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我妈叫你来的。”他早该想到的。
“阿姨很担心你,她急得都吃不下饭了。”她忠实转告黄淳燕的状况。
“她只是担心以后没人可管而已。”他呕气地反讽,觉得母亲没那么脆弱。
“子悠,你也很清楚我妈那个人吧,她从来不采纳别人的意见,从小到大都在干涉我的人生,什么都要管,我再也受不了了!”他还以为这次的财务危机解除了,母亲就会稍微放松一点,不再成天公、私两头盯,把他管得喘不过气来。
结果他大错特错。当公司的情况愈趋稳定,黄淳燕反而有更多心思来管教他,严格把关他在公司里的大小决策和下班后做的每件事,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受人控制的傀儡,是个一无是处的窝囊废,所有事情都不由自主。
累积多年的压力终于一口气爆发!他与母亲大吵了一架,拎著一袋行李掉头就走,彻底摆脱母亲的高压控制,到外头呼吸自由的空气。
“即使你不能认同她的做法,也不能就这么负气地一走了之,完全不和家里联络啊。你知道这一个多月来,阿姨找你找得有多心急吗?”她略带指责地问他,生气他都到了这个年纪,怎么还会做出这种让人白白担心的事情。
离家出走,失去联络,不接家人的电话,害母亲急得寝食难安……他这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是在逃避现实而已。
方仲祺沉默,无法否认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鲁莽。
“仲祺,我知道阿姨一直让你觉得有压力,但我相信你也应该很清楚她是因为望子成龙,希望你将来比任何人都更有出息,才会对你要求特别多、特别严格。你是她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寄托,也是她最关心的人,请你试著体谅一位母亲的心情,别再让她为你担心了。”她动之以情,希望能将他劝回家。
“我是唯一……那么你呢?你不也算是我们的家人,我妈的女儿吗?”他就是不想承认他们之间已经完全结束,至少还留有一份亲情的连系。
就算傅晨隽那家伙阻止他们见面,但她还不是来找他了吗?
“我是你们的家人,不过,我也是别人的妻子。”她婉转地回答,自己无法兼顾两者的平衡。
傅晨隽如果和方家的人合下来,她就得跟他们保持一点距离。
方仲祺看著她不像有半点勉强的表情,眸子里还潋著淡淡柔光,颓丧地问:“你爱上他了,对不对?”
席子悠不加考虑,点头承认。“他为我做过很多事,无论是付出还是牺牲……而我,却只能爱他而已。”除了全心爱他,她不晓得自己还能为他做什么。
如果爱情能加以比较,她从他那儿得到的肯定是千万倍的暴利。
“你还在怪我当初没有选择你?”
“不,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她和傅晨隽则是在更早之前就选择了彼此。“我想你会遇到一个比我更适合你的对象。”她祝福他。
听她这么说,他也只好扯开一抹笑容,语带嘲讽地说:“希望那个对象也适合我妈。”
这下子,他非得对她死心不可了。因为当她提起傅晨隽时,脸上那带著些许柔媚的神情,过去他从不曾看过。
那才是爱情的光彩。
“所以,你是答应要回去喽?”她没忘记此行的目的。
“我总得给‘自家人’点面子吧。”他虽然笑著,眉目间却有点消沉、丧气。
看他落落寡欢,她也不忍心直接离开,猜想他离家出走的这段日子大概不如预期中过得开心,于是又陪他多聊了一会儿。
“这段时间你都住在哪里?”
“现在是住在附近的旅馆里,离这里很近。”他不住大饭店,也刻意换过好几家旅馆,就是不想马上被母亲找到,跟她派来的人大玩捉迷藏。
“那你要不要现在回去收东西?我陪你。”她低头看表,还有点时间。
“你怕我出尔反尔?”
“看得出来吗?!”她故作惊讶,像兄妹一样跟他开玩笑。
“很明显。”他被她逗笑了。
再喝了口咖啡,他先走到柜台去结帐。
两人一同离开餐厅,前往下一条街。
傅晨隽坐在驾驶座上,指关节握得泛白,两眼瞪穿层层阻隔,朝餐厅内那对男女直射而去——
他按兵不动,极力压抑满腔怒气,看著他们彼此交谈的身影。
部分理智说服他留在车上,不能冲动。他要相信妻子对他的爱不会有假,深信他们夫妻俩是情投意合、真心相爱,绝对没有第三者介入的空间。
时间分秒流逝,他开始心浮气躁,眉头纠结。
邪恶的妒意逐渐啃蚀他的理智与信任,而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妻子需要瞒著他与“前未婚夫”偷偷见面的理由……
她明明说过不会再与方仲祺见面的!可是瞧她现在做了什么……
她背叛了他的信任,正与旧情人同桌聊天,相谈甚欢。
傅晨隽独坐在一片猜忌的浓雾中,内心的火愈烧愈旺,眼神愈来愈冷……
在决定下车的前一刻,席子悠和方仲祺正好起身离座,一前一后步出餐厅,往另一头走。
车子等他们走了一小段距离才继续跟上,但没踩几下油门又停了下来。
傅晨隽怒目切齿,看著他们俩相偕过了一个十字路口,走进一家小旅馆里。
他狠狠甩上车门,举步跟了过去……
一阵冷气团停在旅馆柜台前,他表情冷冽地盯著一个男服务员,怒声质问:“刚才进来的那两个人住几号房?”
“很抱歉,先生,我们不方便——”
傅晨隽一把揪住那名服务员的领口,在柜台上放了几张千元大钞:“要收下这些钱还是挨我几拳?”
“5026。”服务员识相的收下钞票,照实回答。幸好刚刚拿钥匙给客人时还有印象。
他松手放人,大步走向电梯,搭乘上楼。
站在“5026”号房门口,他的怒火已经濒临爆发边缘……
方仲祺前来应门,看到他的一瞬间呆若木鸡,张口吐不出半个字,彷佛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
傅晨隽大步向前推开他,直闯入内——
亲眼见到席子悠坐在房里,他勃然色变,胸口炸开一股无以形容的剧痛,透骨酸心的钻入每条神经里,令他握拳发抖。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掏心掏肺地对待她,竟换得如此不堪的背叛!
他一直以为她是真的爱上了他,以为她的每个笑容、每句话都是真的。结果她居然背著自己和方仲祺见面,甚至还上旅馆……
怪不得她最近的工作量变多了,原来是利用上课的名目出来和他约会啊。
最可笑的是他,竟然还在担心她的身体负荷不了这样的“劳累”……
“晨隽?!”惊见丈夫的出现,席子悠瞠目结舌,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尤其是瞥见站在他身后的方仲祺,更觉大事不妙!“晨隽,你先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说过!”他突然咆哮,前所未有的音量吓得她心狂跳。
“不准你再接近她。”转眼间,傅晨隽已经回头擒住方仲祺的衣领,起手就是一记铁拳,力道十足地重击他的腹部。
方仲祺痛得弯腰,席子悠吓得大叫,但被愤怒冲昏头的傅晨隽还不打算罢手,目光凌厉地注视著他。
“你竟敢不听我的警告!”他再度挥拳,方仲祺的下巴一歪,嘴角立刻见血。
傅晨隽见状毫不心软,反而准备给予下一次迎头痛击,凶悍地把所有怒气都发泄在他身上——
“住手!不要再打了。”她抓住他沾血的拳头,挡在方仲祺身前。
他低喘著,凶狠的目光挪至她身上,冷凝片刻,由激烈的恨缓为深沉的痛……
他倏然收手,像不愿被她碰触般的厌恶、死心。
“晨隽……”她搀扶著受伤的方仲祺,一双眼睛殷望著直往后退的丈夫。
傅晨隽面无表情、两眼空洞,看著妻子为别的男人挺身而出……
他黯然神伤,无话可说,默默离开现场。
望著他心灰意冷的神情,席子悠悲从中来,一时想追上他的背影,又不能丢下方仲祺一个人不管。
她红著眼眶,低头检视他受伤的脸颊。
方仲祺拉住她的手。“去追他吧。”
“可是你……”
“你为我做得够多了,去吧,我可以照顾自己。”他抚著发麻的脸颊,挥手叫她走。他虽不耐打,倒还挨得住这两拳,不需要一个心不在焉的人来照顾他,看得出来她的心思早就飞到门外去了。
“嗯。”席子悠也不再推辞,真的很想马上去向傅晨隽解释清楚。
于是她匆忙跑出房间,一路往外找丈夫的身影,相信他应该还没走远。
她走到旅馆外头左右张望,果真眺望到傅晨隽正站在远处的路口准备过马路。
她二话不说地追上前去,一心只想拦住他。
“晨隽!”她在路口高喊丈夫的名字。
他在一群背对此方向的行人中回头。
席子悠朝他挥挥手,急著跑向他,这时黄灯亮起,一辆小货车违规右转,刚好驶向没注意到灯号转变的席子悠。
傅晨隽见状,迅速踏出刚跨上两步的红砖道,不顾危险地往回跑——
红灯亮起,横向一辆抢快的汽车加速前进,在对面的车道冲向傅晨隽。
刹那间,十字路口响起一阵尖锐刺耳的煞车声——
小货车在千钧一发之际停了下来,离她只有一步之距,但对向的汽车却煞车不及,直接撞上在人行道上狂奔的傅晨隽。
惊心动魄的一瞬间,她目睹他被汽车撞倒在地,鲜血染红白色的斑马线。
“不要……”她痛心地位喊。
第十章
手术室外,席子悠手里握著傅晨隽的一串钥匙和皮夹,泪如泉涌。
刚才帮他填资料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皮夹里摆了一张撕成半的婚纱照……
回想当时把喜帖交给他的情景,她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刺伤他的心,而现在又害他躺在手术房里挨刀受苦。
望见他倒下的那一瞬间,她的心脏也险些停止。
所幸紧急送医急救,经过初步诊断后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手脚有严重的骨折需要立即动手术接合,头部及身体有多处大范围的挫裂伤口也需要马上缝合,后续还得再观察有无脑震荡的现象。
但这不幸中的大幸,却已足够让她在外头等得心急如焚,差点哭断肠。
当傅晨隽被送到病房里静养,她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直到几名护士都来劝她回家休息,她才匆忙回去吃了点东西、洗澡,准备了一些必须用品,然后立刻到医院里陪他。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要赶她离开,但尽管如此,她依然很高兴能再次听到他的声音,被骂都会笑。
“晨隽,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解释,我和仲祺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快滚。”他只重复这句话,到了第二天、第三天都一样,一见到她进病房就出声赶人。
前几天她怕他会因为情绪不稳而影响伤势恢复的状况,但过了一个星期,她说什么也要赖在病房里,硬著头皮把她之所以会去找方仲祺的原因一次讲完。
“说完了就离开,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他面朝窗外,冷淡地下逐客令,像是牢牢地闩上心门,再也不准她靠近,也不再相信她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她知道这是她自作自受的苦果,也总是忍住情绪不敢在他面前哭泣,惹他心烦,可是眼见他连日来的刻意疏离,她心里的恐惧一天天加深,真的不得不开始觉得他是对她彻底绝望、死了心。
“你想跟我离婚吗?”她鼓起勇气开口问他,好怕他真的不要她了。
傅晨隽终于转头看她,冻凝多日的脸上出现愤恨的裂缝,他拧眉竖目地瞪著她——
“你休想我会跟你离婚!除非我死,否则你这辈子都是我的合法妻子,我永远都不会放你走!”他恨恨地宣示,此生都不会成全她和别的男人。
自从清醒以后,他一闭上眼就会想起她出轨的行径,不断想像她和方仲祺卿卿我我、搂搂抱抱的画面,令他痛心疾首、怒火中烧。
所以他暂时不想见她,很努力地想淡忘那天看到的情景。至于离婚,他想都没想过,她也休想他会同意。
席子悠从他起伏的情绪中读出爱情,知道他还是深爱著她,心上的大石落下了,这一放松教她哭了出来,眼泪直流。
“你哭什么!就算你哭著求我,我也不会答应跟你离婚的。”他低吼著,声明自己的决心。
“不是的……我一点……一点也不想跟你离婚。”她哽咽地澄清,尽量忍著凝事的泪水表达自己的悔意。
“晨隽,对不起,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不该瞒著你出去见他,不该对你说谎,可是……”她吸了口气,先抹掉一把凝聚眼眶的泪水。“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我只是帮阿姨出面去劝他,又陪他一起回去旅馆收东西……如果你还不相信,我可以去拜托他们亲自来跟你解释清楚。”
“我不想看到方家的任何一个人,你是存心找他们来气我的是不是?!”提到他们母子,他就气得冒火,奋力挥开柜子上的水果和杯子。
她站得近,被几颗笨重的梨子砸中手肘,雪白的肌肤上泛起一小片红印。
她没喊一声疼,连揉都不想揉,只挂心著该如何挽回他的信任……
“那怎么办,你又不肯相信我。”她实在无计可施,心里知道他之所以如此生气,是因为他觉得被心爱的人背叛,极其心痛所致。而造成他这么痛苦的罪魁祸首就是她——
“都怪我,本来是怕你生气、难过瞒著不说的,结果现在反而害你更伤心,还受了伤……都是我的错,为什么出车祸的人不是我……对不起……对不起……”她哭著道歉,觉得自己真的好对不起他。
她为什么要那么心软,为什么当初没有勇气向他坦白,为什么要追到路口去拦住他……
她害他惹上的麻烦事实在太多了,简直是个专门连累他的倒楣鬼。
“不要哭了。”他盯著她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冷声命令。
她抽泣了两下,继续哭。
“我叫你不要哭了!”他不耐烦地凶她,气她哭得他心烦意乱,怒火有一半都被她的眼泪攻势给浇熄了。
见她哭得这么伤心,他便不自主地觉得心疼,舍不得她虐待自己那双漂亮的眼睛。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服他相信她的清白,相信她真的只是心软地答应去帮别人找儿子,毕竟她怎么看也不像个铁石心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