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秀深吸了口气,握着手上的剑,走向为首的太子,尽管没见过本人,不过从对方的穿着打扮,以及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不用问也知晓他是谁。
“太子前来不知有何贵事?”她先礼后兵地问。
终于抓到荣国公的把柄,太子可是得意非凡。“本太子是奉了皇上口谕,前来捉拿赵家后人,还不快把人交出来。”
“这儿不是赵家,又哪来的赵家后人,太子该不会走错地方了吧?”冬秀娇嗤一声。“送客。”
太子没想到她竟敢不从,高声斥喝。“放肆!”
“你才大胆!”她反唇相稽。“别忘了我的祖父是什么人,我江家又替翻廷立下多大的汗马功劳,皇上甚至还恩准过,除了他之外,可以不跪任何人,你也不过区区一个太子,少在我面前摆架子。”
冬秀依照盛永澜所教的,以江氏的身分,一举将对方嚣张的气焰给压了下去,看对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真是大快人心。
“你……你……”太子不禁恼羞成怒。“本太子可是有人证能够证明荣国公府里的小妾周氏,就是七年前遭到满门抄斩的赵家夫过门的媳妇儿,当年还怀了身孕,如今孩子也该有六、七岁大了,想不到他竟敢隐匿不报,还谎称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蓄意包庇,简直是欺君罔上”
“周氏是我相公的小妾,她所生的孩子自然也是我相公的亲生骨肉,又怎么能说是蓄意包庇,又隐匿不报呢?”冬秀一阵抢白。“难道太子的小妾所生的孩子其实是别的男人的种?”可别怪她把话说得粗鲁。
太子顿时面色铁青,索性来硬的。“你们还不进去抓人!”
禁军统领比了个手势,要属下跟着他走。
“谁敢乱来!”冬秀唰地一声,拔剑相向,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要把气势给摆出来。
而她身后的护卫也同样严阵以待,就是不让任何人越雷池一步,双方的情势可说是一触即发。
见状,太子大声斥责。“你敢抗旨?”
之前只听说荣国公夫人不过是个骄纵任性、养尊处优的官家闺秀,亲眼见到之后,还真不愧是拥有“天下第一大将军”美名、死后还被追封为安庆侯的怀远大将军江达的孙女,之前那些对她的传闻原来不过是以讹传讹。
冬秀一脸不为所惧。“有什么话我自会到皇上跟前说去,太子不必在这儿大呼小叫,请在此稍候片刻,容我先回房梳妆打扮。”
话一说完,她转身就走,让太子当场气得脸红脖子粗的,自己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这笔帐他记下了。
而在场的管事,以及一干奴仆和护卫,虽然早就知晓现在的夫人跟过去不太一样,直到这一刻,才完全被冬秀的勇气和气势给折服了,纷纷用敬佩的眼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待冬秀回到寝房,将剑搁在桌案上,双手还不断地颤抖着,不是恐惧,而是因为愤怒,要是这副身体是原来的,内力也还在的话,方才已经一剑杀了太子,甚至以太子为要挟,直接闯进天牢教人。
“夫人……”婢女们都不知所措,个个吓白了脸。
冬秀紧闭了下眼,凛声说道:“我要进宫!”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要闯。
就在婢女们取来命妇服饰,帮主子穿戴好了,周氏已经闻讯赶来,手上还牵着儿子,泪水盈眶地求见。
“你们都出去!”她将婢女们赶到外头,关上房门。
周氏牵着儿子朝冬秀屈膝跪下,泪眼婆娑地说出埋藏多年的秘密。“夫人,靖儿便是……便是太子要找的人,请把咱们交出去,好救爷回来……”他们母子已经亏欠荣国公太多,不能让他为此丢了性命。
“这件事相公已经跟我提起过了,所以我更不能把你们交给太子。”冬秀看着一脸懵懂无知的靖儿,慌张地看着不停啜泣的娘,又看着自己,若她能自私一点,可以不去管别人的死活,只要救自己所爱的男人就好了。“你以为相公知道我这么做就会高兴吗?他只会自责一辈子,更不会原谅我的。”
“可是……”周氏已经乱了方寸。
她先拉周氏母子起来。“吉人自有天相,你要相信我相公,只要三个月过去,他就能平安回来了。”
这也是首辅大人在信中所写的,就是要他们忍耐,切忌轻举妄动,不过三个月的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了,可是只要度过这一劫,便会否极泰来。
“三个月?”周氏不解。
“总之不会有事的。”冬秀也不能说太多。
但愿首辅大人预知的事能真的应验!冬秀在心中祈求。
她打开房门,一副慷慨就义的姿态,心里不断默念着相公之前所教的规矩,见了皇上又该怎么回话,可不能随便。
就在这时,前头传来盛永繁的大声嚷嚷。
“……大哥被关进天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没人可以告诉我吗?真是白养你们这些奴才了……”
见到盛永繁在责骂几个婢女,还用脚踹那些奴才,冬秀抽紧下颚,走上前去,再度一脚踢去,正中对方要害。
“呃……呜……你……”盛永繁捂着胯下,倒在地上呻吟。
“你再这么叫,我就真的让你当太监。”都什么节骨眼了,这位二少爷只会拿奴仆出气,最没用的是他才对。
见盛永繁连吭都不敢再吭一声,冬秀才甩头离去。
德阳殿
待冬秀跟着太子进了宫,来到皇上的寝宫,虽然难免还是会紧张,不过为了相公,她连命都可以豁出去。
“臣妾参见皇上……”见到坐在龙椅上的君王,是位相貌温和的长者,太子可跟他一点都不像,她马上跪下来大声喊冤。“恳求皇上明察秋毫,还臣妾的相公一个清白……”
太子低哼一声。“启禀父皇,荣国公夫人竟敢抗旨,就是不肯把赵家后人交给儿臣带回宫,还请父皇一并将她治罪。”
“皇上,太子所言根本是有心诬蔑,绝非事实……”冬秀眼眶一红。“咱们根本没有窝藏什么赵家后人……求皇上替臣妾作主……”
尽管有首辅大人的“预知”当作保证,她还是不免担心,总希望能为所爱的男人多做点什么,这么一想,泪水跟着夺眶而出,完全不必演戏,而是真情流露地表现。
听了冬秀的哭诉,皇上沉吟了下,即使有心偏袒,表面上还是要提出质疑。“不过太子说他有人证,又该如何解释?”
“父皇,儿臣手中的这位人证是个大夫,当年曾经帮周氏诊断出怀了身孕,而在一旁的赵家长子也亲口承认腹中的胎儿是他的亲生骨肉。”说来真是巧合,这位大夫和岳父是多年的酒友,前几日在席间聊了起来,无意之间说出了这段往事,就连老天爷都在帮他,太子不禁洋洋得意地思忖。
冬秀抬起泪痕斑斑的娇容,振振有词地说道:“启禀皇上,就算周氏曾经和赵家的人有过关系,可是相公事先并不知情,只是见她一个弱女子,身世又可怜,才会心生怜惜,纳她为妾,这完全是凑巧。”
“嗯……”皇上抚着下巴上的灰白胡子,偏头思索。
担心父皇会被她给说服了,太子不禁冷笑。“那么周氏所生的儿子,难道不是赵家的血脉?”
“靖儿是盛家的骨肉,这一点当年负责接生的稳婆可以作证,孩子是足月出生的,这么大的事可不会弄错了。”相公为了以防万一,当年早就做好各种可能的空排,好让别人相信周氏腹中的孩子是他的,真的是用心良苦,所以她绝对不能出错,让相公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太子不禁咬牙瞪视。
第8章(2)
“太子若还不信,可以去问稳婆。”冬秀理直气壮地说。
“父皇,这些根本是脱罪之词……”
冬秀想到所谓的“满门抄斩”,连带害死了多少无害的人,真是太残酷了。“皇上,事过境迁,都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又提起当年的事,不让死者瞑目,再这么追究下去,实在令人于心不忍。”
皇上听她这么说,有些讶异,也感触良深。“你这孩子嫁人之后,学会了体谅和怜悯,朕相当欣慰。”
“呃、谢、谢皇上夸奖,自从臣妾上回发生意外之后,这才体悟到人生无常,有些事不该争,因为争了也没用,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用尽各种手段也得不到。”她这番话当然是说给某人听的。
太子似乎听出冬秀的弦外之音,脸色也更加难看了。
闻言,皇上不禁心有戚戚焉。“这话倒也没错。”
“父皇,她——”
猜到太子想说的话,皇上一句话就堵住了太子的嘴巴。
“朕一直以来就相信盛爱卿的为人,绝不会做出知法犯法之事。”想到七年前救不了赵家,这回绝不能让悲剧再次发生。
“父皇……”太子很不甘心。
冬秀依旧跪在地上,垂着螓首,屏住气息,等待着皇上的旨意。
这时,寝宫外头传来太监的吆喝,让太子不禁露出喜色。
“皇后娘娘驾到!”
皇上脸色微变,就差这么一步便可以下旨放人了。
接着,皇后领着几位老臣进来,在得知要释放荣国公之后,马上提出反对,凡是有可能阻碍太子即位的绊脚石,都必须除去。
跪在一旁的冬秀不禁抡紧了拳头,差点哭了出来,真的好想扑过去掐住皇后的脖子,质问她良心何在,为了让儿子坐上龙椅,要害死多少人才甘心。
不行!她要忍住这口气!
若是太过冲动,激怒了皇后,只怕谁也救不了相公。
几名支持太子的老臣也纷纷跪下请命,还说出神种的理由,就是不但让荣国公太早被释放出来。
“……皇上还是先把荣国公关在天牢里,等完全确认和赵家没有关系再说。”皇后也就顺理成意的建议。
说着,皇后便和太子交换一个胜利的眼色,确不确认是另外一回事,把人关着才是最重要的。
“就这么办吧。”皇上只好同意。
冬秀紧闭了下眼,眼眶中的泪水已经不听使唤了。“皇上……恳请皇上让臣妾到天牢里见相公一面……”
“朕……”皇上才说了个字,那几名老臣又跪下来,目的就是要断绝荣国公与外面的联系。
“启奏皇上,荣国公在未获清白之前,可是有罪在身,得让他好好反省。”
“皇上,这也是为了给其他人一个警惕……”
皇上叹了口气,无奈地摆了下手。“到天牢去探望盛爱卿之事就再缓一缓,你先退下吧。”
“……是,皇上。”冬秀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只能遵命。
最后,她连人都见不到,只能失魂落魄地坐上轿子回荣国府。
而此时的荣国府外头,上自管事,下至奴仆,全都在引颈期盼着冬秀能带回好消息。
当冬秀从轿内出来,看着众人望着自己,想起那天和相公的对话。
“冬秀,我不在府里这般日子,一切就拜托你了……”
“包在我身上,虽然不太懂那些规矩,不过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就会问人,你不用担心……”
冬秀赶紧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好让他们安心,于是挤出一张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脸。“你们的爷暂且不会有事,一切都只是误会,等皇上查明之后,就会放他回来了。”
“夫人……”管事见她哭肿的眼皮,也看得出是强颜欢笑。
她重新打起精神,铿然有力地说:“相信我,绝对不会有事的。”
“是,夫人。”众人齐声说道。
就从那一天起,冬秀努力扮演好当家主母的角色,有不懂的地方就问人,也用忙碌来避免自己胡思乱想,否则真怕会不顾一切地去救人。
而府里上上下下也早就摆脱过去对夫人的不好印象,重新认识她。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冬秀也曾再进宫去请求皇上,准许她到天牢探望相公,不过总是有人刻意阻拦,只能失望而回。
可是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也因为有这个念头才没有击倒她。
每到夜深人静,冬秀一个人待在寝房内,还是会忍不住掉下泪来。“以前的我不会这么爱哭的……可是现在……”
她真的好想他,想到都无法呼吸了。
“我的轻功要是还在,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天牢里看他了……就算只是看一眼也好……”冬秀呜咽一声,愤慨地啐骂。“他被关在牢里一定吃得很不好……谁知道太子会不会乘机在饭菜里下毒……要不然就是对他用刑……”
愈是往下想,她心里就愈是难受。
只要一天见不到人,冬秀就连觉都睡不好,也吃不下饭,原来那个男人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已经占得如此之重。
万一失去他,自己也绝不会苟活的。
到了白天,周氏也会前来探望,若不是为了她和靖儿,也不至于演变到这个地步,除了祈求菩萨保佑之外,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冬秀反过来安慰她。“这是相公的决定,只要他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办到,所以咱们不能让他的苦心白费了。”
“是,夫人。”周氏拭着泪说。
她们现在要做的事便是等待。
终于撑过了一个月,对冬秀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幸好这段期间,首辅大人曾经派人送信来,虽然上头只写着“一切平安、梢安勿躁”,不过对冬秀来说,像是吃了定心丸,至少可以证明相公没事。
这天下午,冬秀一个人坐在花园里,不让婢女在身边伺候,说是要想些事情,其实脑子根本一片空白,什么也无法去想,只是抬头看着渐渐变黄的树叶,不时飘落在地上,连风也带来了凉意。
她突然有些不太记得自己在这座府邸待了多久,感觉已经过了好多年,这里的一草一木早就摸透,彷佛一直生活在这里似的。
不期然地,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让冬秀回头察看。
靖儿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低头不语。
“怎么了?”她笑问。
小小的身影还是站在原地不说话。
“我又不会打你,站那么远做什么?”冬秀朝他招手。“过来。”
犹豫一下,靖儿才走到她面前。“大娘……”
冬秀见他满脸委屈,有些失笑地问:“是不是做错事被你娘骂了?”
“不是……”他摇了摇头,这才鼓起勇气开口。“大娘……我不是爹的亲生儿子,爹也不是我亲爹是不是?”
她瞅着靖儿一脸快哭出来的神情,尽管对府里的人说那不过是误会,是遭奸人陷害,可是太子当日那番话,还是让一些闲言闲语传了出来。
“谁跟你说的?”冬秀要把那些嘴碎的人揪出来惩处。
“府里的人都在背后偷偷地说……”他瘪了瘪嘴。“我就跑去问娘,娘听了就哭了……大娘,他们是胡说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