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家少爷有我顾着就够了,不劳杜姑娘费心。」武石的浓眉抬也不抬,半点不让步。
「我是个大夫,知道如何为病人减轻痛苦。」
她的眉间略有怒色,因为听到房里传来的仿佛无法中止的急促咳嗽声。
武石也听到了,将手按在剑柄上,急着要赶人,「杜姑娘,你快走吧!别逼我伤人!」他将剑锋的利芒微现,眼神中的杀气十足。
她的表情有些错愕。他眼中的杀意是非常明确的,可是……武石是领命挡门,还是……
正当两人在门口僵持不下时,房里却传来慕容轩微弱挣扎的沙哑声——
「武石,让杜姑娘进来。」
「可是……」武石器出抗拒的表情。
杜雨嫣挺直背脊,看着他,「听见你主子说的话了?」
武石好不甘愿的推开门,让她进去。
房里漆暗,仅桌上亮着一盏幽微的烛火,床帐垂掩,依稀见到一个人正趴俯在被褥间挣扎、喘气。
她心口紧窒,连忙上前,见得慕容轩面色泛白,手里紧捏着手帕,早已染上殷色。
原本紧闭眸子的慕容轩,听得杜雨嫣的脚步声靠近,他疲累的睁开眼,漾起一抹苦笑,「为什么来?」
她紧蹙眉头,觉得鼻头泛着酸,伸出手拍抚他的背部顺气,然后一边打开医袋,神情难掩慌张。「我是大夫,你是病人,我当然要来。」
「你虽然是个大夫,可更是个女人。」他看着她,眼底幽幽亮亮。
「我当然是女人!」这不是废话吗?
杜雨嫣没空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仅是转身将烛火拿得靠近些,再伸手准备解开他被冷汗濡湿的中衣。
当她碰触到他的身体,才猛然想起彼此男女有别的关系,她略有迟疑。
「让……武石来吧!」慕容轩体察到她的不便。
「不用,我来。」若是武石进来,只会更加让她分心。她咬咬牙,硬是逼自己想着医者的身分。
慕容轩昏昏沉沉的任由杜雨嫣为他上针、把脉,苍白的俊颜布满隐忍疼痛的表情。
杜雨嫣只看了他吃痛的表情一眼,便不敢再看,取出能止痛的药丸,让他和水眼下,然后拉了张凳子,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慢慢地平复呼吸。
窗外的银白色月光轻轻地洒进房里,她抬头望着那抹淡月,「『月光』是你带回来的?」
「嗯,」他的眼睛依然紧闭。
「为什么?」她轻轻地捏住自己的手心,感觉到适才在触碰他的身体时,所摸到的那一手冰冷。
「因为……花开了。」他微微一笑,睁开眼,语调轻快的说:「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花开的样子。」
「月光」的花期只有三天,而且只在春天开花,他这趟来药王谷,既定行程之一,就是想亲眼目睹花朵绽放的美姿。
「第一次?」她喃喃,将视线转回他身上,「你这个傻子,看花有比自己的身体重要吗?」
他温和而沉静的双眸回望着她,「我答应过你,我要将花采给你。」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不顾自己的身体,跑去采花?你这样子,让我怎么对师傅交代?」她有些执拗地说:「还有,你为什么跑去找章翰,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混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慕容轩凝眸望着她,眼神深邃,半晌才开口,「我知道自己想给你什么,你呢?想要的是什么?」
「我……」她的身子动了一下。
慕容轩的话好像刺中她心里的某一处,她不确定那是什么,只是急着反击。
「你想给我什么?你给我的,除了混乱,还有其他的吗?为什么你要再将事情弄得复杂?又为什么自以为是的帮我解决问题?其实你是在为我制造麻烦,你懂不懂?」
面对她的反击,慕容轩的反应倒显得淡定。
「其实不瞒你说,在未见你之前,我也是不同意我爹帮我订的这门亲事。」
杜雨嫣的身子绷紧,紧张的看着他的表情。
慕容轩没有看着她,只是将目光放在床帐上的一个点,神思飘远。
「我本意是想,以我这病弱的身体,不管是哪家姑娘,也是害了人家而已,奈何我爹顽固得像石头,自作主张的帮我订了这门亲事,不过,也因此让我遇见了你。」
她注意到他眼眸里那团异于他体温的火热,她的眼眶有些湿润。
「第一次遇见你是在梅花坞,那时莫名的就对你心动了,什么也没想,只是想多跟你说说话也好,只是……我好像差点就被你当成是无赖了。」他笑说。
听到他说对自己心动时,杜雨嫣感觉心跳遽然多跳了一拍。
梅花坞。
是了,就是在那梅花坞,她被他的笛音迷了心魂。
「后来知道你的身分后,我发现你开始变得冷淡,那时我觉得有些失望,不知道你究竟在恼我什么,好像猜得到,偏又不确定,一个人胡思乱想,拿着笛子乱吹,我想那时一定也将你吵到心绪难宁吧?」他偏着脸看她。
四目相接的瞬间,她连忙垂下脸,然后摇头,「不!你吹奏的笛音很好听,真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表现竟有那么明显,她一直以为她掩饰得很好,一直以为……
慕容轩看着她,露出笑容。
「后来我知道你其实是喜欢另一个男人时,一方面既失望,另一方面却也觉得轻松,因为我俩成亲,我若死了,我担心……你怎么办?」
她拾起眼,怔怔的看着他,某种情绪正暗自酝酿。
他用手压了压心口,知道药效正慢慢发挥作用,身体上的疼痛已经减缓了。
俊朗的微笑泛开,他又轻轻地说:「还好,在错误形成之前,知道了你真正喜欢的是那位章公子,我见过他,他人不错,而且你们又是青梅竹马,这样很好,你嫁给他会幸福的。」
听到他开口闭口皆是在自己身上打转,她有些恼怒地说:「你呢?你将自己定位在何处?」
「我?」他迟疑了下,眼神有些空洞,「像我这个痨病腔子,有什么好想的?」在遇见她之前,他曾经觉得「活着」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能在走之前对生命重新有了另一番体悟,他自觉已是不枉走这一遭了。
慕容轩这番自我解嘲的话,听在杜雨嫣的耳里,却分外揪心。
「师傅说只要找到那味药,她就有法子医好你的病,你不要这么悲观。」
「也许吧!」他闭了闭眼。
杜雨嫣看见他屏住呼吸,表情抑忍,就忍不住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
感觉到一股温暖的热气包覆住自己冰冷的手,慕容轩抬起眼看她。
「我别无所求,只想在离开之前,亲眼见你嫁入章家,得到我所给不起的幸福。」他真挚的说。
慕容轩的话深深的震动着杜雨嫣的心,她望着那双看着自己的痴缠目光,知道她的心着实被撼动了。
她的眼里泪光闪动,却也由于她是背着光,慕容轩瞧不见她的表情,所以她仍能故作坚强的面对他。
看着慕容轩熟睡的面容,她的手紧紧的圈住他的,不断地在他耳边低喃着同一句话——
「慕容轩,你不会死的……师傅一定会医好你的,一定……」
第六章
冬尽雪融,药王谷那条结冰的小溪淌着春水,春天已经到了。
之前因为积雪而对外形同封闭的通道,也因为雪融,慢慢开始有求医病患在行走,本来杜雨嫣没敢在谷姿仙不在时贸然替病患看诊,可是看着那些求医的人脸色是那么的痛苦,她便心一横,决定做了再说。
虽然跟在谷姿仙身边不过半年余,可是就如谷姿仙所言,她很是有习医的天分,一些寻常的伤寒,就她幼时跟着爹爹所学已是足够,偶尔碰上险症,她也会凭藉着药书上的记载,小心地下药方,所凭的全是一股热诚,她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好的,而且她也觉得将日子过得忙碌些,可以试着逃避一些事。
只是……她所谓的以为,总是推翻她心中的打算。
首先是章翰。
从他开口提出要娶杜雨嫣以来,他用行动证明自己的诚意。
知道她决定要看诊,他便几乎天天抽空,当她的副手。
也因为很熟悉章翰,两人可说是默契十足,不用说太多话,仅是彼此打个眼色,也知道对方下一步该做什么,想说什么,相处上的感觉十分融洽,曾有许多次杜雨嫣这么对自己说:别再迟疑了,就是他了吧!
可是每当这个念头刚浮起来时,她又会马上想到慕容轩,甚至就连在看诊时,耳边一日听不到笛音便浑身不对劲,她知道自己委实差劲。
为什么会这样犹豫不决呢?
她好厌恶这样的自己。
唉!
这样的日子持续过了近半个月,这期间章翰每日勤加拜访,而慕容轩则镇日躲在房内不见人影,唯一还感觉得到他存在的证明,就只剩他那清越悠扬的笛音。
笛音清澈、好听,让人完全感觉不出这是由一位罹患重症,自称将死之人所吹奏。
每每想到慕容轩病发时的模样,杜雨嫣就好懊恼自己的力有未逮,总盼望着师傅早些带着药回来,可是……若师傅回来后,知道自己将嫁的人变成章翰,她又会如何呢?
想到章翰,她的手不自禁的抚上前两日他才给她挂在脖子上的玉佩。
这块玉佩是章翰从小就戴上的,他曾经说过,有一日他要用这块玉佩给他的女人做为定情信物,而今玉佩挂在她的脖子上了,是不是事情也就这么订下了?
她不知道慕容轩究竟是使了什么神通,安抚住她大娘与哥哥,也不知道他如何向他爹解释这一连串的混乱,就像当初章翰说的,她真的什么也毋需愁,外来的阻碍全被挡在她身旁,恼不着也烦不着她。
那个慕容轩……真的待她很好呢!
这些日子,也许是尴尬,也许是觉得歉疚,每回去见慕容轩,两人之间却像是初识的陌生人般生分,总是淡淡的问候两句,便无再多余的闲话好说。
虽然每回离开他的房间时,总能感受到背后那双深情目光的追寻,可是她仍是没勇气回头,只能佯装不知的离开。
也许是她多心吧?她好像曾有几次听到在她身后传来轻浅到几乎不可闻的低低叹息,她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反正也只能低垂着脸,匆匆地快步离开。
她不明自己到底还在犹疑什么,也不敢肯定慕容轩真正的想法。
正当她的脑袋里充斥着这些理不清的情绪时,却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那声呼唤,让她吓了一跳。
「师傅……」
她连忙站了起来,原本拿着的药书也脱了手。
谷姿仙一身风尘仆仆,才刚到药王谷外不远的墟市,正想坐下来喝杯茶,吃点东西再上路,却听得她新收的爱徒居然就要嫁人了,而且嫁的那个人还是她所不知道的……什么……什么章翰是吧?
「雨嫣,你跟师傅说,为什么外边的人都说你不是要嫁进慕容家,而是章家?这是怎么回事?」谷姿仙好是讶异。
想她好不容易才将药草采回来,正暗算着,若是配药顺利,该是秋季就能让轩儿恢复健康,那时一对才子佳人配在一块,是多么登对的事,岂料一趟采药回来,许亲的婚事却风云变色,这……未免太让她难以接受了。
「师傅,我……」杜雨嫣低垂着头,不敢抬眼迎视谷姿仙那忿然又带着疑惑的双眼。
是啊!她与章翰的婚事,怎么就没等到师傅回来,得到她老人家的同意,再让章翰向外边的亲戚们说呢?是自己想得不周全,犯胡涂了。
「对不起,师傅,请你听我说……」她着急得想解释,可是一道清峻的身影却插了进来,及时替她解了围。
「谷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小侄想煞你了。」慕容轩依旧是那袭白色的宽松儒衫,面容依然苍白,身形仍是那样单薄。
轩儿?
慕容轩?
谷姿仙与杜雨嫣同时将眸光落在他身上。
一个瞧着他,心里生疼;一个见着他,觉得好生心安。
慕容轩一脸病容,仍然挂着俊朗的笑意,他的笑容总是很容易让人忽略他是个重病的人,他总是这么的温柔与善解人意。
「轩儿,等会儿谷姨再找你叙旧,现在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办。」谷姿仙看着杜雨嫣,而她则低垂着头,避开谷姿仙有些凌厉的眼神责问。
「谷姨,不管你想知道什么,问轩儿就是,顺便再与轩儿聊聊这路上的趣事,好不好?」他走到谷姿仙身边,挨着她的肩臂,眼睛含笑,半夹缠似的磨着她。
刚才一听武石说谷姿仙回药王谷了,慕容轩连想也没想就往前厅走来,为的就是想拦下谷姿仙,向她解释他退亲的缘由,不料才走到离药房不远的地方,就听见谷姿仙严厉的责问声,他立时走上前来,不想让杜雨嫣受到任何言语上的责难。
谷姿仙也是个懂世事的人,只看着杜雨嫣与慕容轩的神情,也略略猜着了几分,她轻轻地垮下肩膀,不再坚持,也就任由慕容轩护着杜雨嫣了。
这个傻孩子!
谷姿仙轻声喟叹,却也跟着慕容轩一同回到房间。
杜雨嫣则僵在原地,不知道他俩最后会谈出什么结果,怀着忐忑的心情,她开始觉得不安了。
虽然慕容轩在离开前,投给她那么笃定、安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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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姿仙喝着慕容轩泡的茶,想说话,又被伺候着嘴里塞进茶点,她知道这个小侄是想先让她降下火气,才肯说话。
默默的啜饮了三杯茶后,看着又递到嘴边的茶点,她佯装薄怒的推开。
「轩儿,别拿谷姨当三岁孩子来哄,好了,你该说说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吧!」谷姿仙看着对桌而坐的慕容轩。
「谷姨,你别生气,气坏身子不好,我爹看了准会心疼的。」慕容轩面露俏皮的微笑。
听得慕容轩提起慕容天,谷姿仙面色红了下,板着脸叨念:「你这孩子,我是在跟你说正经事,若你不想回答,我问雨嫣便是。」说着,还真作势要起身。
「别这样,谷姨,说闹还不行吗?」慕容轩拉着谷姿仙的手,模样亲切得像是拉着亲人的手。
谷姿仙瞧他这样,原本作势想凶他的脸,一下子就软化了。
「就不知道你这孩于的心肠怎么恁的软,老是护着旁人?」她咽下叹息。
「哪有!谷姨离开的这些日子,小侄可是想煞你煮的那些菜肴,想得我肚皮这会儿可真觉得有些饿了。」慕容轩面露笑容,手掌还压在肚腹之间,表示他真的很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