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她甚至耐不住脑子里吵得头疼的两种声音,披了件衣裳,便往外头的院子走去。
屋子里外的小丫头都有点耐不住睡意点头打磕睡了,她没吵她们,甚至也没走远,就在院子里的小桌子边坐下。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这样心烦意乱、难以成眠,这时候她忽然有点想家了,就算没法同爹和娘说,可是还有两个姊姊可以帮她参详一番,虽然她们比自己还早溜出家门就是了。
她重重叹了口气,头一回觉得入宫这件事情也不是那么有趣了。
“叹什么气?”
一道男人的嗓音突兀的从她身后传来,她吓得差点跳了起来,一转头看见是厉穆禛,她心猛地一跳,觉得自个儿肯定流年不利,越不想见着的,反而越常看见。
“给皇上请安。”她虚假的笑了笑,“皇上,夜深了,民女先去歇息了。”
她可没傻到问为什么能在这个时候、在这里见到他,整座皇宫都是他的,他爱去哪儿,她管得着吗?总而言之,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离他越远越好。
“站住。”厉穆禛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那虚假的笑容让他格外的不顺眼。“朕说你可以走了吗?”
“呵呵……我……民女这不是想着皇上大约想要赏月,所以空出地来,不敢扰了皇上的雅兴。”陆厚朴低下头回话,却久久没有听见他的回应,正胡思乱想他是不是忘记她还站在这儿的时候,就看见一双金黄色的男鞭缓缓地走到她跟前。
她有些惶恐地想要往后退,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人就被拽住了,手臂被让男人紧紧抓着,两个人本来就站得近,远远看着就像两个人紧贴着拥抱一样。
陆厚朴从来没跟男人这么靠近过,就连跟她爹也不曾,她似乎能听到自个儿的心怦怦直跳的响声,手臂感觉到男人手掌的力道还有温度,像是烙铁一般熨烫着她。
她知道自己脸红了,明明才刚入夏,早晚都还有些凉意,可是她却觉得浑身燥热,彷佛此时是三伏天似的。
“躲什么?那日不是挺大胆的吗?”厉穆禛微俯下身,定定看着还带了点稚气的她,总是含笑的眼眸里有着几分认真,让他就是无情,看着也像是多情一样了。
陆厚朴也想起了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穿着常服的男人看起来没有半点架子,而那时候她规矩也还没学好,不知道储秀宫已经算是后宫,就算是皇亲室的外男也是轻易不得入的,才敢这样糊弄人。
可是才过了几天,那个原本看起来随和的男人,套上这一身绣了龙纹的衣裳,就让人有点害怕了。
她干笑了两声,尽量让自己忽视他离得太近而不断蔓延在鼻间的那股龙诞香。
“皇上说笑了,那只是民女有眼不识泰山,这才冒犯了贵人,民女……”
“喔?是吗?”厉穆禛笑睨着这个狡滑的小姑娘,她现下连抬头看他都不敢,实在跟那天差别很大。
他抓着她手臂的手缓缓往下滑,然后放开了她,再继续下去,只怕这个小姑娘就要被他拾吓跑了
陆厚朴感觉到他的箝制一松开,差一点就要不管不顾的逃跑了,不过她马上逼自己镇定下来,但还是忍不住轻吐了口气,接着硬着头皮道:“皇上,夜深了,还是早点回去睡吧!”
她的心还因为这个男人的一个眼神而烦躁纷乱着呢,要是再跟他相处下去,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成什么样子,她这么说是为了他好,也为了自己好。
“你怎么胆子突然变小了?今儿个在涂太妃那儿,不是还挺能说的吗?”厉穆禛凝视着她,越发觉得这小姑娘和其它人不同。
如果是其它女人,在这时候和他单独相处,只怕即使嘴上说不妥,心里肯定欢喜得很,哪像她一般,嘴巴劝说得挺客气的,可是那飘移的眼神,很明显的说明了她现在恨不得赶紧跑回屋子里,最好还能够把门都给紧紧拴上。
“涂太妃那儿民女是有一说一,没有半句虚假的。”陆厚朴觉得这点一定要澄清,她那可不是胆大,而是老实陈述。
他轻笑了声,“包括那个比狗还灵的鼻子?还有你形容你爹的那些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爹都要成圣人了。”她一张嘴就把人称赞得天上有地上无似的。
陆厚朴瞪大了双眼望着他,挺着小胸脯,语气坚定地说道:“我爹就是那么好,我绝对没有半句虚假,皇上,您可以怀疑民女的鼻子没有比狗还灵,但是民女绝对不容许,您说我爹对不起民女说的那些赞扬,民女说的那些话,我爹绝对都可以当得起。”
她能够容忍别人取笑她,可绝对不能够容忍别人说她爹的坏话,就算对方是天皇老子也一样。
她爹说,他生的三个姑娘都是“爹控”,虽然不知道这是哪儿的用法,但是她爹说这就是最喜欢爹的意思,所以她们三姊妹早就决定她们一辈子都是最忠实的“爹控”。
厉穆禛不由得愣了下,没想到她会对这样一句话起那么大的反应,觉得有趣的同时,突然又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她爹真就那么好?好得她三句不离一个好字?好得她刚刚明明见了他还闪闪躲躲的,可是一提到她爹有一点不好,马上就能够亮爪子像是能跟人拚命?
这样没有任何道理的爱慕信任,怎么就让他心里有点泛酸气呢?
“行了,朕知道了,朕也没有说你爹不好,不是吗?只不过你是个大姑娘了,成了亲之后,难道还要把你爹娘给带上?”
陆厚朴不假思索地回道:“我和姊姊们都是这样想的,要是我爹愿意跟着我一块儿出嫁,那我可高兴了,这样就可以一直和爹娘在一起了,但是我爹娘不肯,而且我两个姊姊也一定会同我争的。”
她光想象那样的画面就觉得人生特别有希望,一双水灵大眼在夜里也跟着熠熠发光,嘴角满是笑意。
厉穆禛愣了下,心里头那种莫名的骚动,在看着她完全沉浸在喜悦里头的神情时,变得更加明显。
这样一个天真有趣的姑娘,如果能够常常看见的话,肯定不管什么时候也都能像她这样开心吧?
该如何是好?他原本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意,想要看看这个整天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会不会因为早上的事儿担忧害怕,且他早已下定决心,等这件事情处理完后,就把人安全的送出宫,可如今,他却有点想要改主意了。
如果能够把有这样笑容的人留在身边,在这无聊而阴沉的皇宫里,会不会也能够多点如她这样明亮的颜色?
如果也能够生出几个像她一样“爱爹”的小公主,那他肯定每天作梦都会笑。
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想法,他刹那间明白自己之前心中的那一点不对劲是从何而来了,他不知道在何时已经把这见过三回面的小姑娘给放在了心上,甚至连她总是挂在嘴边的亲爹都让他产生微微的嫉妒之心。
这可真是……他轻叹了口气,觉得一切都乱了。
不只心乱了,连他所预想的一切也都乱了……
第4章(1)
经过一夜后,涂太妃那儿很快有了结果,厉穆禛也马上得到了消息,两人一块听着审问出来的答案。
方姑姑主掌审问进度,虽说已经在宫里见过了不少龌龊事,可没想到这一回居然是光明正大地把手段用在宫里的孩子们身上,让她即使已经过了第一回听见的震惊,还是有些压抑不住心里头的怒火。
“据下头人审岀来的结果,这事儿是打从长公主被诊断出体弱之症时就开始了,那些奶娘因为吃了专门用来调养长公主体质的补药之后,奶量逐渐诚少,可是怕奶娘的位置不保,所以在宫外听了有种偏方,不妨碍药效,又能够发奶,就偷偷的让人将醉芙蓉送进宫里来吃,一开始只是吃一点,后来越吃越多,几乎是顿顿都不能离的。
“王爷那儿也是一样的,只是因为王爷能够吃辅食后,就不爱喝人奶了,所以身子反而强健了些,而长公主因为一直喝着奶,到最后反而更加断不了,太医说了,那醉芙蓉长久吃下来是会上瘾的……”方姑姑越说越自责。
她也是打从两个孩子出生就跟在他们身边的,可是居然都没有发现几个奶娘的不对劲,甚至后来长公主一直断不了奶,她也只是问过太医,确定这人奶喝了对身体不无小补后就没再多问了,却没想到反而害惨了长公主。
大人这样几年不断地吃药都能够把身体给吃坏了,更别提长公主可是打一出生就体弱,这些年这样吃着有问题的奶,也难圣太医之前会说长公主的寿元可能不长了。
厉穆禛板着脸听完,有些不解的问道:“这药物是下在奶娘身上的,我们无法察觉也是情有可愿,可是太医那儿呢?慕容可是一日一次请脉的,就算吃食没有餐餐都验过,可也都让太医好生注意着,难道就没有一个太医察觉到吗?”
方姑姑抹了抹泪,继续说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也抓了固定替长公主诊脉的太医,也细细查过了,这人目前看起来的确没有什么可疑的,而那些奶娘还有几个伺候的下人,也知道这药是不能让太医见着的,所以平常若是下在饭莱里头,都是等太医验过脉之后才放的,而奶娘挤出来的奶,因为味道太浅,太医只能看得出其中没有差错,也没办法知道奶娘在吃那些补药的时候,居然又给自己添加了一味药材,这才能够只手遮天了这么些年。”
直到这时候,方姑姑才真心感谢起陆厚朴,因为昨天那碗汤水是给两个主子喝的,那药量也是加重的。
会这么做也是因为王爷这几年来早就不喝奶了,而涂太妃早就想把奶娘给删减了,毕竟一个王爷日后跟着的人,总不好还是奶娘之流。
而平日的膳食,即使能够下药,但王爷偶尔会被皇上传召去一起用膳,所以他们也不敢在这上头动手脚,毕竟如果不小心让皇上身边的太医给查出来,或者是刚好那膳食没用上,也就浪费了。
王爷若吃了昨天那碗汤水,是否真有效不说,可长公主本来就体弱,说不得药效冲击过猛,就这么去了也不一定。
方姑姑把审问的结果全都说了出来,也包括昨日那碗汤水的危害,最后头一回在宫里主子面前,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幸亏陆秀女有所察觉,没让小主子们喝了那破汤水,否则结果真是不堪设想。”
涂太妃听到这药无色无味,还容易让人成瘾,心里头早就被吓得狠了,这时候又听到这话,转过头就对着皇帝说道:“这陆秀女哀家瞧着也是可心的,要不就留下来?这也算是赏赐了。”
涂太妃会这么说,也是因为她发现皇帝对那姑娘明显不同,加上那姑娘的灵敏鼻子……也能够算是个优点,入了宫,不说封个妃,至少给个一宫主位还是可以的。
她习惯性用后宫女人的想法来评断,觉得陆厚朴要是有点脑子的话,就知道如果顺势入了宫,起码两、三年内,这宫里肯定没有人敢轻易对她下手。
厉穆禛摇了摇头,他不用想也知道小姑娘肯定会直接拒绝涂太妃,她要真有心要入宫的话,昨夜看到他就不会是那样的神态了。
撇开那些儿女情长不谈,他打算先把这些伸到宫里头的手给彻底斩个干净。
“既然太医说了,这药平常人识不得,一般大夫也不见得能够认出来,那些奶娘是怎么打听到的,还一拿就是那么多年?给朕好好的查清楚,朕倒要看看是哪些人胆子这么大,连先帝血脉都敢动。”他冷冷地吩咐下去,不只是方姑姑那儿,也把宫外的人手都一起吩咐了。
这种事儿,光凭这些奶娘是绝对不可能一瞒就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一定的人手,没有人在背后出谋划策,也不可能直到今日才被发现。
“宫里的消息暂时先压下去,尤其是秀女们那儿,人也都先拘在宫中,等事情查明了再说。”
厉穆禛向来不认为人心是单纯的,他宁愿用最大的恶意去猜测,谁也不能保证那些个秀女被送进宫中,不是为了某些目的。
而昨日这件事情爆发出来,他就马上把消息压了下来,连把人押走都是无声无息的,可秀女们原本几日后就要出宫,但为了怕打草惊蛇,也怕这群秀女之中有人出去通风报信,先把人扣押在宫中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涂太妃见皇帝对于留下陆厚朴这件事并没有多加回应,以为他自有盘算,也不再多提,只是心里却想着这头一个让皇上上心的姑娘,她找机会得先卖个好,毕竟这太妃的名头再怎么响亮,那也是对宫外人说的,等以后皇帝有了正经的宫妃,她们这些太妃不过是昨日黄花罢了。
方姑姑领命下去了,可另外一位待命的齐太医却是一身冷汗的杵在那儿,不是他不想走,而是他们这些太医虽然洗清了嫌疑,可是后续这解毒还有前头没察觉中毒的罪名也让他们都提着心,等着发落。
厉穆禛带着冷意的眼神扫向一脸忐的太医,“说说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吧。”
昨日那碗汤水当然不可能让两个孩子喝,厉穆庭还好,毕竟这些年服用的药不多,一入夜后,只是有点难以眠,可厉慕蓉就不同了,不只多吃了好几年的人奶,甚至这些年许多点心也都混杂着人奶下去做的,更别提一些膳食了,即使都只是少量,可这经年累月下来,也是颇为可观。
以致于昨天晚膳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止不住的啼哭,最后甚至浑身发疼、冒汗打滚,小小的身子被折腾得不行,让厉穆禛心疼得下令将昨天伺侯的人都拉出去打一顿,可是太医也不建议再继续服用药物,只能咬着牙把一碗安神汤给灌了下去,然后他紧抱着她,以免她伤了自己,一边温言哄着,直到她睡着为止。
这药性的霸道由此可见一斑,这也是他昨晚情绪不佳,脚步下意识往陆厚朴那儿走的原因。
看着一个小人儿如此难受,就算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不安稳,他的心里就满是不痛快。
只是他知道自己还不能擅动,毕竟那背后之人能够在宫里隐藏这些年还没露出马脚,所图之大,绝对超乎想象。
两尊大神就在上面瞧着自己,齐太医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低头急促地说道:“臣昨夜已经连夜寻找解毒的法子,可是这毒性可解,但是瘾头要断却是……再说长公主身子本来就弱,要是强行断药,只怕折磨太过,反而更损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