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绍言沉住气,参与著一个他毫不感兴趣的饭局,聆听对面两个生意伙伴——应该说潜在的生意伙伴,大放厥词地谈著他们的事业规划多么有远景、公司财力多么雄厚,阙氏精工跟他们合作肯定有赚头。
遗憾的是,阙绍言并不这么想。
这两人在业界的名声极差,他们花了大量金钱和时间才说动一位阙绍言的长辈,劝服他出席这场饭局,他甚至后悔极了只身赴会,让他们有机会安排一个俗艳的女人坐在旁边纠缠他。
对他稍有认识的人,都知道他对女人极挑,这两人又劝酒又朝那女人挤眉弄眼打暗号,显然把他阙绍言的品味瞧低了。
这间包厢里唯一令他在百无聊赖中会多看一眼的,除了满桌的好菜,大概只有那位负责上菜和分菜的女服务生了。
瞧她专注地跟德国猪脚奋斗,动作流畅优美,等猪脚成功地分成四小盘,她抬起脸满意地一笑。这个笑容,让阙绍言眼中光芒微闪。
很可爱的女孩,他想,和他一向往来的商场女强人或社交名媛有著极大的不同。她的气质很清纯,白白净净的脸蛋上没有任何人工色彩,却透出健康的粉红色泽,唇角带了颗梨窝,更添了一丝俏皮,白色合身制服突显出她窈窕纤细的身材,全身上下唯一有醒目颜色的,是她手腕上的一条玉坠手链。
他不禁多看了眼,虽然不识货,也觉得那块翠玉绿得温润均匀,让他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胸前的名牌上—— 夏咏晴,他记住这个名字了。
“陈董,我暂时离座一下,如果我回来之前,你们还没能想出吸引我跟贵公司合作的条件,我想彼此就不用再浪费时间了。”
也不管对方乍变的脸色,阙绍言从对方的滔滔不绝中蓦然起身走了出去。他投注在一个陌生女孩身上的时间已经太久了,足见这场饭局有多无聊。
他前脚才踏出去,夏咏晴便偷偷地吐了口大气。这位客人对她目不转睛的注视著,害她都不太好意思抬头。
不过她还是悄悄地看清楚了他的长相,算是粗犷中带著犀利的性格型男,虽然严峻不太好亲近的样子,却不令人讨厌。尤其他刚刚站起来时,一百六十公分的她居然只到他肩头,还有他走出去的那股气势,都叫人不容小觑。
收拾好使用过的刀叉及剩余骨头,她端起托盘想去换下一道菜,但眼角瞄见的景象,却让她脚步顿了一顿。
不是吧?再眨眨眼小心地瞄过去。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才跟那男人同桌的友人,似乎在他的酒杯里偷偷放了一颗药丸?
夏咏晴当下觉得不妙,但也只能不动声色地离开,到洗碗间放下盘子后,便匆匆忙忙地跑回刚才的包厢,怕那位高大的先生莫名其妙被暗算了。
“夏咏晴!在走廊上不能跑……”
“我肚子痛!”话声才落,顾不得领班的警告,她转个弯已跑得不见人影。
原本还庆幸自己能在这么大的国际级饭店打工,这时她却不禁埋怨起餐厅弄得这么宽敞干么。等她急匆匆地到达包厢门口,刚好看见阙绍言关门入房的背影。
糟了!接著夏咏晴灵光一闪,故作镇静地敲门进了包厢。
“抱歉,替您清理桌面……”
“不用了!”下药那个人突然阻止她的手伸向酒杯。“你先出去,我们有重要的话说。还有,下一道菜半个小时后再上。”
她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微微倾身,以那人看不到的角度对阙绍言说道:“这位先生,方才您上洗手间时,皮夹似乎掉在厕所了,可以跟我到柜台认领吗?只要五分钟就好。”
阙绍言纳闷地望向她,不意看到她拚命眨著水亮大眼。明明他方才只是随便晃晃,并没有上洗手间,不过看在她这么卖力抛媚眼的份上,他倒是可以给她个机会,反正他看她挺顺眼的,更乐得不用跟同桌这群心怀不轨的人打交道。
起身和其他人点头示意,他跟著她走出包厢。没想到门才刚关上,她马上拉著他跑到楼梯间,然后砰的一声将安全门关上。
阙绍言挑起眉,“你有必要这么急吗?”一副恶羊扑虎的样子。
“对,我要告诉你的这件事,很急。”她左右张望,一副怕人听到的样子。
“小妞,凭你这副身材,想对我霸王硬上弓的话,可能还要多练练。”他怀疑她的大腿有没有他的手臂粗。
“谁……谁要对你霸王硬上弓啊?”她瞪大了眼,差点没被口水呛到。
“你这么积极地把我拉到暗处,要说没有任何企图,实在叫人很难相信。”此时,他突然觉得一脸呆样的她很有趣,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情。“不过看在你挺可爱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点甜头。”
“什么……什么甜头?”他突然俯近的性格脸庞,让她都吓傻了。
大手抬起她的下巴,“你不是很期待吗?还需要问我?”拇指更恶劣地轻揉了下她粉嫩的唇瓣。
夏咏晴霍地明白了,小手拍开他的大手,粉脸涨得通红,话却说得结结巴巴,“乱、乱讲!我哪有期待什么,我拉你出来是要告诉你,跟你同桌的朋友,在你酒杯里偷放了颗药……才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呢!”
“哦?”放肆的眼神马上转为暗沉。很好,想设计他?
幸好被这个正义感十足的小丫头看到了,算是老天有眼。不过瞧她羞到快钻进土里,他竟想多玩一会。
“你冒著这么大的风险通知我,要我怎么感谢你呢?”他离得更近了,和她小巧的脸蛋距离不到十公分。
“不、不用了!”她吞了口口水,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我也是……为了餐厅名誉著想……”
“可是我很想感谢你……有老鼠!”他突然低喝。
“啊!”她直觉往前扑,不小心吻上他的唇畔,整个人还像只无尾熊挂在他身上。“快把老鼠赶走!快、快、快……”
“抱歉,我好像看错了。”他不甚真心地道歉,坏心眼地搂上她的纤腰。“原来你想要的是这种感谢法,早说我一定配合你的。”
夏咏晴这才反应过来,尖叫一声,连忙从他身上跳下来。
“你、你……”她不敢相信自己被他拐去了个吻。
“滋味还不错。”他坏心眼地一笑,拇指抹了抹自己的唇。
瞪著他的杏眸渐渐浮起水雾,一张娟秀的小脸也慢慢皱起来……
“喂!你该不会……”要哭了吧?阙绍言顿觉不妙。
“呜哇……色狼!”
夏咏晴蓦然大哭起来,接著落荒而逃,阙绍言只能目瞪口呆,连抓住她都来不及。
大手无力地往脸上抹了一把。算了,她逃了也好,他宁可回去包厢跟那群小人周旋,也不想应付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脸上的表情由放松瞬间凝结,他又恢复成冷酷、无情的阙绍言。游戏结束后,接下来是算帐的时候了。
第一章
阙氏精工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
说不大,是因为其台北总公司只占了某商业大楼的三、四层,一层约百来坪,员工数百位,比起动辄拥有独立建筑、数千员工的大型企业来讲,阙氏精工只能说是简单朴实。
可是,它也不算小。因为分布欧美亚三大洲的分公司及工厂,每年替阙氏赚进数百亿的盈余,加上国际间的知名度,小至手表大至军舰引擎皆有制造生产,没人敢小觑阙氏的潜力。
阙绍言,是阙氏的第三代,除了是赫赫有名的机械设计师外,目前正努力打破“富不过三代”的传言,坐镇台北总公司总裁职务。
略过他极具侵略性的纯男性剽悍外表不提,在他接任总裁后,阙氏精工接案、抢案的快狠准,一下子便引起业界哗然。阙绍言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客气,拿人情关说来压他也没用,只要他认为有利润的,十之八九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连自家员工都怕他怕得要死的男人,更别说合作厂商,对他是又爱又恨的。
一个月前,想下药设计他的电子公司老板,其公司股票已在今天宣告下市。坐在轿车后座的阙绍言在上班途中,从早晨的新闻广播听见这个消息,也只是冷冷一笑。
他没有做什么,只是封锁供应他们货源的包商,让他们生产停顿而已。没有竞争力、只会耍贱招的人迟早该退出比赛,这就是游戏规则。
广播里突然传来杂讯,阙绍言的车一个微震,刹那间熄火了。
由于仍在郊区,司机缓缓地将车滑行到路边,不敢相信前阵子才保养维修的高级轿车,就这么无预警地阵亡了。
“阙先生,车子好像出了点问题……”司机很是紧张。
“我看看。”阙绍言由后座下车,机械是他本科,说不定能瞧出原因。
略微检查后,所有零件都是完好的,车子却是怎么都发不动,他也找不出任何问题。
“老王,你请人来拖吊吧,我坐计程车。”不太高兴一早的行程被耽搁了,他冷著脸下车,留下直冒冷汗的司机。
不过或许今天运气还没背到极点,才走到路边,迎面就来了辆计程车。他挥手上车后,淡淡地报了公司地址,便阖上眼闭目养神,因此错过新手计程车司机拿出地图再三确认的动作。
三十分钟后——
“那个……先生……”司机怯怯的声音响起。
“到了吗?”他张开眼,但入目的陌生景色令他浓眉微蹙。
“其实,我迷路了……”司机笑得很是尴尬。“你可以告诉我从这里怎么去你说的地方吗?顶多这一段我不收你钱好了。”
阙绍言只觉头顶三条线划下。果然他今天走霉运,连计程车司机也要整他。
“算了,我在这里下车。”利眼瞄到附近的捷运标志,他仍很够意思地扔下两张钞票,离开计程车,准备尝试人生首次的捷运之旅。
说来好笑,捷运工程某些零件用的还是阙氏制造的,他却一次也没搭过。
来到捷运站,花了五分钟搞懂售票机里卖的代币跟电动玩具没有关系,他拿著硬币型的感应车票搭上捷运,选了张椅子坐下。
才刚落座,不知为何,神志就开始恍惚,反正离目的地还有好几站,不如闭目休息一下,他做著如此打算,然而再次睁眼,他已经一路坐到捷运终点站。
“这是……”看著剩小猫两三只的车厢,他狐疑地下车仔细观察捷运路线,终于发现他坐反了方向。
好吧,他承认,一个早上能够衰成这样也算不容易。掏出手机打给秘书交代一声,再看看手表都快中午了,既然已经跷班,干脆在这小镇上晃晃,享受难得的悠闲。
像是上天指引般,他出了捷运站,却不是往人多热闹的路走,反而本能地往安静的地方去,最后莫名其妙的,来到了一个杳无人烟的小公园。
“怎么会走到这里?”他巡视周围环境。明明是想找家店喝杯咖啡,怎么晃到这鬼地方?
倏地,一抹反光引起他的注意,他上前拾起地上的东西,入手的碧绿色泽,深深勾起他的疑窦。
“这好像是那小妞的手链?”夏咏晴,他还记得那只爱哭的小绵羊,严格说来他还欠她一份人情,她那条别致的玉坠手链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为什么会在这地方捡到?
他顿时有种荒谬的感觉,一个早上的误打误撞,好像都是为了让他来到这里,捡这条奇怪的手链。
“最近压力有这么大吗?在胡思乱想什么?”顺手将链子放进西装口袋,他举步离开,一边不甚在意地想著,是否该找一天再上那间餐厅找那小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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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
哪来的哭声?半梦半醒间,阙绍言微微攒眉,不以为意地继续睡。
“呜呜……”
是谁家的小孩半夜不睡觉?还是外头的猫春天到了?
“呜呜呜呜呜……”
声音挺近的?终于受不了的阙绍言翻开棉被起身,不悦地想找出哭声来源。因为早上行程的延迟,他回到家时已经晚间十一点了,才想好好睡一觉,却又发生这种扰人清梦的事。
打开窗户探出头,高级住宅区里一片寂静。他纳闷地关上窗,怀疑是自己神经过敏,但那哭声又断断续续地传来,就在他房间里……
循著那道声音,他慢慢走到衣架边,酷脸微凛地发现声音似乎来自西装的口袋里。一向不信邪的他,大胆伸手往口袋一掏,摸出今天捡到的玉坠手链。
东西一拿出来,声音停了,他的呼吸也暂停了一瞬。
“我果然太累了。”一瞬间脑海里闪过的荒谬想法,令他自嘲地一哂,全身放松下来。将手链搁在床头,他才想倒头再睡,然而眼前出现的画面,却令他脑袋一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微晕的枱灯下,手链慢慢地、在没有人移动的状态下开始蠕动,最后掉在地板上。接著,碧玉闪过一丝丝幽暗的光,一缕白烟飘忽冒出,慢慢凝成一个人的形状。
那应该是一个女人,长长的头发盖住半张脸,坐在地板上垂著头,很伤心很伤心地哭泣著。
若非冷静沉稳的个性使然,一般人到这里应该开始尖叫了。阙绍言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内心的紧张,沉下脸喝道:“你是谁?”
“你看得到我?”哭声停了,那个地板上的……姑且算是女鬼,声音透出一丝惊喜,昂起头来面向他。
“你……夏咏晴 ”他倒抽口气,不过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内心骤起的慌乱令他太过震撼。“你死了?”
“你乱讲!人家才没有死!”瘪起小嘴,她好幽怨地瞪著他。
“可是你……”他鼓起勇气伸手过去,果然穿过她半透明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一只鬼?”
“我不是鬼!”她气极的站起来跺脚,只是发不出声音。“你看我有脚的嘛!”
“你不是鬼是什么?”很奇妙地,知道了她是夏咏晴,他反倒一点也不怕了,只是难以置信。“别告诉我你现在飘来飘去的样子是成仙了。”
“我是……”说到这个,她又想哭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家睡一觉起来就变成这样了,只能附在玉坠里,哪里都不能去,也没人看得到我……”
“为什么我看得到你?”他扬眉质疑。
“我怎么知道?人家变成这样也才几天而已,突如其来的,连会不会飞都不晓得,说不定你有阴阳眼才看到得我,呜呜呜……”
“别再哭了!”他的头仿佛一下子痛起来。“都已经这样了有什么好哭的?”
“人家怕黑……”她抬起小脸,控诉地瞪著他,“你还把人家放在口袋里,好恐怖喔,呜……”
俊脸微微抽搐,这还是他人生第一遭听到鬼会怕黑的,难道把手链放进口袋还是他的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