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圆却是不肯,笑嘻嘻闹着牟奕多买些花灯回来,之后挂满了廊檐,五光十色,惹得众多丫鬟仆役都站在院子里流连不去,三个孩子也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站在灯下不时伸手去抓灯影,偶尔咯咯笑出声,替夜里添了几分喜庆。
丫鬟仆役们本来见自家府邸门可罗雀,心里免不得有些忐忑,这会儿见主子们还有如此兴致就放了心,笑得也益发欢喜了。
牟安就在这样的时候壮着胆子上门,牟老夫人依旧恼他当日撺掇大孙子犯错,差点害了小孙子和孙女,黑了脸不肯见他。
牟奕示意苏圆照料老娘和孩儿,末了吩咐牟青把人带去外书房。
时隔许久,两兄弟再次相见,牟安沉迷酒色,身形发福得厉害,眼下青黑,看着憔悴又狼狈,倒是牟奕虽然年长两岁,但依旧温和儒雅,半点瞧不出改变。
牟安心下愤恨,脸上却不得不装出笑脸,“二哥一向可好?原本小弟听得家里搬回来就打算上门给母亲请安,无奈琐事缠身才拖至今日,还望二哥不要怪罪。”
牟奕也懒得同他绕弯子,冷笑道:“你所谓的琐事就是结交言官、风闻上奏吧?”
啊,难道事情败露了!
牟安心里狠狠一缩,干笑着试探道:“二哥说的哪里话,我如今连个职司都没有,又哪里认识那些言官?倒是听说二哥被参了,那些言官实在不是东西,二哥不必放在心上,皇上圣明,定然不会怪罪。”
“老三,看在一家兄弟的情分上,还有当日父亲过世的嘱咐,我饶过你一次,也给你一句忠告,如今翟家同郭家争斗益发厉害,旁家走的是翟家的门路,说不得有受连累的一日,你最好离旁家远点,这话我只说一次,你好自为之。”
牟奕到底顾忌着血脉亲情,多嘴劝了两句,可惜牟安满脸不耐烦,显见是没有听进去,他恼得皱了眉头,还想再说几句,牟青正巧敲了门进来禀告。
“二爷,老夫人唤您赶紧回后院,二奶奶有些不舒坦。”
“什么?”牟奕猛然站了,问道:“请大夫了吗?”
牟青扫了一眼脸色有些古怪的牟安,心里厌恶他必定在幸灾乐祸,于是干脆应道:“二奶奶不让请大夫呢,二奶奶说家里又要添小少爷了。”
牟奕大喜过望,即便他如今儿女双全,但人丁兴旺,谁会不欢喜呢?
“老三,今日家里有事,改日再聚吧。”
牟奕无心再警告庶弟,扔下一句就匆匆回了后院。
留下牟安脸上的失望之色再也掩藏不住,原本过来是看笑话的,没想到又听了这样的“喜讯”,真是太堵心了。
牟青偷偷撇嘴,脸上却客套笑道:“三爷,天色不早了,要不要小的备车送您回去?”
“不必。”牟安黑着脸,一甩袖子就走掉了。
等在伯爵府门外的随从,见主子终于出来就赶紧上前低声禀告,“三爷,二奶奶请您早些回府呢,说是舅老爷那里有消息了,您的职司安排好了。”
“真的?”牟安大喜,抓了随从焦急问道:“舅老爷给安排了什么职司?”
“好像是内务府的采买管事。”随从赶紧搜肠刮肚把听说的消息都说了,“应该是个肥差,小的瞧着奶奶都欢喜坏了。”
“好,好!”牟安扭头狠狠盯着伯爵府的牌子,末了重重啐了一口,“让你们瞧不起我,有你们求到我头上的一日!”
微暖的夜风从伯爵府门前路过,许是突然被这狰狞的脸孔吓到,缩了脖子赶紧跑远了,待绕到伯爵府后院听得欢声笑语,这才欢喜的在院子里玩耍开了……
牟奕听闻自己再次当了爹,也顾不得母亲和孩子还在旁边,揽了娇妻在怀里,欢喜问道:“可有哪里不舒坦?我这就让人去接婆婆进京。”
苏圆脸红,赶紧拦了他,“才一个多月,哪里那么着急,再过两月诊出肚里是几个孩子,再派人去接婆婆过来也不迟。”
“几个?”一旁笑咪咪听儿子儿媳说话的牟老夫人喜得手指都哆嗦了,“难道这胎又是两个?”
苏圆不知如何解释,只觉脑子里有种直觉告诉她,这次怀孕又有些特别,但这个时空没有孕检的高科技设备,她也不敢说得太肯定,只能含糊道:“许是我想岔了,不过同怀瓜瓜果果两个的时候有很大不同。”
“好、好。”牟老夫人喜得眉开眼笑,想拍拍儿媳的胳膊又怕疼了她,只能一个劲儿点头,“牟家的血脉,越多越好!”
牟奕没有说话,只是手下扶着娇妻的背脊,益发轻柔了。
即便牟家半封了门,不见客也不出去走动应酬,但京都里哪有秘密可言,不过几日,几乎权贵之家都听说牟家二奶奶又怀了身孕的消息,于是回春堂的生子药又卖出了一个小斑潮。
苏圆在家歇息了几日,觉得无趣,如今牟家的处境,她也不好同在万石城一般去医馆坐诊,于是赖着夫君陪同,带着红霞牟青去先前找好的院子走动,又同红霞一起商量采买单子,不过几日就把京都第一家慈恩堂开了起来。
都说赤龙国物产丰富,京都繁华,但实际上京都内外的乞丐和流浪汉比万石城多了数倍不止,眼见那些衣衫褴褛,饿得面黄肌瘦的孩童、瘸腿瞎眼的老人,红霞那般爽利的脾气都忍不住心酸的掉眼泪。
于是红霞日日早出晚归,一分辛苦一分收获,不过半月,慈恩堂已收了百十个老人孩童,甚至还有两个命苦被刻薄婆家赶出来的年轻妇人。红霞完全照搬了万石城的前例,两个妇人负责准备饭食,老人帮忙照顾幼小的孩子,做些小手工活计,有力气做活儿的半大小子就出去扫街、叫卖小玩意儿,晚上归来,又有牟家识字的仆役教授孩童们读书识字,一切很快就上了正轨。
当然偶尔也有好吃懒做的人想要把慈恩堂当养大爷的好地方,不必说,直接被牟青拎起来就扔出了门。
苏圆每逢初一都会来慈恩堂看一看,有时候还会带着回春堂的大夫,分别给众人把脉,有病就开药方熬药汤,惹得一众疾病缠身的老人们都是跪地磕头。
偶尔遇到读书识字很是聪慧上进的孩童,她就赏套新衣或者文房四宝,交代红霞仔细看顾,将来或许会把人招进府里做坤哥儿或者瓜瓜的伴读随从。
不是苏圆心狠,而是这个时代没有人权两字,更没有平等这个说法,这些孩子即便聪慧过人,没有好出身,将来最多也就是做个掌柜账房一类,但进了牟家却是吃穿不愁,若是主子出息,少不得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哪怕主子安守富贵,他们也能做个管事或者管家,走出去可是比小门小户的家主都要体面。
随着城郊的乞丐渐渐减少,路面渐渐变得干净,偷抢之事渐渐绝迹,慈恩堂终于进入了那些有心人的眼,听得这是牟家的积德行善之地,所用的银钱就是回春堂售卖生子药所得,有人开口称赞,有人撇嘴质疑,有人则作壁上观,等着看好戏。
总之,不过是为茶余饭后添了几句新鲜谈资罢了。
但牟家半点不理会这些,日子照过,平静又踏实,不知是不是这样行事反倒入了皇帝的眼,就在苏圆怀孕四月,肚子高高隆起的时候,牟家出孝了,而皇帝的圣旨也到了。
好似先前的弹劾奏折根本不存在一般,皇帝对牟奕的忠心大加赞赏,赐下了丰厚的金银,末了才提一句将牟奕官复原职,照旧负责护卫大内,即日上任。
苏圆挺着大肚子扶着绿衣的手艰难地站起来,眼见自家夫君塞给传旨太监厚厚的银票,又送了人出门,还是有些怔愣不能回神。
牟奕转回来见此,担忧的轻声询问,“可是跪久了,肚子不舒坦?”
苏圆皱了眉头,凑到夫君跟前低声嘀咕,“没有,我是在想以后怕是没有安静日子过了。”
牟奕忍不住好笑,低头扫了一眼娇妻硕大的肚子,柔声嘱咐道:“不过是些无关紧要之人,你不耐烦应酬就不要勉强,如今最重要的是你的身子。”说罢,他忍不住叹气,“这可是三个孩儿呢,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苏圆听出夫君的担忧,赶紧笑嘻嘻抱了夫君的胳膊安慰,“咱们的孩儿都是乖巧的,你看瓜瓜和果果没用一刻钟就出来了。放心,这三个孩儿也会平安顺利降生的。”
说起自己的肚子,苏圆其实也有些提心吊胆。牟奕上个月把吴婆婆接了过来,吴婆婆几乎是一搭脉就瞪了眼睛,待说出这一胎是三个的时候,整个牟家都欢喜得翻天了。即便先前生了龙凤胎,早有心里准备,但一胎三个,这可是赤龙国绝无仅有的。
不必说,还要对外封锁消息,毕竟别人家里一个孩子都不可得,牟家这般两个三个一同往外蹦,实在太招人眼红了。
第十九章 一家平安险中求(2)
牟老夫人日夜念佛更勤快了,甚至把养老银子又拿出两千两,嘱咐儿子再开两座慈恩堂,这可是三个孙儿,自然要多积三倍福德才好。
牟奕也是欢喜得走路生风,又自个儿加了一千两直接在京都东西南三处郊区买了三个小农庄,自此慈恩堂吃用再不用采买,老人孩子们也有了安身立命之地。
而如今牟家重新得了恩宠,未等牟奕进宫当差,牟家再次宾客盈门,但这一次牟家没了先前的热情,牟老夫人出面应酬了大半日,遇到有人询问就说儿媳怀相不好需要赡养,末了就推说头疼,众人只能讪讪告辞了。
待牟奕进宫当值,牟家干脆关门谢客了。老的养身体,小的读书识字,学走路学说话,挺着大肚子的产妇就专心琢磨做奶瓶之类,极力想要为三个小生命的降生做好一切准备。
但这般应对可拦不住有所图谋的人,眼见借口孩子生病也进不了牟家大门,有人就把主意打到慈恩堂上,出手就是一千两银子。
结果第二日慈恩堂前院正中的石碑上就刻了三个大字“无名氏”,气得那“豪爽”之人一口老血喷出三尺远。
晚间,夫妻俩躺在一处,牟奕听得这事,笑得胸膛震动,抬手拍着娇妻的背,赞道:“这般处置最好。”
苏圆这才放了心,撒娇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人想方设法往咱家送银子,我就猜肯定是给你添麻烦的。”
牟奕低头亲吻娇妻的额头,想起宫里斗得白热化的两方,眼里闪过厉光。这些人是瞧着他整日在皇帝身旁,找不到机会才想着从家里下手,哪里想到他的娇妻虽然是医女出身却不贪财,任凭多少算计阴谋,小手轻轻一掮就解决了。
得妻如此,他何其幸运。
“睡吧,再过几月就没有这样的事了,你只管好好养身体就是。”
“好,咱儿子说他们想吃五味斋的蜜饯呢!”
“明天就给你买回来。”
“两罐?”
“好。”
夫妻俩倚在一处,甜甜蜜蜜说了几句话就相伴睡去了。
但世事从来都是如此,总是在你万般笃定前方就是幸福的时候突然拐个弯。
时日不紧不慢的过着,眼见盛夏来临,男女老幼都换上了最薄的衣裳,闹人的知了也爬上枝头,时时高叫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京都最中央的那座华丽宫殿里,因为生怕成了刺客的藏身地,不敢种植太多树木,益发显得炎热难耐,尤其最近这些时日,皇后贵妃两位主子因为临产在即益发难伺候,宫女太监们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成了出气筒。
这一晚分外炎热,连一缕风都没有,挨近御花园一侧,最华丽的一座宫殿里,一个老太监借着游廊下的阴影之处,脚不点地一般的飘向正殿。
一个容貌极妩媚的宫装丽人正倚在窗下的软榻上乘凉,两个宫女温柔的摇动羽毛扇,但宫装丽人的眉头依旧紧紧皱着,直到老太监进来,宫装丽人才欢喜的坐起身,示意两个宫女退出去。
两个宫女不敢耽搁,赶紧退出去关了宫门,其中一个腿似有些抽筋,落后了两步,另一个许是心急别的差事,倒也没在意就走远了。
老太监跪倒在地,迅速从袖子里取了纸包交给宫装丽人,低声道:“贵纪娘娘,这是家里通过内务府的人手送进来的。”
贵妃手指紧紧并拢,心下有些忐忑,“药效如何,可能……”
老太监极精明,赶紧接话道:“贵妃放心,只要喝下去保管能除掉祸根,而且以后再也没有受孕的可能。”
贵妃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点头道:“好,即便如今还不知道结果,但却不能冒险,万一……就什么都完了。”
老太监不好接话,深深埋了头,但突然想起旁家那位管事塞给自己的银票,就试探着说了一句,“娘娘这胎虽然稳,但生产时最好多找几个帮手。老奴听说牟统领的夫人精通医术,就连皇上服用的生子药都是这位夫人祖上传下的,不如……”
“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还有这个人。”贵妃恍然大悟,抬头望向窗外某个方向,“明日本宫就同皇上提一提,否则晚几日,怕那个贱人又要抢先了。”
老太监自觉对得起那几张银票,于是就不再多事,转而说起郭家的其余安排。
两人丝毫没发现,门外的某根廊柱后还站了个“腿脚抽筋”的小爆女……
“太热了!”苏圆坐在屋檐下的阴影处,抬头望刚升上天空没有多高的太阳,忍不住撒娇,“婆婆,就让我吃一碗冰烙吧,就一碗,我绝对不贪嘴。”
吴婆婆手里蒲扇摇蚌不停,额头上汗迹点点,依旧硬着心肠骂道:“不准!上月是谁偷吃最后坏了肚子?你如今肚里是三个娃儿,大意不得。”
“啊,我不活了!”苏圆懊恼的耍脾气,看得不远处带着三个孩子玩耍的绿衣和张嫂子几个偷笑个不停。
自家二奶奶平日什么都好,但一遇到两位老夫人和二爷就会变得像小孩子一般,这样讨要冰烙不成便撒娇闹人,最近几乎每日都要上演一次,直到夜晚当值的二爷下差回来做和事佬,宠着二奶奶吃上两小口才会消停下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
众人正是笑着,就见牟奕迈步进了二门,但不知为何,明明他同往日一般,今儿个却隐隐让人看得心惊。
孩子最是敏感,原本欢喜的欲往爹爹身上扑去的瓜瓜和果果也猛然停了脚步,小小的娃娃含着手指,瞪着大眼,心里很是疑惑明明是自家爹爹,为什么觉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