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靖王挥挥手,对于他这番解释不置可否,只能说这小子想得未免太过天真了,如果只是人数多寡问题,那小姑娘的两个姊姊会在意成这样?
宁靖王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这话,你觉得能够说服这屋子里的谁,你就继续说吧。”说完,他便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这倒是让厉穆禛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自己带来的人还有可能要跟皇叔的人闹上一场,却没想到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越是轻易解决,越是让人觉得不安。
可之前找人所遇到的困难,还有蓟州知府和王县令都面有难色的模样,他似乎也能够理解几分了。
只是理解归理解,他想要得到的,还是不会放手。
厉穆禛深吸了口气,继续屋子里走,当他已经可以远远的看见大厅里那抹熟悉的身影时,一道人影从回廊走了出来,那人穿着一身棉衣长袍,淡如霜雪的眼神轻瞥向他,让他瞬间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那个男人先开了口,“皇上,许久不见了,自您登基后,已有四、五年的光景了。”
“文先生怎会在此?”厉穆禛好不容易找回了声音,却发现自己下意识地问出了无法理解的疑惑。
眼前这个白衣胜雪、一脸淡然的男人,和以武艺及战绩名震天下的宁靖王不同,他是以不被超越的文名闻名于世。
他三岁通读经书,五岁连得小三元,八岁成状元,九岁入朝,与史书上的甘罗相同,十二岁拜相,且在十五岁时成为帝师,二十岁辞官回乡,在山头开立书院,成为天下文人共主,如今才不到而立之年。
如此天资卓绝之人,先帝甚至赞过一句“多智近妖”,若不是一片忠心日月可监,任何帝王都绝对无法容许这样的人如酣睡卧榻之侧。
这样的人,只要他想,配合时运,就是创立一个新朝,也绝对不是难事。
可是他不是在山中讲学隐居的吗?什么时候也下山到这种普通小镇的屋子里待着了?
“同样也是受人之托,我夫人让我下山为她作主,听闻你有意让我的小姨子入宫?”文先生淡淡一笑,那笑意浅得几乎没有,可眼中的纵容和无奈却是清楚明白,让这个平日气质清冷的人,居然在一瞬间也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这样的说词总觉得似曾相识,历穆禛有些头晕,觉得自己今日是不是打开这间宅子的方法出了错,要不然怎么他堂堂一个天子,打从刚刚进到这屋子里头,就一连见到这朝廷上唯二拥有特权,可以见他不拜的人?而且他们都还很刚好的把他想强行带入宫中的小姑娘称为小姨子……
厉穆禛觉得头有些隐隐作痛,他忽然想起来,为么刚刚宁靖王撤得这么快了。
这两人从以前开始就是王不见王的态势,上回见到两个人在一块儿,还是他登基时候的事了。
倒不是宁靖王真的怕了文先生,而是文先生这样的人,最喜欢的就是说道理,可这世上,能把他认定的道理反驳倒的人,大约还没出现。
厉穆禛知道自己所有的解释都是白费,他只轻弯下腰,无比坚定的说道:“我愿许她除后位之外的妃位,且至此后宫再无二色,还望先生怜我一片真心……”
“起来。”文先生淡淡的说着,清冷的眼神定定地望着他。“何谓不二色?”
厉穆禛无法回答,他原以为这是他对陆厚朴最好的承诺了,除了后位不能给她,后宫之中除了她以外,再也不会有别人,他是有这样的自信的,可如今却被文先生一句话戳破了他所认知的理所当然。
文先生并不想太过为难他,毕竟他是天子,是他一片忠心寄托之人,而这事儿总归是儿女私情,跟朝廷大事不同,所以他也只能提点他,或者是让他知难而退。
毕竟他无比清楚这一家子的姑娘那离经叛道的想法,这家的姑娘要求的是这世上绝大多数男人都做不到的事。
他知道自己可以,宁靖王也可以,那是各有各的缘由,可如今眼前的男人却是掌握天下的天子,他是否能够做到,或者该说为了这样做,他又该放弃什么?站在他身边唯一的女子,又要承受什么样的骂名?
他不确定眼前人想过没有,可是他只能告诉他,他想要两全其美的去讨好,最终只会什么都讨不了好。
“皇上,我曾说过,这世上,有舍才有得,该断则断,别想着过好所有人,否则终究只会落得两头空,可现在……你舍了吗?”
他想要有个皇后安抚前朝后,又想要拥真心爱人在怀,要是能够接受的话,那陆厚朴还是他喜欢的那个人吗?
历穆禛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可是他的确是太自私了,自私的在知道了那些旧事后再也不想象先帝般,整座官中连个真心对他的人都寻不到,甚至放了最多真心的女人,居然也恨他恨得不如去死。
所谓高处不胜寒,他高坐皇座越久,才越是明白这个道理,也就更渴望平凡的温暖。
陆厚朴就是在他早已不抱期望的时候,出现的一抹暖意。
“文先生,在质问朕之前,您和宁靖王又是凭着哪一点可以证明自己可以一生不二色呢?”厉穆禛冷硬的望着眼前的男人,他觉得打从进了这屋子的所有隐忍,都因为他的一句反问被激发出来了。
他是自私了,是想要把那小姑娘拉进深宫之中,可是他的心意却不是假的,可这些人一个个的质问,好似他的保证完全不值得信任,这又是凭什么?
难道就凭他们能够保证一辈子不二色吗?
文先生摇了摇头,“我不需要保证什么,可是我若是真心把一个人放在心上,就不会做让她不欢喜的事,皇上,这不是朝廷大事,我也给不了指点,可我和宁靖王的态度是一致的,今日若小姑娘不愿入宫,那么我们两个人必定会保着她。”说完,他也离开了。
毕竟两个委托他们到这儿来镇场子的人,是他们各自的媳妇儿,现在也都站在后头偷听着,不把这个保证给说了,过后肯定又得闹腾了。
第10章(1)
原本躲在后头偷听的几个姑娘,最后走得只剩下陆厚朴一个。
她真的没有想过,这些日子派人找她的真的是他,可当初不是说好了,就此别过了吗?
他刚刚说的话,她也听见了,甚至瞬间有了些许动摇。
他都许下后宫除了皇后以外,除了她不再有别人的承诺,那么她如果也真心地把他放在心上,是不是也该退让一步?
可这样的想法不过瞬间就让她给打了回票,她知道,其它的事情或许都可以退让,可是只有这种事,她没办法妥协。
她娘一辈子从来没提过要帮爹纳妾的事,虽说她爹自个儿就不想要其它的女人,可是她娘宁可被人骂善妒,也不曾提过。
她只记得有一回,她娘被宗族里的爷爷骂她不知变通,存心要让他们这一房绝后,可是她娘只是硬气的不回应,扭头就带着她走。
回去的路上,娘的眼眶红红的,只说了一句话,而那一句话,这些日子以来,常在她的脑中回荡。
“有些事,永远也不能退第一步,退了第一步,那后面就只能节节败退。”
就在这时,陆厚朴和厉穆禛对上了视线,但她迟迟没有挪动脚步,他定定地看着她,然后缓步走向她。
在距离她三步的时候,他还想再往前走,她却已经往后退了一步。
厉穆禛不愿她再躲,他几个大步来到她面前,看着有一段日子没见的她,轻叹了口气:“瘦了。”
他手想要轻抚她的脸颊,却被她侧着避开,他的手就那么尴尬的悬在半空中,两人的视线也在空中再次交会。
“皇上,民女以为我们之前在宫中已经说好了。”能够再次见到他,她不是不高兴,可是当她想起他来的目的,她的心情又忍不住复杂了起来。
“朕从来没有答应。”厉穆禛视着她,像是怎么都看不够。
如果以前有人告诉他,他有一天会对一个姑娘念念不忘,他肯定会嗤之以鼻,可是当这一日真的到来的时候,他却发现,越是不提思念,反而越是想念。
陆厚朴抿着唇看着他,对于他这样耍无赖有些无言,可是对上他即使已经简略梳洗过,却还是显得沧桑疲惫的脸,她终究感到有些不忍。
“皇上还是回去吧,皇上刚刚说的民女都听到了,可是民女的答案依旧一样。”她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圆圆的指甲深压在掌心之中,就怕会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
“难道朕都做到如此地步了,还是无法打动你吗?”难道真要逼他用下旨这最后一步,才能够达成所愿吗?
陆厚朴望着他,向来单纯灵气的眼神,头一回显现出超乎年纪的成熟漠然。
“皇上,皇后即是正妻,民女今日即使身为贵妃,依然只是个妾,只是一个名号好听些的妾,身为妾室该怎么做,如果您不懂,或许民女可以做一回给您看。”
她退了一步,然后轻轻的弯下身子,跪在地上,额头轻碰着地,做出无比标准的磕拜姿势,那是一个小妾面对正室的卑微。
而后她缓缓站起身,也不抹去额头上沾染的灰尘,直言问道:“皇上,让民女这样卑微的对另外一个女人屈膝叩首,就是您对我最大的了吗?”
厉穆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瞪大眼瞅着她。
“妾对正室执礼,理所当然,民女跪在地上的时候,皇上您怎么想呢?如果只是民女跪着,那也就罢了,可是民女的孩子在皇后的孩子面前也得执臣礼,永远因为民女的缘故低人一等,那是民女更不能容许的。”
“如若您还是坚持要将民女纳入宫中的话,那民女只好把狠话说在前头了,民女这辈子绝对不会为您诞下任何子嗣。”她斩钉截铁地说着,“民女宁可一辈子无子女奉养,也不愿民女的孩子打一出世就因为民女的身分而永远低人一分。”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却也残酷现实,如同晴天霹雳般,直接重击着他的心。
他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他也因为她的决绝而感到心痛,但最让他痛苦的是,她明知道这是他不曾说出口的手段,却早已经把最坏的结局都给说了出来。
“好!很好!”厉穆禛也不是没脾气的,看她那水灵灵的大眼满是坚决,他更是气恼。“朕最后再问一次,你进不进宫?”
“不进。”她也同样果断的回复。
厉穆禛神色一冷,睨了她一眼,甩袖离去。
他的自尊终究无法让他卑微地继续恳求,但是他最后的那个眼神,却也很清楚的说明了他不是会这么轻易放弃的人。
陆厚朴看着他走出了大门,觉得自个儿的眼睛可能也不好使,要不然怎么哪个男人不挑,就挑上了这一个绝不可能妥协的人呢?
想着,她又觉得肚子饿了,她红着眼眶,小跑步坐回桌,继续吃着早饭,刚刚突然消失的四个人站在不远处偷看,见陆厚朴又吃喝了起来,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小姑娘荣辱不惊,性子倒是沉稳。”这是来自文先生的称赞。
“看起来不起眼,没想到还是有点脑子的,性子也烈。”宁靖王也认同的赞了声。
陆紫苏忍不住默了个白眼,“她也就性子耿直这一个优点了。”
只是枉费了她想办法把老管家支出去,连宅子里的下人都先放了假,要不然就是安排出去干活了,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应付今日找上门来的天子,怎料到了最后,又重新陷入死局。
莫半夏觉得话都让其它三个人说完了,她点点头附和就行。
“只是……要是皇上真的有心要把人纳入宫中,只怕还是……”文先生也是头疼。自家夫人和忠君之心之间要取得平衡……果然还是难。
宁靖王不管那么多,想着总之到时候就让人把这宅子给守严实了,那小子还能够跟他耗着不成?那小子年纪也不小了,总也不能一直拖延着不大婚。
陆紫苏自然也知道这样不是办法,可是现在他们的确走入了死局,而且谁也无法解开,只能看看月老会如何安排两人的缘分,到底是进宫从此成了怨偶,还是自此相忘于江湖,或者出现另外一种他们料想不到的结局呢?
现在只能祈求那丫头向来的好运气,也能够在这上头发挥一把了!
陆紫苏等人还在烦恼接下来该怎么破局时,一场针对着陆厚朴的阴谋也逐渐逼近。
徐老三等人自离开京城后,想要回盐场准备收拢资金,以换取更多的醉芙蓉,以继续后续的计划。
可是没想到等他们长途跋涉回到盐场,却发现有人早一步出手,将盐场给收了回去,并且彻查了他们手中的盐牌权力,又牵扯出几桩人命官司,逼得他们不得不匆匆逃跑,最后又折回京城附近躲藏。
徐老三这些年暗线埋了不少,所以对于盐场被抄这件事情很快也得到了答案。
在得知了果然是厉穆禛下的手后,早就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的恨意更是加深了不少,也想起了那个在宫中格外得青眼的秀女,觉得自个儿有先见之明,特地让人去跟着那秀女,就算真没办法报复在宫中的那些人,到时候报复在那个秀女身上,再把消息传进宫里去,那也是一样的。
但是宫里的人手本来就不好送进去,要不就是收买不易,他轻易不敢为了这种小事动用宫里头的人。
三人就在宫外商量着是不是有更好的方法的时候,宫里头就传出来一个大好消息——厉穆禛居然要微服出巡,而且目的地就在他们早就盯上的那个秀女的家。
徐老三觉得这可真是天助他也,原来他还想着正主要是一辈子都待在宫里不出来,他们的报复计划肯定要再想其它的法子,现在可好,他们需要在宫里头后续的人马跟上来之前,把计划给实施了,到时候一样可以达到。
就在厉穆禛一个人进到莫家宅子之后,他们不分日夜的守在那儿,若三天之内不能抓到外出的陆厚朴的话,就得想办法把人给弄出来。
或许是老天爷也要站在他们那一边,就在他们守到第二天的时候,陆厚朴一个人也没带就出了宅子,徐老三带着张大富紧跟其后,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快速的把人给掳走,放上他们早就准备好的马车,急匆匆地离开,回到他们替这对小鸳鸯准备好的殉情之地。
自然,也要送个消息给厉穆禛,要不怎么把人给拐来呢?
张大富在外头赶车,徐老三则坐在马车里,看着被绑来的陆厚朴,越想越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肯定是一片大好,忍不住大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