着宫女端膳而来的苏璘,撞见这一幕,不禁声音拨尖道:“太子妃!”
她赶忙松手,装无辜地垂下脸。
“太子尚未痊愈,你……”
“他刚刚也掐我。”她可怜兮兮地指着自己的鼻头。
“奴婢没看见。”
“苏璘……”有没有差这么多呀……看来她是没当坏人的天分,每次行凶都被当场逮着。
瞧两人一搭一唱,巳九莲笑眯眼。
很快的,属于他的幸福就要到手。
压根不管朝堂上波诱云诡,待在灼阳殿静养的巳九莲,过着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佣懒日子,静待着尘埃落定的一天。
然而,今天,整天却等不到梁歌雅到来。
“持禄。”
“殿下。”闻言,持禄赶忙入殿听候差遣。
“太子妃呢?”
“奴才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微眯起眼。
“太子妃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待在灼阳殿,她上哪去了,你会不知道?”
虽然东宫侍卫归旭拔统领,但谁知道在情急之下,巳太一会不会有出人意料之举,唯有将她带在身边,他才能安心。
“奴才马上去找。”
待持禄离去,他也起身,捣着胸口踏出殿外。
外头天候阴霆,白雪疾飞,他不禁微愣了下。
难怪寝殿里会生了盆火,原来是已经下雪了。
想回头取件斗篷又嫌麻烦,他直往殿外而去,就见园里有抹身影,正在雪中漫步。
他倚在廊柱旁,看着她一身银白狐裘,手上打着彩绘油伞,脚上穿着油靴,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
远远的,他瞧见她扬起笑容,伸手掬着雪,再抛向天空,而雪花绵密从天而降,像是要掩去整片大地,一并也掩埋了一身雪白的她,将她吞噬。
他忍不住急声喊道:“歌雅!”
闻声,梁歌雅朝曲廊方向望去,就见他仅穿着单薄的锦袍。她赶忙小跑步地奔向他,岂料雪滑得很,她脚下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时,幸而一股蛮力及时将她拉进怀里。
但那怀抱一点都不暖和,简直是冻得她心惊胆跳。
“九莲,你要出来为什么不搭件斗篷?”她低骂着。
“谁害的?”他没好气道。
“嗄?”
“我等着茶未伸手、饭来张口,可我的小奴偏是不来,我除了外出寻找,还能有什么法子?”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小奴了?”她皱了皱鼻,赶忙挽着他。
“走走走,先回殿里再说。”
她有件好事要跟他说呢,他肯定会比她还开心。
“不急。”他紧搂着她。
“你浑身冷得要命,还说不急?”
“咱们一起踩雪。”自从在主灵谷看见满地似雪的藤花后,他就想着要和她再踏一次雪,如今总算教他圆了梦。
“你……”拗不过他,她干脆把油伞递给他,拉开狐裘,将他包覆住。
“这样有没有暖一点?”
“有,好暖。”他舒服地眯起眼,却问:“不过,这样怎么踩雪?”
“横着走。”
巳九莲闻言不禁放声大笑,“走,咱们一起横行霸道。”
“对,就在这东宫里横行霸道。”她哈哈笑着。
第三十章 孔侧妃有喜(2)
但才走了几步,他却突然将她拥住,换了个方向,她正觉不解,便听到孔沛儿的怒咆声。
“你这不要脸的女人,把殿下还给我。”
她皱紧眉看去,惊觉不过才一段时日不见,孔沛儿竟变得憔悴而面目可憎。
“放肆!”巳九莲低斥。
“殿下……”孔沛儿轻触着他,却被他无情地拍落。
“你为什么不要沛儿了?”
“歌雅,咱们回去。”巳九莲无视伤口复原中,干脆将她打横抱起。
“九莲……”看着孔沛儿泪流满面,梁歌雅心有不忍,才刚开口,却见孔沛儿状似无力地跌落雪地里。
“九莲,孔沛儿昏厥了!”
“不用理她。”
“九莲!”她抓着他的发。
他回头,毫无怜悯之意,抱着她踏上曲廊时,遇见苏璘端着膳食走来,这才不咸不淡的吩咐一句,“苏璘,送孔侧妃回玉哀殿。”
苏璘朝雪地望去,赶紧派人处置。
回到灼阳殿,梁歌雅始终绷着脸,尽管依旧喂他吃东西,但气氛却是安静沉闷,教守在殿外的持禄频频关注。
“歌雅,别为不相下的人跟我生闷气。”他叹了口气道。
“我没有。”
“才怪。”
“我只是……”她叹了口气。
“只是很有感触,总觉得她很像以前的我。”她不由自主的会把两人的身影重迭在一块罢了。
巳九莲神色黯淡下来。
“你不是她,我不曾爱过她,可我对你……尽管我察觉太晚,但我是爱你的……”
“我知道,只是……忍不住在意而已。”九莲的无情她是见识过的,也花费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释怀,重新敞开心房接纳他,可能是触景伤情吧,孔沛儿的遭遇勾动她内心至今未除的疙瘩。
“歌雅……”他试图弥补,但有些事却不是船过水无痕的。
以前种种犹如前世,只是他们不曾喝过孟婆扬,不曾走过奈何桥,所以他俩记得之前一切,就算伤口愈合了,可藏在底下的伤究竟恢复了多少,却难以深知。
只要遇到相似的情境,她就会不由得回想起他的残忍无情,对他而言,这就像是一种鞭苔,仿佛他做了再多,也始终无法梢除她的不安。
“没事,用膳。”
“歌雅。”
“可你要答应我,待会让我去看看孔沛儿。”
他不以为然地皱起眉,却又听她说:“如果她真的是个非常可恶又不知悔改的人,那么我看看就算,当尽点道义就好。”
“带旭拔和苏璘一道去。”好半晌,他才终于退让。
梁歌雅淡笑着,待陪他用完膳,特地走了一趟玉哀殿。
玉哀殿和玉辉殿的摆设极为相似,不过宫女的人数倒是比她多得太多,到处可见宫女行走。
孔沛儿真的不把她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呢,而九莲的这出戏也确实演得很成功,不然内务府岂敢破例拨这么多人手给太子侧妃。
一进寝殿,便见御医长在替孔沛儿号脉。
“见过太子妃。”见到她,庞呈立刻起身问安。
“孔侧妃要紧吗?”她关心的问。
天寒地冻的昏厥在雪地里,她就是怕孔沛儿身体有恙,才特地走这一趟。
“回太子妃的话,孔侧妃身子虚弱了些,不过只要服几帖安胎药,就不成问题了。”庞呈简单地解释着。
卜??…安胎药?”她顿了下,怀疑自己听错。
苏璘和旭拔脸色跟着锹变。
“是的,孔侧妃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一个多月……”梁歌雅低喃一句,身形踉跄了下。
怎么可能?他明明说过,只有新婚那一夜,他找人代替他与孔沛儿燕好,之后不曾碰过她,如今快十二月了,时间根本兜不上!
谁在说谎?
“太子妃,孔侧妃未醒,还请太子妃先回,让她好生歇息。”像是怕有个差错,庞呈轻声催促着。
梁歌雅怔怔地看着面无血色的孔沛儿,想迈步,可她双脚无力。
“太子妃,咱们先回去吧。”苏璘赶忙挽着她。
她双眼失焦地看了苏璘一眼。
“回玉辉殿。”
“太子妃?”
“我说……回玉辉殿!”她暂时不想看到他,她要想想,好好的想想他可以骗她,但是他不可以背叛她!
苏璘送梁歌雅回玉辉殿,旭拔独自回灼阳殿禀报此事。
“孔沛儿有孕?”巳九莲哼笑着。
“运气真好。”
这么一来,他可以如何利用孔沛儿肚子里的孩子呢?
“可御医说,孔侧妃才怀孕一个多月。”旭拔小声道。
巳九莲微扬起眉。
“一个多月?”
“嗯,太子妃听说之后,整个人摇摇欲坠,看起来大受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