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着美人,你说该怎么办?”尹子莲慵懒笑问。
“我可以跟二爷情商,借花魁到府里。”她想了想,立即找到两全其美的好法子。醉月楼的花魁凌烟是卖笑不卖身的清倌,长得非常美丽,要是能让爷儿和她同处一室,相信必定会喜欢上女子的。
闻言,尹子莲挫败的闭了闭眼,一旁的宋元熙则是哈哈大笑。
站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尘,他走过好友身边时,一脸快意地倒:“子莲,这是你放纵她欺负我的报应。”
尹子莲看向他,似笑非笑地说:“是啊,我有了报应,所以你那幅要拿去送人的春嬉图,我大概画不出来了。”
“喂!”宋元熙马上凑近他,低声叫骂,“能不能别把你们的私事牵扯上我?喜欢就说嘛,你不说,那木头姑娘没心没肺,不会懂。”
“没道理要我先说吧?”他哼了声,栽在她手里已经够呕的,为何还要他先开口?
“不要忘了她十年契就快到了,到时候人家拍拍屁股走人,你再端你的傲骨去追她吧。”宋元熙哼哼冷笑,感觉阴影逼近,立即俐落地朝旁跳开一步,走人。
“爷儿,你和大人在说些什么?”红袖面色不佳的逼问。
“没事,回府。”
“那好,我去跟二爷借人。”
尹子莲冷冷看着她,很忍耐的闭了闭眼,先行离去。
* * *
“依我看,爷儿还是跟宋大人走得太近,他那个人太不正经了。”回到尹府夏荷斋,关上门,红袖才将满肚子的话一吐为快。
她俐落地差人备上热茶、热水,替主子抹了脸和手脚,将他一头未束的发收拢好,忍不住摇头。“爷儿的发太长,还是不束起吗?”
“……袖儿,你渴不渴?”
“不渴。”她没心眼地摇头,瞥见小丫鬟送来两壶茶,快手替他斟上一杯,自然也没冷落坐在一旁锦塌上的凌烟。“凌烟姑娘,这桂圆红枣茶对女子极好,入冬时多喝点。”
“多谢。”凌烟笑敛勾魂眼,扬起秀眉,轻嗅茶香。
第3章(2)
“给姑娘家的好茶,给我做什么?”坐在案前的尹子莲好整以暇地问。
“爷儿的这一壶我另外添了姜片,可以祛寒,还加了枸杞补肾明目。”
尹子莲不禁好笑。“何时你成了大夫了?”
“我不是大夫,只是记得以往爹爹给我娘喝的偏方。”她说着,眸色微涩。
虽说爷儿近几年的身子骨是强上许多,可每年入冬时,咳症仍旧容易发作。可他不爱喝药,更讨厌沾染一身药味,她只好找些较香醇的药材熬成茶水,让他多服些。
“加了这些,对我的咳症较好?”
“喝点热茶,就不易干咳,然而这茶主要是要助爷儿在今晚将画作完成。”她笑得分外温婉端庄,像个知书达礼的千金。
“……你该不会忘了我的身子骨不适合熬夜?”
“我当然知道。”她跟在他身边又不是一年两年,怎么会那么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我会在这里陪着爷儿,替爷儿准备墨水,看着爷儿完成。”
“……”尹子莲垂敛长睫,余光瞥见凌烟掩嘴低笑,不禁微恼。
凌烟贵为醉月楼花魁,是他这两年来看得最对眼的女子,身为他的红粉知己,他的心底事她多少会知道一些。
“爷儿,该开始了。”红袖开始掂算时间。爷儿作画速度颇快,只要思绪通畅,一幅画根本费不了一个时辰,再加上岁寒三美至少应该已经完成两美,所以这样加加算算,大概只要半个时辰再多一些便可,根本不会让爷儿熬上大半夜。
“……怎么我觉得你比我还像个主子?”
“爷儿,话不是这么说的。”她笑得甜柔,开始在他身后的书架上找他未完成地画。“是你自个儿答允把所有画作都交给我打理,所以现在,我不是你的丫鬟,而是你的牙人,负责把你的画交给韦爷,你要是不赶快作画,我怎么跟韦爷交代?”
“听起来有几分吃里扒外的味道。”他哼笑着起身,抓住她拿画的手。
“爷儿?”她回头,才发现他近在眼前,就连他的胸膛也几乎贴在她的后脑勺,霎时教她脑袋一片空白。
等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感觉好暖好厚实,长指纤白非常有力……这不是爷儿第一次握她的手,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年纪渐长,总觉得爷儿这个举动有些古怪,教她的心跳得好快。
“你拿画本做什么?”他将厚版画本再推回架上,从底下的宝格里取出画轴。
“我想爷儿也许打了底样。”她垂着脸,不断深呼吸控制心跳。
“我从不打底样,画在画本里的,全都是一时画好玩的,你别乱拿。”他说着,放开她的手,坐回案前。
“喔。”她乖巧地点点头,确定心跳恢复正常之后才转过身,走到案前,刚好瞧见他摊开画轴,随着画轴一圈圈地摊平,她看见——空白。
她愣了下,眨眨眼,再看,空白还是空白!
“……爷儿,这幅岁寒三美,不是三个月前就动笔了吗?”她笑着,但却忍不住咬牙切齿,青筋在额边跳颤。
“可不是?”
“那怎么、怎么……”
“难道我一点都不能觉得乏?”她的卖身契就快要到期了,她却提也不提,教他做起事来总觉得兴致缺缺。
“可、可是……”这样要怎么在两个时辰之内画完?他不能太晚睡,不能睡得不足,现下已经入冬了,就怕在这当头他身子再出问题。
“好了,你出去吧。”
“咦?”
“不是要我作画?”
“可是——”
“去。”
红袖张口欲言,却瞧他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不由得可怜兮兮地垂下脸朝外走,只是却又听闻他的轻唤。
“袖儿。”
“在。”她回头,笑嘻嘻的等着他吩咐。
“今晚凌烟要在这儿过夜。”
她愣了下,随即又勾笑。“好,我知道,我马上去准备一间客房。”
“不用。”
红袖傻气地看着他。“爷儿,不用是什么意思?”
“不用就是不用,你可以出去了,顺便把门关上。”他眼也不抬地说,开始动笔。
偏着螓首看他一会,他却理也不理,最终她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往外走,离去时,还得强迫自己对凌烟笑。
回到西边的小房后,她失神地准备色料,拿起大刷,逐一在雕版上着色,脑中不断思考主子说不用代表什么意思。
主子常夸她聪明,她却总觉得一点也不,她要真是聪明,为何她老捉摸不到他的心思?
主子能多近女色,是好事,喜男风就糟了,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闷?就像三年前,在丹禾身上瞧见一个类似的木雕娃娃时,一样的闷痛着。
* * *
两个时辰之后,一抹身影在书房外头,偷偷摸摸地巴上门板的纱纸,想要偷窥里头的动静。
然而纱纸上头有图腾,雾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楚,于是她闭上眼,用心聆听,里头却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这是怎么着?
“红袖,你在做什么?”
“吓!”她吓了一跳地回过身,见是廉贞,暗松口气,努力扬起甜暖的笑。“廉大哥,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
“我才刚回来,你呢?在这里做什么?想进去就进去啊。”
在红袖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廉贞理所当然地推开门,她只能硬着头皮侧眼探去,却不见主子坐在案前,视线缓缓移动,便见两人躺在锦榻上,贴得很近,近到像是正准备要做什么。
“爷儿,真是对不住!”廉贞见状,赶紧要拉上门,红袖却一把推开门,用力之大,让门板大力弹跳了下。“红袖,你这是做什么?”
她也愣住了,垂眼看着自己的手。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就是比脑袋动得还快,快到她一时之间找不到理由掩饰这莫名之举。
“袖儿,把门关上。”尹子莲懒声命令。
红袖闻言,心头没来由地抽了下,有种被拒于千里之外的难堪,但她还是勾起笑,思绪动得极快,走到锦塌前,从怀里取出隽王爷府的邀帖。
“爷儿,我忘了告诉你,这是晚上隽王府上送来的邀帖。”她双手拿着邀帖递到他面前,逼得他非得接过手不可。
尹子莲瞅着她,接过手的瞬间,她也身形飞快地将凌烟一把拉起,推到房外。
“爷儿,夜已深,凌烟姑娘肯定累极,我已备妥了一间客房,这就带她去休息。”话落,立刻拉着凌烟飞也似地跑了。
廉贞不解地看着这一幕,直到主子唤他,“廉贞。”
“小的在。”
“可已准备好?”拆开邀帖,他淡淡扫过。
“是,小的已经都准备好,等天一亮,小的就准备出发。”
尹子莲抬眼,轻笑。“辛苦你了,廉贞。”
“一点都不辛苦,只要能帮到爷儿,小的满心欢喜。”廉贞笑得一脸憨厚,又突地敛笑。“不过,小的不在爷儿身边,爷儿还是别太常到外头走动的好。”
他从小跟在主子身边,当年爷儿中毒,他并不在,此事教他耿耿于怀,从此之后,只要外出,他都会尽可能和爷儿身形不离。
“怎么,你以为相隔多年之后,还有人要我的命?”他笑得轻狂。
“凶手一日不就擒,便无法得知对方的动机,还是得小心。”
“凶手?”他哼笑。
很多事,他了然于心,但没打算追讨一个公道,因为追出了答案,也没办法还他无缺的身体,所以与其急着擒凶,倒不如找着真正能救回他身子骨的好东西。
不过认真说来,现在他倒是颇为感激对他下毒的人。
要不是对方,他不会断了仕途,自然就不会跟袖儿相见,那么,他便永远也尝不到悬在心间酸涩甜美的滋味,也永远不会懂,何谓牵挂。
余光瞥见红袖小小步地走来,他唇角抹着满足的笑,一抬眼,便见她像是犯错般地扁起嘴。
“爷儿,凌烟姑娘回去了。”
“是吗?”
“我是要她住下的,可她却说要回醉月楼,我没能留下她。”她说着,不禁想是不是自己动作太过粗鲁,吓着了凌烟,才会教人想要赶紧逃离。
“无妨。”尹子莲懒懒坐起身。“袖儿,差人通知二爷,明日的红梅宴,他陪我一道出席。”
“爷儿?”廉贞和红袖同时惊呼。
“那我跟廉大哥呢?”她不解地又追问。
“廉贞有事要外出一阵子,而你……乖乖待在府里。”
“我要去。”红袖坚持。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可是……”她扁起嘴,大眼骨碌碌地转着。不能跟主子硬碰硬,到时候再偷偷偷跟好了。如此打定主意,她随即扬笑。“我知道了,我先把爷儿的画收起,再差人去通知二爷。”
她走向案边,却见摊在桌上的画轴还是空白。“……爷儿,你刚刚和凌烟姑娘到底在干什么?”她问得很轻,却感觉有一股火在胸口窜烧。
“聊天。”他回得理所当然。
红袖闭了闭眼,咬紧牙,笑得很狰狞。“红袖先退下了!”
不骂了!她何必如此着急?特地请了凌烟姑娘让他作画,他却和她聊天,一聊就是两个时辰,还躺在一块,抱在一块……气死她了!
听她踩着重步离去,尹子莲不由得笑开,确定他的小丫鬟确实是开窍了。
廉贞想了下,明白了。“爷儿,别把红袖逗过头,其实她脾气不太好。”他教她习武时,要是她练得不顺畅,是会骂天骂地骂自己的。
“这点,我早就知道了。”
他纵容她在自个儿面前展现真性情,给她权限,让她越过主从之分,不让主从关系成为她到他身边的障碍,等着她发现,他的宠爱,只给一个袖儿。
第4章(1)
近晌午,天候阴霾,寒风刺骨,街上的人潮却依旧不减,大多都是携家带眷地在市集上采买年货。
尹府马车在城内大街缓缓行走,马车内,尹家两兄弟面对面而坐。
“我说大哥,你真的要放你那丫鬟继续在后头跟着?”尹少竹双手环胸,坐姿挺立,一双天生狠厉的眸直睇着兄长。
“二弟,目光再柔一点,你吓到我了。”尹子莲偎在铺上软衾的座位上说。
“……我天生长这样,你看了二十多年,还没习惯?”尹少竹嗓音低沉浑厚,浓眉大眼,高额挺鼻,本该是张俊俏面相,然而眉骨太立体,压得黑眸太显阴险。厚唇习惯性紧抿着,看起来就像是被倒了几千万两的怒颜,教人望而生惧。
“坐太近了,很有压迫感。”尹子莲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我们很少坐得这么近。”
他咬了咬牙。“那你干么找我陪你来?你以为我很闲吗?知不知道你不管事,所有差事全都落在我身上?於棠那混蛋也只管他的酒厂,丹禾只顾着照顾他和娘,我呢?天天都累得很想磨刀!”
“杀谁呢?”
“杀自己!”
尹子莲低低笑开,拨了点心神看向车窗外,只见一道身影鬼祟地躲在马车最后端,脸不红气不喘的小跑步跟着。
要是能和她生几个孩子,希望孩子的身子骨都能像她一样好……
“我说大哥,你这表情,吓到我了。”
“喔?”他收回视线。“怎么说?”
“既然已经看中,也调教这么多年了,差不多可以跟娘说一声了吧?要不然,直接搞大她肚子也可以,反正就是别露出那种远观自喜的表情,让我看得头皮直发麻,还是说——”尹少竹想了想,双手撑在膝上,靠近他一些,小声问:“你是不是不行?”
这是最合理的怀疑了。
要是他没记错,发现大哥对他的贴身丫鬟红袖诸多疼爱,是三年前的时候。虽说奴婢的身份太低,想配他这个解元大哥实在是高攀,但他这个大哥行事向来没道理,一旦看中,他也只能祝他心想事成。
尹子莲懒懒扬起眉,笑意淡去,眸色慵懒带邪。
“……只是问问而已,你当我没问好了。”尹少竹向来识时务,绝不会与人硬碰硬。“还是,你怕自己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会连累她?”
“你以为我会顾虑这些?”
打他发现栽在那小女人手里时,他便更加注意身体,可惜的是,毒已深植,伤筋损脉是自然,大夫多次警告他不得大悲大喜,否则恐怕会教血脉尽断。庆幸的是,他天生性情淡泊,少有大喜大悲时,就连爹去世,也还不至于教他太难受。
反倒是袖儿,总能将他气得牙痒痒的。
“要不然呢?”
尹子莲笑而不答。
尹少竹自讨没趣的抹了抹脸,不再追问,他很清楚,大哥要是不说,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改问另一件事。“廉贞去哪了?”
“我要他去帮我办件事。”
“所以红袖才会放心不下,硬跟在马车后头?”
“放心不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