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都变了,有什么不能变?蝴蝶轻轻一拍翅膀,千里外便可能掀起风暴,再也不平静。
自己的妄想被戳破,苏晚蓁当下气恼得口不择言,「你得意个什么劲,左家父子三人去,二人还,回来的还是个残废,左家要败了,你要等人守完三年孝才能嫁。」
「来如此……」温千染小声的低喃。
那一声「世子」有了解答,父兄两死一残,死的跟残的都不能承继爵位,最后落到幼子头上。
只是死的是谁?残的又是何人?
温千染没有继续追问,转头领着四个丫鬟离开,留下愕然的苏晚蓁。
她不想听令人感伤的结局,不管谁遭难她心里都不好受,毕竟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人,走出天昋楼,秋老虎的威力还是十分凶猛,热得叫人冒汗,可她的心里却窜上一丝寒意。
十月中,她又收了一回晚稻,这一回她没卖,也没收入粮仓,她装了满满一百二十车粮食让人送往边关,充当左家军粮草。
随车还有肉干,以及盐,在什么都缺的北境,至少能添点口粮。
这件事秘而不宣,除了温赋耳目灵通外,其它温家人都不知情,蒙在鼓里,直到一道封温千染为「义山县主」的圣旨送到府里,大家才知晓她默默地行事,义助前方将士。
而朝廷会知道,是因为左征北替她请功。
身为主帅的左征北当时正为朝廷粮草迟迟不来而发愁,打仗不吃饭这场仗打得赢吗?他们的粮食都快见底了,朝廷廷的粮车再不来只能宰马。
没想到挂着「温」宇旗帜的车一辆一辆的驶入,全无杂质,没有一粒沙子的白米成袋成袋的装得饱实,米粒大而饱满,堪称上等精米,唯有家境好些的人家才吃得起,可如今他们这些苦守边关的兵却也吃到了,这……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看到温府的粮车时,左家父子眼眶都红了,再看到车队首领递出的信上,用娟秀小字写着:敬请笑纳,肉干很好吃,别省了,过个好年。
三人泪中带笑。
他们知道是谁的手笔,唯有那个支灵精怪的丫头老爱给人惊喜。
在连年的天灾下,她送来的粮食若卖出去利润可比平时高数倍,可她却毫不犹豫地给左家军,这份人情是还不了的沉重。
于是左征北将此事写在战报中,快马送回京城,同样为筹不够粮食正头痛的皇上见状,当下大赞温太傅家风清正,义行可佩,教出的孙女大气,有乃祖之风,心有仁义。
接着御笔一挥,赐了个县主封号,食邑六百户,赏黄金千两,金锦玉缎若干,一座靠近皇家别院的大庄子,良里二十顷。
二十顷相当两千亩,一顷地为一百亩,她的私房又增加了不少,快成府里最有钱的人,而她才十二岁。
换言之,等她出阁时,十里红妆不是难事,而且不用公中出,她自个儿就能风光出嫁。
十月、十一月很快过去,十二月二十四日送灶神,送完灶神后就要除旧布新了,在下了三次雪后,梅花开了,温千染的冬麦也收了,十几个粮仓全满了,她取出一部分磨成面粉,让人每天做出上万个白馒头,从除夕到大年初十分送给在京城附近回不了家的灾民。
此一义举又赢得一致赞誉,其它大户也跟着仿效,有的施粥、有的送素菜包子,因灾民过多而使治安受影响,气氛紧张的京城终于等来平和的日子,吃饱饭的百姓不再闹事,也准备回乡,将来年的种子种下就不会再挨饿。
没人知道温千染如此作为是为了替左家父子积福,希望老天爷能多庇护他们。
银子她已经不缺,想到尚且年少,还需要父兄指点的左晋元,要是失去疼爱他的家人,他肯定非常伤心,为了增加他父兄平安归来的可能,她愿意尽己所能的援助前线,行善积德。
三月杏花、李花开了,满园的蜂儿忙采蜜,五采缤纷的蝴蝶穿梭花间,蓄满水的稻田秧苗已及小腿髙,月底,边关传来捷报,称大破胡人大军,只消将残兵赶回草原,这次的战役便要大获全胜了。
胜利就在眼前,君臣尽欢,但是,该来的还是会来,谁也避不开。
「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正在绣猫却绣成瘦老鼠的温千染被吓得针扎在指头上,一滴殷红的血珠子冒了岀来,她放在口中一吮。
她真的不是做女红的料,连月事带都缝不好,更遑论是穿在里面的单衣,此刻在这刺绣是被她娘逼的,说谁家的姑娘不会针线活,她到了夫家还要丫头替她缝丈夫的贴身衣物吗?
她一想也对,勉为其难的学了,只是成果不甚理想,可说非常悲壮,除了直线的竹子外,她连朵花也绣不成。
「喳喳呼呼的慌什么,没瞧见小姐被你一喳呼都吓到了吗?一会儿自个领板子去。」夏露十分有感严的斥喝,同时拿出药箱为小姐上药。
双喜、双福已经出嫁,在外头帮温千染管羞铺子,夏露四人就都升上了一等丫鬟,管着底下小丫鬟们。
小丫鬟绣屏哭丧着脸。「春露姊姊你替我求求情,真的发生大事了,我才急急忙忙地赶来告诉小姐!」
春露语气和缓,但同样不容说情,「再急也不能惊扰小姐,天大的事有小姐扛着,还轮不到你一个小丫头操心。」
「是,春露姊姊,小姐是主子,凡事以小姐为先。」她都忘了,她们当初入暮色居时,管事娘子教导她们的,小姐说什么都是对的,天大地大,小姐最大。
看她知错能改的态度良好,春露满意的点头,「说吧!什么事别扯太远,挑重要的说。」
听到可以开口了,屏住气的绣屏大口吐气。「小姐,奴婢刚才去绣庄帮你拿新来的绣线时,刚好路经定远侯府,奴婢正想和守的许太哥打声招呼,谁知门口没人,一会儿有人出来,却是取下喜庆的红灯笼,挂上白灯笼,贴上写了『忌中』的纸。」
「什么,左家有人出事了?」温千染脸色一变,倏地站起身,裙上的绣绷、摆在旁装了绣针绣线跟剪刀的小篮子被带得落地。
「奴婢不敢多问,只听到要布置灵堂,棺木快运回来了……」人家家里有事她哪敢多做逗留,赶紧回府。
「怎么会,我不是做了防范……」难道老天注定的事改不了,她做的事全是白费工夫。
「小姐……」一旁的春露、夏露见她如此,不禁担忧轻唤,想安慰她几句。
「不行,我要去找祖父,不问个清楚我不安心。」
温千染行色匆匆的离开暮色居,临走前她赏了绣屏二两银子,免了她一顿板子,小丫头心中乐得不行,但看主子神色凝重,也不敢表露,赶紧退下。
到了书房门口,温千染又却步了,拍头一瞧「三省居」三个劲有力的字,她不禁反省起来,是不是她做得太少才无法挽回,心中更是难受。
在她踌躇之时,已从窗子窥见她身影的温赋就开口唤她了。
沙哑的声音中带着疲惫,让人听得很不忍。
温千染让春露候在门处,自己缓步进屋,一看到祖父黯然的神色,心中又是一揪。
「祖父……」祖父好像突然变老了。
「你知道了?」他唇角抿得紧,好似沉重得很。
她颔首。「是谁?」
「消息传来是定远候。」征北还不到五十,老左哪至受得住,白发人送黑发人会何其痛心
「左伯伯……只有他吗?」
温千染心中咯登一声,思索起来。
父子三人去,二人还,回来的还是个残废……苏晚蓁近诅咒的话犹在耳边,可是事情似乎起了变化。
「听说是中了埋伏,定远侯为了救坠马受伤的晋阳而背后挨了一刀,他使了一种叫霹雳弹的武器才逃出生天,可惜回到营地时已失血过多,拖了二天便咽气了。温赋神色哀痛,不是为了左家,也是为了朝廷,朝廷少了一员会带兵的将军,着实是不幸。
「那左大哥怎么了?」
说到左晋阳,温赋目光幽远的看向窗外。「不好说。」
「不好说?为什么?」
「晋阳坠马时头部先撞上地面,头破了个洞,军医抢救了许久才救回来,可人却一直昏迷着。」想到发生在左家人身上的事,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唏嘘。
「那左二哥呢?」温千染听得都快发颤了,实在害怕会听见噩耗。
「那小子是来乱的,定远候的死让左家考二无法接受,他私自带了五壬人出营为报父仇,谁知在战役最后清理战场时,一名重伤未死的胡兵在死前反扑,朝他扑过去,他反手朝那人射了一箭……」
「那应该没事才对。」如果他善用臂弩,近身就能将人射杀。
「坏就坏在那人临死前拉弓一射,他没射中左家老二却射中战马,穿颈而过,马儿嘶鸣一声倒地不起,来不及缩脚的他被倒下的马身压断了腿……」报什么仇,根本是给敌人送菜,左家军没了主帅还叫左家军吗?
胡闹,真是胡闹。
「腿断了呀!」虽然很不该,但温千染很想笑,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没腿的孙猴子还蹦得起来吗?
二死一残,如今是一死二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至少定远候府不会倒。
「丫头,你还笑得出来,左家都发生这种事了,他们此时的心情肯定很沉重,你不能再随性而为。」温赋语重心长的育人。
一想到左伯伯死了,温千染鼻头发酸。「祖父,我想到定远候府看看,也许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看她懂得反省,温赋欣慰地摸摸她的头。「那边还很乱,你暂时别过去,等过几天再说。」
「我只是去上炷香,很快就回来了。」
温赋看透孙女心思似的往她脑门轻叩。「为了左家老三是吧!你心里挂念着,怕他过不去那道坎。」
「祖父,你别仇视左三哥嘛!他看到你可害怕了。」她承认是放不下他,那傻子最会钻牛角尖了。
这次出征原本左晋元也要随军,可是兄长们舍不得他吃苦、想护着他,也是想留个根苗,因此不让他同行。
她怕他会觉得父亲的死、兄长的残他有极大的责任,想着若是他也去就可以帮他们挡刀防剑,多带些霹雳弹将敌人全炸上天,那么左伯伯就不会死,左大哥和左二哥也会毫发无伤。
「害怕是对的,谁叫他把我的宝贝孙女拐走了。」再过几年,他想留也留不住。温赋不由得感慨她为什么不是孙儿。
「不是你的肉疙瘩?」她取笑的一眨眼。
他哼笑。「长丑了还留着干什么,不如割了。」
「祖父,吃不吃佛跳墙、、红烧果子狸、富贵鸡、九转肥肠、油爆大虾……春露在厨房准备着,一会儿就能上桌了。」化悲伤为食量,太吃大喝。
「吃,还不走,等轿子抬吗?」说到吃,温赋心情转好许多,这就是吃货的本性,美食足以给予许多安慰。
「祖父,肉疙瘩还割不割?」她撒娇的拖着祖父胳臂。
「还想不想吃,再不吃就等着舔盘子。」温赋懒得看孙女一眼,健步如飞的往幕色居走去。
「祖父……」哼!坏人。
袒孙俩欢欢喜喜地吃着佳看美食,暂且不提左家的伤心事。
第八章 定远侯府遇大难(2)
与温府一角的欢乐相较,一片素白的定远候府是充满悲戚,一股浓郁的哀伤笼罩全府,久久无法散开。
上了年纪的老侯爷发已斑自,早年征战受的伤到晚年全爆发出来,他一年比一年衰老,一年比一年体弱,走路慢了,腰也挺不直,得拄着拐杖才走得顺,缓慢地前进。
他看着跪在灵堂烧纸钱的孙子,心中的痛不能诉诸于口,曾经他以为他会比儿孙早走一步,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迎来的却是装着儿子尸身的棺木,叫他如何不老泪纵横。
可定远候府还要走下去,他的孙儿们也需要他的扶持,他不能倒,也不可以倒,左家人的荣辱就在这一年了。
「起来吧,回房休息。」小孙儿整整一天未进食了,再不吃怎么受得了,阳儿、开儿等于废了,就剩下他了。
「祖父,我再烧一会,给爹带足了银子上路,他这辈子还没享过儿孙福。」一开口,左晋元的噪子是哑的。
听这话,老候爷的眼眶就红了。「他哪收得到,阴曹地府恶鬼多,半路就被抢光了。」
「不会的,爹是带兵打仗的将军,他有很多兵在地下等他,这一下去又是大将军了,我得多烧点纸钱让他养兵,要不然他又要骂我不孝了。」地上忽然滴落一滴泪,左晋元以手背抹去脸上泪痕。
「不许哭,你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要学他的果敢坚毅,而非懦弱的泪流满面,我们左家以后就靠你了。」他不自立自强,谁能帮他扛沉重的担子,他没有后路。
「我只哭这一回,过后我半滴泪也不流。」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他把一张一张纸钱丢人火盆里,彷佛在宣泄心中的悲痛。
「……元儿,祖父老了,帮不了你太多,在我这把老骨头还动得了的时保你能飞多高就飞多高吧!」老候爷叹息道。
「祖父……」听到他话中的腐朽气息和无力,左晋元咬紧了牙关,觉得自己不孝又无能,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在父兄的庇护下,他没吃过什么苦,一个小小的从七品武官也是荫袭来的,父亲、兄长为他铺了一条好走的路,希望他不会像他们那般辛苦,能够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们是他的支柱,一直都在,不管犯多大的错事都有他们顶着,他顶多挨几棍子也就过去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柱子塌了他该怎么办。
「好了,别难过,人都去了,要振作起精神,我们活着的人还要往前走……」长孙仍然昏迷中,大夫说,再没办法醒来,人会渐渐虚弱而死,次孙的腿断了,他昔日的疏朗开阔全不见了,只剩下自怨自艾,丧气失志,整日盯着床帐不发一语,有如行尸走肉。
定远候府,目前只能靠他们祖孙撑着了。
「祖父,我这里好痛,痛得喘不过气。」左晋元捂着胸口的位置,用力的重捶两下,像要捶出心中的郁闷和伤痛。
「你这个像孩子……」老候爷轻叹了一声,苦笑。
蓦地,他瞧见门边一道月白色身影闪过,遮遮掩掩地似怕人看见,他好笑之余又不免感伤。
「进来吧!不用躲,我看见你了。」这丫头……有心了。
「祖父,你看见谁,是不是我爹回来了?」想着头七回魂,回来见世间亲人最后一面,左晋元倏地起身,但因跪得太久双膝发麻酸痛,他踉跄了一下,心急的四下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