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欢不会见你。”
杨清逸面不改色,依旧不怕死的继续捋虎须,“王爷又不是小师妹,岂能代表小师妹说此话。莫不是王爷有意禁锢我家小师妹,故而一再推诿,不肯让我见小师妹?”
厅堂气氛有如坟场一般的冷沉着,侍女们皆忍不住浑身打颤。韩瑾瑞面无表情地瞪着杨清逸。
杨清逸面带微笑,不闪也不避。
就在两人陷入对峙的时候,外面似起了一阵躁动——
“韩瑾瑞,我师兄来了你为什么不让我见?”
随着这道清脆中带生气的声音,一道纤细的身影也从门外走了进来。杨清逸听到声音的时候,脸上的笑就不自觉地加大,转身去看门口。
只见他家小师妹一身富贵,上身嫩绿窄袖夏衫,下身一条织锦绣花裙,娉娉婷婷地迈步而入,腰间环佩缭绕,行走之间却是裙裾不扬。
看看,他家小师妹果然是出身富贵、世家娇养的,打小气度就不凡,如今好好打扮后,活脱脱一个世勋贵族的大家闺秀,才几日不见,连眉宇间都多了一抹不明显的威仪。
也或许是又重新回到了她熟悉的圈子,她以往隐藏起来的性情便不由自主地冒出来。杨清逸看了看,笑着点头。小师妹好样的,显得适应良好。
韩瑾瑞从主位起身迎过去,赶在杨清逸之前截住她,直接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她往主位引。
杨清逸八风吹不动坐在原位,眼睁睁看着那位传言里的活阎王当着他的面占他家小师妹的便宜。
“你干什么?”徐琇莹一脸不满。
韩瑾瑞将她按坐在主位的另一边,“就坐这里说话。”杨清逸笑了。
哟,这醋吃的,非得把他们师兄妹隔这么远才放心吗?
瞧瞧,小师妹那座位也是主位,算得上是当家主母的位置,某王爷的居心简直就是毫不遮掩啊。
徐琇莹瞪着韩瑾瑞,最后确定他不肯让步,才不太情愿点了下头,“好,我就坐在这里跟师兄说话。”
韩瑾瑞这才放开手,转而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伸手拿起桌上的折扇展开,慢慢摇起来。
杨清逸忍不住笑出声。
徐琇莹眼一瞪,十分不满地道:“师兄笑什么?”
杨清逸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袍子,“小师妹啊——”他故意拖长了音,一脸不胜唏嘘的道:“这才几天不见,你这就烈马上了缰,这么听话了啊!”
“呸呸呸!”徐琇莹恼得直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师兄你讲话怎么这么难听。”
韩瑾瑞蹙眉看了她一眼。
徐琇莹老实不客气地横了一眼过去,“看什么看?难不成你以为我在外面十年就光长个头不长脾气的吗?”
韩瑾瑞继续摇动自己的扇子,不说话。
杨清逸手握成拳在嘴边挡笑,又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撒泼的小师妹也是很赏心悦目的。
“师兄,你能帮我找几个帐房先生来吗?”不想理会韩瑾瑞,她直接向师兄讨救兵。杨清逸扬眉,“小师妹缺帐房?”
徐琇莹肯定地点头,“缺。”
杨清逸目光往某王爷那边眯了一眼,嘴边笑意一深,“小师妹这是发财了?”
徐琇莹眉头立时一拧。她压根不想发这笔财,奈何有人非逼着她拿啊。
她抿了抿唇,道:“这你别管,帮我找帐房就是了。”
“不用。”
师兄妹一齐看向某人。
韩瑾瑞重复了一遍,“不用。”
杨清逸一笑,就知道是这人搞的鬼。
徐琇莹扬眉,不是很友善地道:“那你是肯借王府的帐房给我用了吗?”
韩瑾瑞道:“嗯。”
徐琇莹顺势要求,“那一事不烦二主,顺便帮我找几个中间人,我想把一些田庄卖了。”
韩瑾瑞闻言眉头一皱,“卖田庄?”
徐琇莹点头,“嗯,我如今孤身一人,一来,没那么大精力去管,二来,要那些东西也没用,还不如折成现银的好,也方便我花用。”
韩瑾瑞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这是要走?”
徐琇莹并没有回避这件事,坦承道:“京城对我来说就是个伤心地,我确实不想留下来。”
“那我呢?”
徐琇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道:“关我什么事。”他占她便宜的事她还没跟他算帐呢。韩瑾瑞板着脸一字一顿地问:“你这是打算对我始乱终弃?”
“噗”一声,杨清逸刚喝的一口茶喷了出来,咳嗽不止,错愕地看着韩瑾瑞。徐琇莹直接将手边的茶碗朝某人砸了过去。
韩瑾瑞侧了侧身,闪过了茶碗,那只茶碗便“匡当”一声落到了地上,碎成一地。
厅堂里的六名侍女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更恨不得把脑袋钻进地里去,当自己完全不存在。她们不会被灭口吧?
杨清逸继续咳嗽着,这一口茶可把他呛狠了。
韩瑾瑞面不改色地摇着扇子,面对暴怒的徐琇莹反问道:“我有说错吗?我们确实是有了肌肤之亲了,不是吗?”
徐琇莹伸手抚胸顺下了堵住心口的那团怒火,磨着牙道:“珂亲王,请慎言。”
韩瑾瑞不紧不慢地道:“本王想得很清楚,且说的是实话。”
徐琇莹用力攥紧了拳头,又气又羞,脸上一片通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杨清逸这个时候终于顺过了呛着的那口气,开腔道:“王爷,男子汉大丈夫,这样欺负一个小姑娘就不好了,小师妹脸皮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比王爷您的厚。”
徐琇莹用力点头附和。
她真的没有某人脸皮那么厚,这种私密之事居然堂而皇之地嚷嚷出来,摆明了想坏她名声,让她只能嫁给他。
他用心何其险恶?实在……太不要脸了!
杨清逸继续道:“再者,清白名声对女子何等重要,还请王爷口下留情,莫要害了我的小师妹。”
韩瑾瑞发出一声轻笑,起身郑重地向杨清逸施了一礼,道:“杨兄不必多虑,我是不会辜负阿欢的,还请杨兄放心将她交予我照顾。”
杨清逸愣了一下。
咦,这么快?这出戏就这么结束了?
徐琇莹柳眉一竖,怒道:“师兄,你敢答应他?”
杨清逸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经地冲某亲王道:“王爷,婚姻之事不是小事,我只是小师妹的师兄,尚无法替小师妹拿主意。”
韩瑾瑞倒也干脆,坦言道:“只要杨兄不插手便好,这原也只是我跟阿欢之间的事。”杨清逸无言,觉得自己被打脸了。
徐琇莹却是一点儿面子不给地呛回去,“既然是我跟你之间的事,你为什么让侍卫拦着我不放我走?”杨清逸微笑。小师妹干得好!
韩瑾瑞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外一名侍卫急匆匆奔入。
“启禀王爷,圣旨到。”
“开中门,接旨。”
韩瑾瑞临出门前又看了一眼厅堂里的那对师兄妹,只是什么也没有说。杨清逸求小师妹解惑,“他什么意思?”
徐琇莹完全不甩师兄,“我怎么知道。”
杨清逸不放过她,“你们不是青梅竹马吗?”
徐琇莹“嘁”了一声,“十年未见的青梅竹马。”
杨清逸忍不住哈哈大笑,深以为然地点头,“小师妹说的有理。”下一刻,徐琇莹的脸色便垮了下来。
杨清逸甚感兴趣地看着她,“遇到难题了?”
徐琇莹走到他身边,然后对身后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厅堂里的六名侍女便应声退了出去。
杨清逸耐心地等自家小师妹诉苦。
徐琇莹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单手托腮,一脸苦恼地道:“师兄啊,十年不见,我发现儿时的小伙伴更变态了怎么办?”
杨清逸咳了起来,这话有够直接,果然是小师妹一贯的风格。他略带幸灾乐祸地调侃道:“还有小师妹搞不定的事啊。”
“正常人怎么能理解变态的思维。”徐琇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咕哝道。
她小时候就知道珂亲王世子阴沉狠戾,生人难近,也不知道他看中了自己什么,对她算是不错,却也没少给她苦头吃。
这次重逢,她倒是隐约明白了后来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难怪,后来母亲就不愿意她跟他多接触,还是大人的眼睛利,一眼便看穿他的意图。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见那名侍卫去而复返。
“莹姑娘,王爷请您去接旨。”
徐琇莹吓了一跳,“我?”
“是,圣旨是给莹姑娘的。”
徐琇莹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就知道,只要认回侯府嫡女的身分就会有甩不掉的责任缠上来,果然。
整整衣襟,徐琇莹收妥情绪后,肃着一张小脸随着那侍卫往前面而去。
被留下来的杨清逸在厅堂内叹气。
恢复身分的小师妹此后怕是身不由己了,难怪此次临行前师父会说若是京中有什么变故,就不要管了。想来,师父指的便是小师妹的事。
第3章(2)
接旨的香案还摆着,王府管家已经打赏并送走了来宣旨的太监,而接旨的徐琇莹则站在一边看了老半天自己手里拿的那道黄澄澄的圣旨,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韩瑾瑞站在她身边,也是一个字都没有说。终于,徐琇莹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
今天的天气真好,湛蓝的天空连一丝云彩都没有,可她的心却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乌云,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半点阳光。
她徐家满门一百一十三口平白冤死做了那刀下亡魂,给她换得一个县主的封号,及接受皇家那一旨赐祭?徐琇莹眼眶发红,却没有泪。
她祖父、她父亲都已经为皇家尽了忠,他们俯仰无愧,而她生为徐家唯一幸存的人,只想远离皇家,过着简简单单的生活。
许久之后,自她口中发出一声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声音,将那卷圣旨慢慢卷了起来。
有侍女捧着托盘上前,黄澄澄的圣旨被轻轻地放了上去。然后,徐琇莹便转身一步一步的离开。韩瑾瑞知道她此时的心情很糟,只默默地跟了上去。
她在一处回廊转角处停下,慢慢地坐到了扶栏上靠着栏杆,看着不远处的一池清塘。
“阿欢。”韩瑾瑞唤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到了她。
徐琇莹想笑,可她最后只扯出了一抹苦涩的表情,喃喃自语似的道:“赐祭,哈,赐祭。”如果没有她这一个幸存的人,皇上要让什么人主祭呢?
韩瑾瑞将手放到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无声地给她安抚。
徐琇莹的声音有些飘,“瑞哥哥,我是真的不想回到这京城。可是,十年了,祖父他们坟头清冷,我总该回来看一看……”
结果,一回来就被皇家当棋子,表皇恩。所以,这里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这次进京前我才脱下穿了多年的白衣,那是为我徐府满门守的孝,十年满目俱白衣。”
韩瑾瑞仍旧未说一字。
他犹记当年女孩爱鲜妍服色、明珠华饰,可她竟守了十年孝,满目尽白衣。
徐琇莹深吸了一口气,振作精神道:“赐祭也好,正好风风光光给祖父他们好好祭一祭,也不枉我回京一趟。”
韩瑾瑞终于开腔,“我陪你。”
她摇头,“这是我徐家的事。”
韩瑾瑞瞬间没了声。
徐琇莹伸手拍拍脸,抿抿唇,眨眨眼,确保自己已经收拾好心情,可以重新站出去面对别人,这才起身。
“走吧,我还要去准备祭扫的事。”
韩瑾瑞道:“我可以帮你。”
徐琇莹这次没有跟他客气,直接点头同意,“那就多谢王爷了。”
定远侯府早已败落不堪,不适合住人,而她也没想再回到那里去住,暂时只好继续借住在珂王府了。等他们重新回到厅堂的时候,已经看不出徐琇莹脸上有什么异样。
“小师妹,没事吗?”
“师兄,没事,”徐琇莹音调一如既往的欢快,“皇上赐祭徐家。”
“那是好事啊!”
“是呀,是天子给的荣耀。”就算她不想要都不成。杨清逸问道:“有什么是师兄能帮你办的吗?”
她摇头,微笑道:“暂时没有,但我希望祭扫当日师兄可以陪我一道去。”他毫不迟疑地点头,“行。”
韩瑾瑞在一边默默放着可以冻死人的冷气。
他陪就不可以,师兄就可以?阿欢是不是太双标准了?
心里再有埋怨,但该办的事还是得吩咐人去办,他转身派人去叫绣娘过来。奉旨祭扫,徐琇莹需要新做孝服,得先量好尺寸让绣娘去赶做。
定远侯嫡女重回城,这消息如同巨石入水激起巨大浪花。
当年定远侯遭人诬陷谋逆,分支出去的定远侯庶弟自私地为了夺爵暗中帮忙,却不料害得老父和嫡兄成为刀下冤魂,爵位也因此成为水中泡影,实为人渣。
幸好冤案平反后,定远侯那个庶弟罪有应得,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也可告慰老侯爷在天之灵。
当年定远侯嫡女在贵女圈中也是有名的,蕙质兰心的一个小姑娘,小小年纪便代母管理府中中馈,成为多少夫人口中好孩子的代表。
时隔十年,在大家都以为定远侯绝后、再无子息的候,她却又突然冒了出来。不少人在私下暗自嘀咕着,甚至认为她根本就是冒名顶替的。
可是,如果她是冒名顶替的,怎么敢住到珂王府去?
在权贵圈里,谁不知道当年还是珂亲王世子的韩瑾瑞唯一肯给几分好脸色的就是定远侯家那个小姑娘,冒名顶替住到如今的珂亲王眼皮子下,那不是找死吗?
那她真的是定远侯嫡女喽?
十年不见,也不知这十年她遭遇了些什么事。
不过,人在珂王府,外人也无从得见她的真面目。
在皇上赐祭的圣旨颁下三天后,徐琇莹终于走出了珂王府。
马车到久无人居住的定远侯府前停下,一身素服的徐琇莹入府更衣,再次出来时已披麻戴孝,做为侯府幸存的唯一后人,就算身为女子,也得做为此次主祭之人。
送祭的队伍长长地排成一条龙,白幡纸钱迎风飘扬。哀乐一路伴行,陪祭的仆役发出呜咽的哭声。
反而手执孝子棒的徐琇莹只有泪没有哭声,路过曾是旧识的府第门前,遇到摆祭的小供桌,她便依礼磕头跪谢。
一路上不知道磕了多少头、跪了多少次,但她的腰背依旧挺得笔直直到坟头。一路无声落泪的人,在看到那偌大一片坟茔的时候,终于放声大哭。
十年了,无人祭扫坟台,祖父他们可会怪她?
她哭得声嘶力竭,彷佛要将这十年的苦闷统统流尽。
“小师妹,别哭了。”一身蓝衣的杨清逸出现在她身边,蹲下身子低声劝她。徐琇莹哭道:“师兄,我一直没回来看他们,他们会不会怪我?”
杨清逸扶住她的肩,放柔了声音道:“他们不会怪你,只要你平平安安,他们就很高兴了。”
“师兄……”她红肿着眼睛,哑着嗓子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