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爵刚走,就有人来禀报,「陛下,太医首座有事求见。」
「让他进来。」
端正了身子,她看着走进来的太医首座王平大人,微笑道:「王大人今天来,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朕吗?」
「是关于陛下的病情。微臣想来提醒陛下不宜耽误,上次赫连将军拒绝了微臣提出的建议,但是微臣觉得还是亲自和陛下商议比较好,」
「他拒绝的建议?什么建议?」君月对自己病中的事情一无所知。
「龟息绝是一种血脉病,虽然号称绝症,却有改善之法。靖远侯的爱子也身患这种疾病,因为娶了司空国一位郡主而已逐步恢复健康,上个月我去靖远侯府中复诊,那位小侯爷已经和正常人完全一样了。所以微臣想……」
她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也和司空国的皇族成亲?」
王大人有点尴尬地说:「这个方法也许不够绝妙,陛下也会认为这是微臣无能之计,但是微臣见识浅短,只觉得这样既可以缓解陛下的病情,还可以改善我们两国的敌对状态,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君月的沉默让王大人心中忐忑不定,仿佛过了很久之后,她才问道:「赫连将军怎么说?」
「他说陛下不能用这种方法治病,就是当年先皇也不曾同意使用这种方法,因为陛下不能为了生存而丢掉尊严,还说陛下的事情他能说了算。可是陛下,赫连将军又不是顾命大臣或是摄政王爷,更不是陛下的什么人,这样将陛下的性命视作儿戏,微臣实在不能苟同,所以一定要和陛下当面说明。」
她淡淡笑道:「王大人,谢谢你。你是三朝老臣,三代女皇都有这种龟息绝,我知道你为此研究了大半辈子,但凡你有别的方法也不会对我提出联姻的下策,我会考虑你的意见的。至于赫连将军,他心直口快,也没有什么恶意,不必和他计较。你先回去吧,我的病情请不要和任何人提及,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微臣晓得。」
王大人走后,君月沉吟片刻,从桌上拿起一张素笺,沾饱墨汁,缓缓写下一封书信,开头是——
司空陛下如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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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爵没有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么顺利,虽然他对自己当年的部下很有信心,但是众人对他所表示的忠诚和热情让他更是欣慰。
万俟在回来的路上也兴奋不已,大声说:「这下子看以前那些老将军,老侯爷的尾巴还能翘到哪里去?当初将军被流放出京时,那些人一直在暗暗偷笑,他们自己没本事打胜仗,还来嫉护将军的功劳,真是一群小人!」
「没有这些小人,日子岂非无聊?」他不以为意,语气中更带轻蔑。
忽然间,他的马车停住,紧接着有个女子的声音尖声响起,「赫连爵!你出来见我!」
万俟在车外低声道:「糟糕,将军,是大公主。」
「打上门来了?」赫连爵一笑,挑开车帘弯腰走了出去,直视着那个在队伍最前面的人。
「殿下有事找我?」
「明知故问,你和我还装什么糊涂?」望月柳眉倒竖,甩手一指,「你和霁月那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公主吗?我只是去她府上喝了杯茶,怎么?这也要和大公主通报?」
望月瞪着他,催马上前,低声道:「你给我过来,我要审你!」
「不会同刑部一起来吗?」赫连爵笑着走到车尾,望月也下了马走到他身边。
「你到底想干什么?」望月质问,「若是想要帮君月那丫头,随你闹上天去,但是你不要动歪脑筋,妄想挑拨我们姊妹的感情。」
「你们姊妹之间有什么令人羡慕的感情呢?」他取笑,「当年若不是你们俩一心夺权,岂会让君月在编纂书库一待就是三年。」
「你对她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的?」望月狐疑地盯着他,「不会是这次回京之后才开始留意到她的吧?」
「这个答案并不重要。」赫连爵微笑,「不过我知道殿下指的是什么,二公主大概是自以为和我有了什么不一样的关系,所以拿到殿下面前去卖弄了吧?」
她恨得咬牙切齿,「是她自以为,还是你让她这样以为?你知道霁月的毛病,见到漂亮男人就走不动路了,还特地上门去招惹她,简直居心叵测!君月那个丫头看来还太嫩了,没有把你看牢,或是到现在你还不是她的禁胬,所以她才纵容你这样在外面胡作非为?」
他笑得古怪,「殿下这话听起来,实在有些酸溜溜的,不管我有没有让二公主误会,或是二公主确实与我有些什么事情,殿下有何立场来质问我?至于我是不是陛下的禁胬,这更毋需告诉殿下知晓,您只要知道陛下对我有着无比的信赖就可以了。」
「信赖到允许你随便爬到别的女人床上?」望月讥讽,「好吧,如果你下定决心跟着君月,也自以为能谋求到什么利益,咱们可以走着瞧。如果你玩过了火,我望月可也不是好欺负的,至于霁月,那女人疯起来谁都拦不住,要是让她知道你在玩弄她、利用她,你看她会不会第一个先杀了你!」
「多谢殿下一再提醒的这番美意,今后殿下如果有用得到我赫连爵的地方,也请开口。」
「我若开口了,你就会答应吗?」
「那要看殿下说的是什么,只要与陛下利益无损,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哼,你就知道护着她!她不过还是个丫头!」望月临走前恶狠狠地瞪了赫连爵一眼,跳上马背之后,又回头优雅诡谲地笑道:「永远不要以为你能掌控女人,因为女人是这世上最难掌控的,这也是血月国为何十几代都是女人在位的原因。君月那丫头绝对不简单,如果你和她还没有点什么特殊的『关系』,我倒是建议你早早上了她,免得便宜给别人了。」
赫连爵挑起眉,眼底精光一闪而过,悠然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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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月近来觉得赫连爵似乎变得越来越古怪。其实说他古怪,这个人压根儿就没有『正常』过,该上的早朝他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找藉口称病不去,平时又不常在宫中出现,大多数是三更半夜跑到御书房求见,见面说的也多是些不正经的
胡话。
这都还在其次,最奇怪的是,她发现原来还对她最为敌视的二公主霁月,近来面对自己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好了,这让她迷惑不解,问了赫连爵,他又总是笑而不答,或者借词掩饰,一带而过,于是她心头的疑云越来越重。
这一日,清晨一太早她刚刚下朝,大公主望月便叫住她。「陛下有空吗?」
她微笑回应,「大姊有事?」
「好久没有姊妹众聚了,想和你一起聊聊。」
这实在是很奇怪?因为大姊向来自视甚高,在先皇没有去世前很少和她主动说话,现在这口气倒像是她们曾经有多亲密似的。但是既然难得开口示好,又明显是有话想私下和她说,她自然欣然同意。
从前面的朝堂两姊妹并肩走入后面的御花园,望月温和地问:「最近身体还受得住吗?一下子这么多的朝政事务要你一人处理,吃不消吧?」
「还好有大姊和二姊帮忙,我才能有一点喘息的机会。」到现在君月在姊妹面前都不以『朕』自居,为的是不刺激对方,暗示修好之意。
望月笑道:「我们能帮你的其实有限,听说陛下最近提拔了不少能人智士,应该是他们起了作用吧?」
「前几日的文武科场上的确选出不少人才。」君月故意曲解她话里的意思。
「但是十个文武状元也比不了赫连爵一个人能干啊。」望月终于切入正题。
「赫连将军的确能干,否则我也不会千里迢迢将他召回来了。」君月说得不卑不亢。
她一笑。「你也不必和我装糊涂了,陛下,我叫你一声三妹你不会介意吧?三妹啊,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心眼儿最好,所以先皇选你做皇帝,我无话可说,心服口服,不过说到用人,我觉得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有些人可以为你所用,有些人早晚会为你所制,要看清楚他们可要费不少的功夫。
「就说这个赫连爵吧,当然是很能干,但是他心思诡诈,善于谋权,否则先皇为什么会将他流放出京?你将他放在身边,委以重任,岂不是与虎谋皮?」
君月一直淡笑地听着她的话,随后问道:「大姊对这个人好像很了解?」
望月静默片刻,说:「我与他的事情大概你也有所耳闻。没错,当年我的确曾经留意于他,因为这个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你知道我心气向来很高,若要委身下嫁,绝对不能找一个曹贤德那样的草包。放眼满朝,只有这个赫连爵可以让我入眼,这也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念头吧?」
换作君月沉默了,她没想到大姊可以这样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而且显然还是真心话。
「最近这个赫连爵做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都是你的授意?但我知道你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他又是个最会甜言蜜语的男人,今日我是站在长姊关心妹妹的立场来提醒你的,不要让他和老二厮混得太久,老二那个人的脾气可比我记仇多了。」
「二姊?」君月也曾听手下回报说,赫连爵常常出入二公主的府第,只是不知道他去那里到底做什么,这一句『厮混』的背后,明显是难以启齿的隐晦之事。
她的心头陡然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但表面上还是做出平静的笑容。
「哦,二姊那里啊,是我派他去的。有一些政务想请教二姊,但又怕二姊对我有芥蒂,不肯多说,他便做了我的使者。」
「哦?只是这么简单?」望月也笑,「若如此当然最好,那就是我多心了。但是现在外面关于他们两个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堂堂朝廷大臣和公主传出那些难听的话来可不好啊。」
「什么难听的话?」君月果然问出了望月最想听到的话。
她故作讶异。「怎么?你没有听说吗?霁月可是不只一次地和我炫耀说,赫连爵与她……唉,我还是不说了,想来你也能明白我的意思。你没发现最近曹驸马都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吗?」
君月的手脚都已冰凉。如果大姊说的属实,那么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但是在望月面前,她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愤怒和嫉妒,只有微笑,淡淡的,平静的微笑,说着让她自己的心都滴血的话。
「那个人是喜欢胡闹,不过我想他大概还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吧?回头我会好好教训他一下的。」
望月细细地察言观色,已经看出她的神色有所变化,于是最俊说道:「你现在做了女皇,也该选一位相配的皇夫才是,只是一定要选得谨慎,要让他成为助你一臂之力的人,而不是拖你后腿的人啊。」
「多谢大姊的关心。」君月看似乎和的道谢,但心中已径泛起波澜。
赫连爵也察觉到君月变得古怪了,今夜他来到后殿的时候,所有的门窗大敞,她衣着整齐地坐在桌子梭面,殿中点亮了所有的烛灯,亮如白昼。
「赫连将军回来了。」
她面带笑容地看着他,但这笑容却让他有点『不寒而栗』。
「陛下特地等我?」他慢悠悠地走进去,打量了一下四周,「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吗?特地命人将这里装扮一新?」
「为将军庆贺啊。」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庆贺将军掳擭了我二柹的心,我是今日才知道你们的喜事。」
他挑着眉,「陛下听谁在背后嚼我的舌根?我和二公主的事情不是都和陛下说过了吗?那不过是计谋之一。」
「你是想说,你对谁都习惯了逢场作戏是吗?经常流连于我二姊府上,屏退左右,单独相处,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可否和我说说你们都在聊些什么?」
君月言词的尖刻让赫连爵意识到了什么,走到她身边,他半蹲下身,揽过她的肩,望着她的眼。「今天你怎么这么多疑?让我猜猜那个嚼舌根的人是谁……大公主?怎么?她警告了我之后,又来警告你了?」
她望着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你又在顾左右而言他了。每回你用这样的语气和谈话技巧回答我,我就知道你有事情在瞒着我。赫连将军,你这样背着我做事,让我还能怎么信任你?你答应过我的,你忘了吗?」
赫连爵的声音缓慢而坚定,「我记得我向你保证过,我会是一个一生一世只锺情于一个女子的男人,但是你没有回应。」
「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无法回应这句话。」她陡然声音一高,「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样的回答?我是血月现在的女皇,可不是二姊那样风流多情的……」
她陡然止住了后面的话,赫连爵一笑。「想说什么?想说她是荡妇,还是想说真正风流多情的人,其实是我?我没想到你到现在还这么不了解我。没错,我赫连爵想要得到的女人没有得不到的,而你二姊的确一直对我垂涎三尺,就像大公主一样,我以为我已经和你说清楚了,我对她们两个无心也无情,剩下的只有利用。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放弃逍遥自在的流放生活,跑回到这是非之地为你卖命?为什么愿意放下身段和尊严,与那些我向来厌恶的官场和人打交道?」
君月一转身,「我不知道,你有你的谋算,我现在已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了。」
「你看,其实是你在逃避我的问题。」他扳过她的脸,眸中幽邃的光芒一下子盖过了周围耀眼的烛光,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是因为你,陛下。也许你不会相信,但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不是因为你,今日的赫连爵将不是你看到的这个赫连爵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的心被他的目光蛊惑,唇上陡然被一阵滚烫占据。她本来已经防备他了,奈何他的动作太过迅猛,让她根本无法抵抗。
她激烈地挣扎了几下,甚至打翻了桌上的一些东西,这一次赫连爵似乎无意过份纠缠,很快就松开了手。
他们彼此喘息着注意对方,君月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想藉以掩饰她狂跳不止的心声,故作冷漠地说:「不要用你亲过别的女人朱唇的嘴来碰我,那只会让我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