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笑,将自己的生死看得泰然,可是没有再绕着这个话题打转,他忽地说:「你知道是谁教我吹笛子的吗?」
她看着他。
「是我爹。」他的笑容里带点骄傲,「虽然我爹是个名动武林的武盟盟主,平常看起来很严肃,总是板着脸不理人,可是他最疼我了,就算公务再繁忙,还是会抽出时间教我吹笛子,虽然刚开始我总是故意学不好,将他气得怀疑是否自己生了个痴儿。」
他眉开眼笑,还不忘比手画脚,开心得像个孩子。
「我记得以前有个才刚签了长约的家仆,不了解家里的规矩,有一次见我病发,咳得半死,那位家仆就当着我的面爆出一句话,就因为那句话,让他硬生生断了条腿,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慕容轩面容乎静,望着杜雨嫣。
她摇摇头,表示不知。
「他说,怎地如此倒楣,要来这里伺候一位痨病鬼的主子?!」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杜雨嫣从他的话里却听出了难堪与无奈。
看着他平静地道出这段往事,仿佛他说的这个人是旁人,不是他。
「那时,那位家仆也的确是运气不好,因为我病发,家人通知我爹来看我,就这样,我爹也听见那家仆说的话,他一怒之下,挥拳就要劈死他,被我挡下了,可是我爹还是让人打断他的一条腿,然后再警告其他仆人,从此家里再也没人说过我是痨病鬼,可是……没有人说,就代表所有的人不会再这么想了吗?」他自问自答,摇摇头。「后来我将身边的家仆尽数遣退,只留下略长我数岁的武石陪我,他是个直憨的人,一直都很尽心尽力的照顾我,我很感谢他。」
也因为那件事,他开始变得有些孤僻,宁愿整日躲在那座宅子里养病,再不然就是药王谷,总想着,若是出去外头,再让他人随便说个话,惹恼他爹,岂不是又要害人少腿断手了?
他当然希望这种事永远不要再发生。
杜雨嫣静静的听他说话,眼眶都红了。
她回想起当初因为受了章茹的责念,愤而将怒气发在慕容轩身上,也因为那次,她脱口说出她其实想嫁的人是章翰,不是慕容轩,现在想来……她与那位家仆有何不同?
一样的残忍。
「慕容轩,我……」
他抬起手,阻止她说话,面容有些疲倦,却仍是眼里含笑。「我说这些,最主要的用意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不希望若你真的嫁给我,日后才在心里暗暗地怨我,所以对你来说,嫁给章公子是明智而正确的选择。」
她的鼻头泛着酸楚,摇了摇头,「不!我从来不是因为你的病才不愿嫁你……」她只是因为那时候根本还来不及做好准备,不知道自己该要爱谁。
不知道要爱谁,又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如何,人总是会迷茫的啊!慕容轩,听她解释,听她说啊!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他拉起她的手,与她互相凝视,「爱情总是让人疯狂的,总想不顾一切地去追求,在爱情里,谁爱上谁,谁又不喜欢谁,都是没有错的。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是个心胸狭隘、没度量的男人,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投入他人的怀抱,可是当我意识到自己终究是爱不起时,也只能狼狈的逃开,总想着只要自己没看见,是不是就能瞒骗自己,还能爱着她?」
虽然明知不能爱,虽然将她拱手让给别的男人,他是多么的不甘愿,可是……只要想到一切都只是为了她好,这样便算值得了。
杜雨嫣还是忍不住的哭了,泪水无声的滑落她的脸颊。
「你才不是什么心胸狭隘的男人!你是个笨蛋!」她怒瞪着他,「笨蛋!你是笨蛋!」
为什么要这般成全他人?为什么就不懂得多为自己着想?自私一点不成吗?如果他真是个自私的混蛋,那么她舍下他,决定嫁给章翰,也才会安心得多,为什么他要这么该死的顾全自己?为什么?
「雨嫣……」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夜里风声轻叩门环的声音,勾引了她的全副心神。
他抓住她的双手手腕,拉她靠近自己,心疼地用指腹抹拭她的泪水。他不要她哭啊!怎地……又弄哭她了?
「对不起,别哭了。是!我是笨蛋,笨到无药可医,好不好?别哭了,好吗?」
杜雨嫣哭得更凶了,最后索性攫住他胸前的衣襟,将脸埋进去,狠狠的哭了起来。
「慕容轩,我不讨厌你。」她的声音闷闷的。
他莞尔,轻抚她的发,「我知道。」
「我……我也不想伤害你。所以那一次我出手打你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明白。」咽下叹息,他将她搂得更紧。
怎么能不明白呢?她是如此善良的女子,又是个大夫,怎么可能会故意伤害他人?况且,他还记得她曾经好心的掏出赏钱给他呢!
「别哭了,别哭了……」他拥着她,迭声哄慰着怀里的女孩。
到了这一刻,杜雨嫣这才明白自己这段时间的不安由何而来。
原来她一方面念着,眷着章翰熟悉的关心,另一方面却在不知不觉间将心遗落在慕容轩的身上,一颗心被分成两半,她一个人竟同时间爱上两个男人,她被自己这莫名的罪恶感深深谴责着。
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这面容苍白的男子,她忽地喉头一梗,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
「慕容轩,我……我不嫁给章翰了,我……」她还想说,忽然间好像意会自己真正心动的人不是章翰,而是……
「嘘!别说,什么都不要说,」慕容轩及时制止了她,将她的脸贴近自己的胸膛,然后一迳地低喃:「这样就好……真的,这样就够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不要说……」
如果她真的将话说出口,那么他相信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与想望将会在转瞬间破灭,他不能因此害了她,不能。
杜雨嫣到嘴边的话语被硬生生的阻断,仅是这么一迟疑,她也说不出口了。
是啊!她怎么能一下子想嫁给章翰,一下子却又后悔了呢?
这是不对的啊!
她怎么能这样?
她真是个差劲的女人!
第八章
不想面对的、想要逃避的问题,时间到了,总是让人不得不正视问题的存在。
杜雨嫣现在知道自己的心里同时被两个男人占据着,她无法做出选择,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那愧责的心理。
看着章翰,她会想到慕容轩。
送药给慕容轩,会想到她已是章家未过门的媳妇。
章翰待她极好,非常尊重她,从不过问她的私事,也不计较她女红做得有多差,他表示不在意,也支持她婚后继续行医济人,按理说,她该是对章翰没得挑剔了。
可是她发现不知是基于亏欠的心理,还是真的已被慕容轩突破心防,她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始珍惜起与慕容轩相处的每一刻。
每次她总会对自己说,反正能相处的时间不多了,就纵容一下吧!
相对于杜雨嫣内心的冲突,慕容轩倒显得理智多了,他会提醒她,她该嫁的人是章翰,她该将心思放在他身上,不是自己,可是杜雨嫣已是听不下太多,因为她真的很害怕慕容轩会死。
她不要他死,她希望像慕容轩这般温柔善良的男人也该得到应有的幸福,她希望自己幸福,也希望慕容轩快乐。
总想把握机会,为他多做些什么,若不趁着婚前多做一点,就没机会了。
也因为她这个念头,所以她连旁人的眼光也不顾了,别人可能会说的闲言碎语她也不听了,只是想待他好,减轻他身体上的病痛,这些才是正经重要的事,其他的……统统不重要,也不关她的事。
「小玉,帮我接手这里的工作,我给慕容公子送药去。」杜雨嫣算准时间差不多,起身想去药房取汤药,也不理她目前正在治疗一位因争斗而导致肚腹被划开,不断哀哀叫的男人。
小玉睁圆了双眼,面容哀戚的瞥了男人血肉模糊的伤口一眼,恶心得想吐。
「小姐,不要啊!我没办法……要不,让小玉替小姐送药去慕容公子房里。」她宁愿送药、砍柴,甚至是挑水,别叫她缝补伤口啊!
「叫你做什么就赶快做,缝个伤口有这么难吗?这样你还想留在药王谷习医吗?」杜雨嫣压低声音训斥,完全不理她,迳自将手洗净就离开。
那位伤患的同伴满脸狐疑。为何走了一个女大夫,却进来一位看起来笨手笨脚的丫头?
「大夫呢?」他问。
小玉扁着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瞪了那人一眼,不答话,鼓起勇气走上前,看清楚那人伤口的周边穴道已被点封,伤口流血的状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只要拿着针缝缝补补就成,这才放心许多。
「我家小姐忙着给她的情人送药啦!」小玉垮着脸,神色惊怖,不太敢直视那可怕的伤口。
「你家小姐?听外面的人说,你家小姐不是要嫁给章家公子吗?难道是章公子生病了?」叫做向尘的男人笑咪咪的说,像是看见小玉颇为可爱,所以借故与她攀谈。
「什么?生病的人不是章家公子,而是慕容家的公子。」小玉哀呼一声,她下偏了针,这一针下算,重来!
挨针的那名汉子已经痛到快要哭爹喊娘,偏偏在同伴面前,他还得咬牙硬撑,假装自己是个大侠。
慕容家的公子?
难道……
「是……武盟天下的那位慕容公子吗?外边不是说,那只是个流言?」是有听说过,原本杜雨嫣要嫁的人该是慕容家的公子,可是怎么流言传来传去,却全部变调?
「哎呀!你不懂啦!」单纯的小玉听见他提出问题,就细细碎碎的叨念,「我家小姐可古怪了,一下子喜欢章家公子,一下子又爱上慕容家的公子,反正现在乱七八糟的,我家小姐最后会上哪家的花轿还说不准呢!」
「这么说,慕容家的公子目前是住在药王谷罗?」向尘的眼眸愈发深沉。
「喂!你这人怎地这么婆妈?罗罗唆唆的,问这么多做啥?」害得她分心,将一条笔直的刀伤,缝补得歪七扭八,像条爬行的娱蚣,多丑、多难看啊!「拆线重来好了。」她这么对受伤的男人说。
「不!不用了,谢谢姑娘,这样……就很好了,感谢、感谢。」受伤的男人连忙捧着肚子就要起身。
向尘扶起受伤的男人,说声谢之后便离开了。
小玉仰了仰下巴,忽然觉得,原来当个大夫是一件这么伟大的事啊!
好!决定了,以后缝补伤口的工作,就不用再拘泥缝直线了,瞧瞧刚才那个男人,对自己的「杰作」还不是挺满意的?
也就是在这一天,小玉立定志愿,决定再为一百个伤患缝补那娱蚣线。
而事实上,药王谷也因为小玉的「医术」,吓跑了一半的病人。
不过,这些都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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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杜雨嫣拿着汤药走进慕容轩的房间时,恰好碰到正要离开的武石。
武石见到杜雨嫣,没有说话,只是替她开了门,然后退出房门外,站岗。
「武石一向都是这么小心谨慎的吗?」望着门外那道高大的身影,杜雨嫣随口问着。
「这是他的工作,也难为他了。」慕容轩将汤药缓缓送入口中,颇有感慨地说:「若不是武石,我恐怕早就死了不止百次。」
他话说得真切,可是杜雨嫣偏不爱听。
「别再提死字!干嘛要说这么不吉利的字眼?!她有些不悦。
「抱歉,我都忘了你就要成为新嫁娘了,是我不对。」慕容轩爽朗的笑说,总是能轻易的化解僵持。
杜雨嫣还是觉得有些心绪不宁,不知是因为婚期将近觉得惶恐,还是因为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慕容轩喝完了药,注意到杜雨嫣略蹙眉头的模样,只当她仍是不开心。
「忘了知会你一声,过不久我爹也要来药王谷,这几日会有一些我爹的武侍先赶到,届时谷里会多出好几位身手不亚于武石的高手,希望你别被吓到。」
「你爹?你说的是盟主吗?」她明知故问,又自顾自地推敲一番,「为什么?你爹怎么会想到要来?有什么特别的事吗?还有,什么武侍?你爹的武功不是全武林难逢敌手吗?这么厉害的人,身边还带着那么多武林高手啊?」
虽说人在江湖,却是对武林世事懵懂无知的杜雨嫣,心里所想、所关心的,也只有她热中的医药了。
慕容轩轻笑一声,「那些武侍的存在,大半是为了打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或是应付突发事件,就像你说的,我爹根本不需要人保护。」
「喔!」她似懂非懂,「见你这几日气色好多了,我听师傅说,若是顺利的话,下个月便能研制出一些药,让你先吃看看,若是觉得不错,也许不用等到秋天,你的病便能全好了。」
「是吗?」
秋天啊!
那时候她早已是章家的人了吧!
他望着她关怀满溢的娇颜,眼里、心底满是宽慰与惆怅,只是他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他不要她觉得为难,只要她过得好,这样……就好。
接下来两人胡乱的聊着天,不知不觉,这一天便平静的过了。
看着天边的霞云飞卷,慕容轩感叹,若是他的病真的医好了,还能再遇见令自己心动的女子吗?
想着,他感觉心口又是一阵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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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来的日子过得更是飞快,眼看杜雨嫣出嫁的日子就在这数日之内了。
这几日,虽然杜雨嫣仍有心想在药王谷为病人看诊,可是谷姿仙主张先将医庐关闭,她想全心医治慕容轩的病。
对于这点,杜雨嫣没有异议。
药王谷内外,如同慕容轩先前所说,的确多了几位来无影、去无踪的高手,他们身上皆有武盟天下专用的佩剑,算起来是很好辨识身分,而且最奇特的一点,就是他们的外貌与身形,乍看之下,与慕容轩有几分神似。
不过杜雨嫣倒是没有想太多,因为她的婚事将届,接下来还有一堆杂事等着她伤脑筋呢!
关闭了医庐,她便开始动手整理私人物品,想着再过数日便将从药王谷出嫁,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望向慕容轩的房间,她知道此刻谷姿仙一定在那儿,不敢再随意往他那儿走动了,有些害怕让师傅窥探到自己其实也爱上慕容轩这件事,说实在的,她也不知道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