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赖?」他玩味地咀嚼着这两个字,「你凭什么信赖我?」
君月轻声道:「十年前,我还是一个髫龄少女的时候,曾经被刺客掳劫,差点送命,当时是将军救了我,我身受将军救命之恩多年,无以为报,如今不正是报答你恩情的绝佳时机吗?」
「十年前?」赫连爵眯超眼,记忆不停地闪回。若非她提起,他还真的快忘记那件事了。
不错,十年前,他也不过是个血气方刚的十八岁少年,恰巧担任了皇宫守卫之职,听说有刺客潜入皇宫,并掳劫公主,便立刻带着人马前去围堵捉拿,就在接近护城河边时,他们追上了刺客,那刺客正准备乘船逃跑,结果被他一箭射杀,救下了那个身形弱小的公主。
当时他并没有太留意公主本人,只是让手下将公主送回皇宫,后来女皇因为这一事对他格外嘉奖,再后来封他为将,派他到边关作战,一路加官进爵,最后号称百将之首,位列极地。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对君月古怪地笑笑。「原来那个公主是你?这么看来,你也是我的贵人,若非当初救你,我也不会被先皇看中,有了后来的一番事业,直至今日的境地。」
「今日之后的将军便是侯爷了。」她从容而坚定地说:「以后将军的前途也必定不可限量。」
「你把条件开得这么优渥,到底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很简单,请将军帮我平叛。」
赫连爵挑起眉毛,「我哪有那个能耐?」
「将军如果肯帮我这个忙,当然就一定能做到。」她对他的信任超乎赫连爵想像的坚定,而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吃了一惊。「我知道将军虽然被流放在外多年,但是一直心有不甘,这些年在外面悄悄建立了自己的秘密组织,已经是血月国暗中不可小觑的力量。即使我身在深宫之内,也听说过『杀之旗』的威名,将军不会说与那个组织无关吧?」
随从万俟骤然大变脸色,本能地挺身向前,手掌摸向自己的腰刀,喝道:「你想怎样?」
赫连爵一回手,按住了他,虽然也很惊诧,但是还能保持镇定,好奇地看着君月,「你说你久居深宫,从哪里听到这些事情?怎么就会猜它与我有关?」
「很简单,杀之旗的行事作风与将军当年的作战风格极为相似,而且,将军被流放出京之后不到一年,杀之旗就出现了,我相信将军不是甘于混迹江湖的平庸之辈,必然会有一番作为。将军这几年一直悠哉游哉地过日子,实在有种有恃无恐的感觉。」
「仅凭如此就能断定?」赫连爵还是不解。
君月再一笑。「当然还要凭藉几点大胆猜测。刚才我说出杀之旗的时候,将军并没有特别惊诧的表示,也没有做出任何反驳,显然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原来你是在诈我。」他眯着眼,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我原本想不透先皇为何会选定你做继承人,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那么,将军是否肯答应我的相求,帮我解决眼前的危机呢?」
赫连爵问:「我帮了你,有什么好处?」
「我已经答应平反将军之前的冤情,并且升君为侯,这还不够?」
「不够。」站在她面前,他微微低下身,漆黑幽邃的眸子紧紧望进她的双眸深处,「我会要得更多,只怕到时候你给不起。」
她的心中忽地一颤,有种奇怪的预感一闪而过,那或许不是什么不祥和恐惧,只是难以抓住的瞬间悸动。可眼下她知道自己不能有过多的迟疑,因为她没有更多的机会和可以求助的对象了,即使赫连爵是匹狼,她也只能引狼入室。
于是她郑重地点头,「好,只要我能给得起,将军的要求也不算太无礼的话,我可以保证,一定会如君所愿。」
赫连爵微微一笑。「一言为定。」他伸出宽大的手掌举在空中,君月纤细白皙的小手与之一拍相碰,偌大的殿中传来双掌相击后的回声。
这一碰之下,赫连爵才发现她的指尖都是冰凉的。原来在她看似沉静坚强的外表之下,也有着属于女孩子该有的不安和胆怯啊。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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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主霁月原计划在君月登基大典当天早上动手的。她已经调集了由她管辖的数千精兵在皇宫四周集结,只等她的命令就要全面封锁接管皇宫内的禁卫工作。
但就在这天清晨,她突然得到了惊人的消息——她安排在皇宫东西南北四门,统领数千精兵的四位将军,竟在一夜之间被人将脑袋搬了家。
乍然接到密报的时候,霁月简直惊呆了。
「这不可能!」她怒斥前来报告的手下,「怎么会无缘无故被人杀了?难道是大姊还是老三派人做的?就算是她们派的人,我也不信她们能有这样手段的手下!一定是你们误报!」
跪在她脚下的是一名副将,心中被训得很委屈,但也不敢表露,「公主,属下听到这消息开始也是不信,便亲自去现场看了,可几位将军真的是……身首异处,而且是被人一刀砍断脖子……」
「行了!」霁月的脸色真的变了,「是谁干的?难道是同一个人?」
「据说几位将军的死亡时间差不多都在子夜时分,四个宫门相去甚远,这个人轻功再好也不可能瞬间移动四个方位,应该不是同一人,而是四个人一起动手。但是动手时间如此精确,下手如此很辣又不被人察觉,只怕不是宫里的人,更不是军中的人能干得出来的。」
「那是什么人做的?难道是鬼不成?」拍着桌子,她气得火冒三丈。
副将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道:「不知道公主听说过杀之旗没有?」
霁月的表情忽然像是被极冷的冰冻结住,「你、你是说哪个杀之旗?」
「就是近来在血月国有传闻说是一个神秘人统领的神秘组织,旗下有大批死士杀手,近年有不少朝廷官员和富绅大户以及有头有脸的江湖人士死于非命,据传都与这个组织有关。」其实母需解释这么多,因为二公主青白的表情,就已说明她对这个杀之旗的了解远不比他少。
「你是说,大姊或老三中有人请来了杀之旗的人,做下昨晚的事情?」
「属下现在只能这么猜测。所以请公主千万三思,不要冒险行事,暂时先让三公王顺利登基,反正她做一天皇帝也好,一年皇帝也好,只要二公主有心,还怕这江山不归您吗?」
霁月珠贝般的银牙紧紧咬住下唇,她恨声咒骂,「就便宜君月那丫头几天好日子!我不信这个杀之旗能罩住她一辈子!」
宫内,君月得到消息,霁月的人马已经开始散去,显然是接到了撤兵的命令,于是她微微松了口气,抬头笑望着站在一旁的赫连爵。「还是将军有办法,二姊肯乖乖撤兵是最好的,我也不希望刚一登基就和她翻脸。」
赫连爵哼了声,「撤兵是她迫不得已,要她乖乖的那是不可能,你要是掉以轻心就一定会被她抓到反扑的机会。」
「我明白。」她嫣然笑着。「有将军在身边保护我,我可以放心许多了。」
他弯下腰,望着她灿烂明艳的笑容,「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办妥,你不会背弃对我的承诺吧?」
「当然不会,」她随手拿起旁边一卷黄绫,「为将军昭雪和升迁的圣旨我已经写好,明日起会在城南为你建一座新的抚远侯府,两个月左右便可竣工,这两个月中你可以先住回原来的将军府,那里我已经命人替你收拾好了。」
「我要住在宫里。」赫连爵吐出惊人之语。
君月一怔,「住在宫里?可是……」
「这是我索要的第一个好处。」他直视着她,目光中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她不由得眨了眨眼,「第一个?将军难道要从我这里要走许多的回报?」
「当初击掌时我可没有说只要一个好处。」他提醒她曾犯下的错误。
君月轻叹,「是的,的确没有约定。但是将军不必将第一个要求就提得如此惊世骇俗吧?将军该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宫内呢?虽然我是女皇,也不得不顾忌群臣的嘴巴。要知道,为了把将军请回来,为将军修侯府,我实在得罪了不少人。」
「以什么样的身份留在宫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愿意和我站在一起,为我说话,如果愿意,自然可以有无数的理由去说服别人,即使不能说服,也该以你女皇的本事封住他们的口舌。」
他霸道得过于自我的言辞让她微微蹙子蹙眉,「好吧,我会努力试试看的。」
「你已经是女皇了,就该有女皇的气势。」他伸出一指按在她的眉宇间,「不要再像个孩子一样,以为躲在角落里就没有人注意到你,因为没有人可以变作为你遮挡的大树阴影了。」
她陡然一震,仿佛他的话触动到了她心底最深的心弦。
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同时做对和做错了两件事。
对的,是急召赫连爵回来,解决了眼前将要发生的宫廷政变。
错的,也是召赫连爵回来。这个男人可以如此轻易就看穿她的心,而她已在不经意间,将自己的生死荣辱都交托到他的手上,是不是太轻率了?
赫连爵微微转身,扬声道:「女皇陛下,吉时已到,登基大典即将开始,您该到前殿去了。」
「哦。」她站起身,华丽的金色宫裙曳地张开,犹如美丽的金莲,在她的眼前忽地伸过一只手,赫连爵向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俊容,难得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微臣是否有这个荣幸为女王引路呢?」
他的笑容高深莫测,让君月竟然不敢直视,微微迟疑了片刻,才将柔荑轻轻放在他的掌中。
他屈指一握,便将她握于自己的股掌之间。
第二章
赫连爵从流放之徒变为抚远侯的事情,成为近日里血月国上下最让人震惊的大事,尤其当新女皇夏君月宣布赫连爵暂时担任内宫统领,留宿内廷的时候,群臣更是站出来反对。
丞相率先发难,「陛下,将赫连爵召回并赐予封号已经是对他天大的恩宠,抚远侯的位子可不是常人能坐的,另外两位侯爷怎么能服?再让他留宿内廷,外面要对他和陛下之间生出多少无稽之谈?」
君月从容反驳,「丞相也说是无稽之谈了,朕为什么要去在意?只不过是因为还没有为他造好新府,所以朕的内廷先借他住个两天。至于封侯,赫连爵在沙场上为国建功多年,他的功劳不必朕说,你们心里都很清楚,以他的功绩早就应该封侯了。」
「但是先皇不仅没有封赏他,反而将他流放,可见先皇……」
「可见先皇再英明也有失策的时候。」君月俏脸一板,「丞相大人,您以为在朕的面前反覆提及先皇是对先皇的尊重,却不知道这也是对朕的不敬吗?」
君月还是公主的时候,见到谁都是笑咪咪的,从不和人发脾气,此时她板起面孔,竟有少见的威仪,让丞相也怔了怔,但随即他又大胆说:「陛下如果做事一意孤行,让臣等怎么能服?」
她的目光扫过下面的一干人等,不仅是丞相,可以特例坐在她右手边的大公主和二公主也都带着看好戏的诡笑瞧着她,文臣武将等人表情严峻的也着实不少,她心知自己初登皇位不能和所有人反目,于是莞尔一笑。「好吧,既然丞相大人不同意,朕会去和两位侯爷商量的,朕当然要给丞相大人面子了。」
二公主这时悠然开口,「陛下啊,您刚刚登基,是不是该开仓放粮,或者大赦天下,以显示您的皇恩浩荡?」
「谢谢二姊提醒。」君月自上而下微微点头,「这件事就交给大姊办吧,户部和刑部的事情向来是大姊负责。」
大公主笑着回应,「是,谨遵圣命。」
散了朝,君月转向后面的屏风,那里有个人静静地伫立,吓了她一跳。
「为什么称病不上朝?」她看清那个人,脱口问道。
「我若是到场,那些人不会争论得这么热闹。」赫连爵的嘴角依旧挂着那丝嘲讽的笑。「怎么?你准备妥协了?」
「总该软硬兼施,不能死硬到底,毕竟我还有很多地方要仰仗他们。」君月慢慢向后殿踱步而去。
「让大公主去开仓放粮是不是故意挑拨她和二公主的矛盾?」赫连爵的悠然一语让她不由得回过头,面露诧异。
「为什么这么说?这些事情本该是大姊做的啊。」
「但二公主这些年却一直是代天子巡狩,在外面露脸的事情多是二公主去做,开仓放粮的事情她做了不是一回两回了,论经验她是最多的。」
君月眨眨眼,「你在外面多年,却对朝廷一直很关注。」
「血月国并不大,随便刮阵风就能把这些事情刮到我耳朵里来了,」赫连爵的个子高她许多,只是慢悠悠地走就能跟在她身侧。「陛下初登龙庭,难免有不少人说三道四,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可以随便开口。」
她看他一眼,「我若开口,你是不是就要像上次一样,派几个杀手把他们一一都除掉?不,我不希望后世提到我时,说我是个血腥残暴的女皇。」
「看来你的心不够狠,这可是做帝王的大忌,这一点你可比不了先皇。」
他的嘲讽惹得她一声长叹。「我知道我处处不如先皇,这也是我不能明白她为什么会选中我做女皇?这些事情不是我想做的。」
「大概是她老糊涂了。」他放肆地嘲笑一句,「不过眼下你该有所打算,不能让这帮家伙牵苦你的鼻子走。」
「我知道。」她又一笑,「所以我不会让你的侯爷府停工的,至于那两位侯爷年纪也大了,向来都不大管事,我会想办法说服他们。」
「有件事我很好奇。」他侧目望着她,「你就不怕有一天我功高震主,真的做出当年让先皇都惧怕的事情?」
「你会吗?」君月直视着他的眼睛,坦然问:「对于你来说,这世上什么最重要?权力?金钱?女人?」
赫连爵诡谲地一笑,「我不会告诉你答案的。」
她一怔,又笑道:「无妨,我早晚会知道。不过我想你应该明白,我们俩现在同坐一条船,我要依靠你帮我立稳这个朝廷,你要依靠我站稳在朝廷之上,所以我相信你暂时不会有过多的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