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为如此,众人的矛头都指向他了,放眼宫中还有谁能助他一臂之力?再者,要是他真拿下战功,凯旋回京,又怕有人跟皇上嚼舌根,说什么镇国大将军会功高震主并累及华逸与范贵妃,那才真的教人吐血。
光是一个后宅里的争夺就够教人步步为营了,更遑论是为了争夺帝位,这里头错纵复杂的嫔妃外戚势力角力着,重臣各衔要职,要置一个皇子于死地,实是再简单不过,有什么鬼话是编派不出的?
不过,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要华逸平安归来,所以——「青龄,我方才要的仙茶和八珍糕可备好了?」
「已经备妥了。」青龄随即应了声。
看着这日渐长开的公主,她实在越发摸不着头绪,明明还年幼的紧,可偏又威仪慑人,更古怪的是,她怎会知道这些药膳糕饼茶饮来着?难道是四皇子教的吗?
「各送一份到母妃那儿,再备两份跟我走吧。」哪怕皇上不可能听她建言,但她去探探口风,总是可以的吧。
离开御书房,走回钟粹宫的路上,华千华心事重重。
原以为皇上身边是进来最受宠的淑妃陪伴,倒没想到跟在御书房里的会是皇后,还说什么已经无法从民间采买药材,说什么怕是有人恶意在民间收购,箭头到底指向谁,她不是挺清楚,唯一清楚的是这一战可以说是一石多鸟之计。
没有药材,要是华逸死在雎城可就合了皇后的意,要是趁这当头再多拉几个下水都算是赚到的,这种有利无害的买卖,又能转移皇上心思的焦点,转而查办药材下落。
京城的三月已是如春,但西北边境的天候怕尚在寒冬之中,要是将士们无法赶在入春休养伤势,夏天之后变数就多了。
可她瞧皇上似是动怒了,硬是要追查谁在民间囤货……此时若让母妃去跟皇上提点提点,皇上听得进去吗?就怕皇上听不进,还会累得母妃被冷落。
这真是麻烦事,她到底还能找谁帮忙?
「唷,这不是咱们妹子吗?」
未抬眼,华千华便听身后的青龄领着宫女喊二皇子、三皇子,再不满,她还是得依礼向两位压根不亲的兄长施礼。
「怎么臭着脸?老四不在,你就成这模样了?」华逵哼笑了声道。
华千华懒得踩他,假装扶额踉跄了下,青龄赶忙向前扶住她,随即朝着两位皇子道:「二皇子、三皇子,公主身子不适,奴婢先送公主回钟粹宫。」
真是贴心的青龄,说得真好。
华千华让青龄扶着,走过华逵身边时,便听他道:「脸色确实不好,也是,毕竟最疼你的老四恐怕要战死在雎城了,你要是闲着,可以提早先为他哭两声。」
华千华闻言,握紧了粉拳。
王八蛋,兄弟相残也该有个限度吧!她心里骂道,却也深知这就是人性,当年柳家的嫡女柳七都能为了自己的富贵荣华害死柳九了,如今一个嫡皇子为了巩固地位,想掐死其他皇子,似乎也是挺合理的事。
仔细想想,这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她就是不爽!
千万别让她逮着机会,否则……她绝对能比他更狠!
悻悻然地回到钟粹宫,正思索着如何从有限的人手里杀出生天,突有小宫女入内禀报三皇子来访。
华千华面无表情地瞅着小宫女,一旁的青龄便出声要小宫女回绝,华千华小手一抬——「让他进来吧。」
她不知道华透找她有什么事,但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让他入内说清楚。
一会小宫女领着华透入内,见华千华从榻上摇摇晃晃地站起,华透忙道:「妹妹坐下吧。」青龄随即扶着她坐下。
华透很自然地往她身旁的位置坐下。
华千华不快地暗捺心绪,不让自己开口赶人。这位置是属于华逸的,除了华逸,她不愿与其他男人共席。
「妹妹身子不适,可有请御医看诊?」华透暖声问着,话里透着担忧。
「三哥,妹妹是老毛病了,总不能时时要御医在旁伺候。」华千华勉强自己虚伪应对,随即切入主题。「三哥怎么来了?」
说吧,说完快滚!
不知道怎地,一见这人她就是有股说不出的恼意。横眼打量了他一下,只见他也长得人模人样,浓眉大眼,真要说的话,确实也是挺俊俏的,但是再仔细看那双眼……就说嘛,长在宫中,毫无地位的皇子,怎可能真有双清澈无垢的眸?
华逸的阵子就像是满天星斗,收尽了一夜的繁华,他却不同,他的眼黯黑得不见底,也许他已将心思藏得极深,可偏偏她就是有双火眼金睛,能将人深藏的企图意谋找出。
「不就是担心你,」华透叹了口气,随即又道:「也担心老四。」
华千华神色不变地微扬秀眉,试探性地问:「三哥也知道边境告急一事了?」
「自然是知道,边境军报是一月一报,如果告急的话是十日一报,这两个月来几乎是十日就一报,该是死守着雎城,而眼前有数千士兵受伤,药材却是短缺,户部那头说民间收购不到所需药材,有人说是户部与皇商挂勾,可户部尚书是母后的兄长,岂可能如此行事?于是矛头指向了淑妃的皇商兄长,但也有人说是与德妃母舅有关,毕竟德妃的母舅是咱们王朝第一大的药材商,莫怪会遭人联想,教人担忧的是宫中流言满天飞。」
第三章 四皇子上战场(2)
华透不疾不徐地将流言三言两语带过,话意点到为止,但已经让华千华听得够明白了。淑妃、德妃是五皇子、六皇子的母妃,她可以理解为何方才不见淑妃伴驾了,可为何这事情听来像是经过缜密计算的谋略,总有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感觉?
是他吗?
一个无所依靠又不受重视的皇子,即将年满二十却没有任何建树,待在这宫里说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所以他的心眼必定要多,否则怎能在这宫中牢笼活下去?可问题是,他有什么本事可以操控这些?
她向来没兴趣听皇子们的小道消息,但也许今天过后,她得要探探宫女们的口风,至少得要给她足够的筹码,她才知道该怎么防备。
「难怪父皇急着要追查囤积药材一事,却忘了边境多需要药材。」华千华试探性地说着,唱作倶佳地叹了口气,彷佛为了这事多烦忧。
「所以,我今儿个也是为了这事来。」
「怎说?」
「之前听四弟提起他在东宁园种了不少药材,里头不乏战场上用得着的药材,我想这儿要是有的话,也许可以先拿一些应急。」
华千华摆着愁容,心底却哼笑着。杯水救得了星星之火,却救不了燎原大火,东宁园里栽种的分量岂应付得了边境将士所需?况且东宁圔里栽种的种类繁多,数量自然更少。
而他,竟然想拿她当棋子,要她到皇上面前进言,要是成了,功劳是他的,要是失败了,她这个公主被冷——到天涯海角去,之于他一点损失皆无,他脑筋倒是动得挺快的啊。
「有是有,可不多,况且父皇……」
「妹,三哥之前在通政司里走动,私下让人寄送一些,压根不需要让父皇知晓,况且咱们做的是桩好事。」
「三哥,不是我不愿意,而是量实在不多,而我也照着四哥的法子栽种了一些所需药材,然而要等到能采收,最快也要秋天,但再经过炮制,送到雎城恐怕也已经入冬了。」她说的全是实话,但拒绝他是因为她压根不想成为代罪羔羊,因为她无法确定他到底会寄什么东西到雎城。
「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该如何是好呢?要真是能寄出应急的分量,哪怕只要能凑出二十斤……不,只要十斤就好,要是能凑出十斤的白莨和木鳖仁,届时配合宫中四熟药局里的乳香、没药、血竭等几种树脂,不知道该有多好。」喏,她给个头了,他有没有想清楚,端看他有没有慧根。
「十斤的白莨和木鳖仁就成了?」
「对,到时候就算不经通政司,只要交给每十日回报军情的驿兵就成了。」喏,这样是不是更快了些,更少人知情?而且不管他要随便乱寄什么鬼玩意儿,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省得他利用她去牵制华逸。
但是,如果他想藉此抢功劳,眼前是绝佳时机。虽说对付敌人很重要,但适时地在皇上面前有所表现,在日后少了敌人时,他才会显得更突出。
她相信他肯定知道民间被抢购的药材到底跑哪去了,而她呢,向来能将时局看得清楚,唯一可惜的是,她身为姑娘家,受限太多。如果他有意抢功,她不介意献计,只要让华逸在雎城可以无后顾之忧。
「我知道,我常在民间走动,有些小店小铺也许未被收购一空,我去瞧瞧好了,要是能帮上四弟的忙就好。」他面露无懈可击的关怀模样。
华千华回以感激不尽的笑。「有三哥在,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就在她缺人脉时,老天送来一个三皇子,倒也挺好使的,虽说利益不同,但目标一致,这样就好办事。
华透果然没辜负华千华的期待,早早就将第一批药材交给了送军情来的驿兵,还不忘到她跟前邀功,怕是他日她会忘了他曾有这么一番作为。
而华千华只能藉着和华逸的书信往来,确定华透到底寄了什么药材前往雎城,一旦确定华透没多添加任何莫名其妙的药材,她才随手捎上一些东宁园里的药材。
「这也成吗?」华透看着她将研磨成粉的几袋药粉给他,哪怕他不懂药材,也能从气味知晓这是不同的药材。
「三哥不也说了,外头几乎是找不到货源了?穷则变、变则通,咱们虽然凑不齐做成金创药的药材,但也不是非得要金创药才能疗伤,好比这黄芩既能止血又能解毒,又好比牛蒡子能疏散风热,又能解毒消肿,这些都是外伤的特效药,而适巧我手上的木鳖仁已经收成了,过几日晒干了就能开始炮制,待下一回的驿官来时,方巧赶得及送上。」
华透听完,笑得斯文俊雅。「瞧你这说话的模样,怎么觉得像极了四弟?」
「……许是我跟四哥相处的时间太久了。」她努力地挤出笑意回应。她跟华逸像?看来,他的眼睛不好,该找个御医诊脉了。
「不管怎样,有药材总好过没药材。」
「是呀。」
目送华透离去后,华千华噙笑的脸瞬间变得冰冷。要不是逼不得已,她还真不想跟这种货色说话,累死她了。
「瞧公主似乎不怎么待见三皇子,怎么却三天两头就与他碰头一回?」青龄在旁送上热茶边问着。
她呷了口便递还给青龄。「唯有如此才能托他将药材送到雎城。」
「但也不必要见得如此频繁呀。」何苦让自己难受?「况且放任三皇子不经通报,在钟粹宫里来去自如,似有不妥。」
「这样才能确知所有消息。」不管是宫中还是雎城的消息。虽说她每个月都收到华逸的信,但是华逸不会据实告知她雎城的状况的。「青龄,让钟粹宫里的人嘴巴都闭牢点,别跟三皇子攀谈,尤其是别让三皇子得知四皇子在雎城里的状况。」
钟粹宫的宫女们向来是训练有素的,一个个手脚俐落,全都是万中选一,可就怕嘴巴不牢靠,怕华逸写给范贵妃的书信内容,会从宫女们的嘴巴流出。
青龄想了下,突道:「原来公主是如此喜欢四皇子呀。」
华千华顿了下,缓缓回头,用一种你脑袋坏了般的眼神看着青龄。
喜欢?别闹了!她不过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母妃待她如亲儿,华逸待她如亲妹,她当然得帮衬着,不能让华逸在雎城出了意外,这点待人处世的行规,她还懂的。
「难道公主压根不想四皇子?」青龄像是没察觉她目光里的讪笑,迳自笑吟吟地问着。「有什么好想的?」她没好气地道。
「那就是想啰。」
「……」什么时候开始,青龄也变成了个无法沟通的人了?
无奈叹了口气,她迳自朝东宁园走去,看着满园萧瑟的景象,不知怎地觉得心底涩涩的,像是失去了什么,教她怎么也无法打从内心扬笑。
入冬了,两天前京城下了第一波初雪,她不禁想着雎城呢?那儿更靠近北方,肯定比京城还冷,可是她前几天收到的书信,却未见华逸在信上提起雪景,提的尽是些不着边际的思念和嘱咐,而她敏锐地察觉他的字迹有异,落笔变轻了,字末不再有力,他……受伤了吗?真是教人厌烦的人,离得十万八千里远,怎还是教人这般牵肠挂肚?
他冷吗?穿得暖吗?吃得饱吗?睡得好吗……烦死了,为什么她非得想这些无聊小事折腾自己?
可偏偏她像是控制不了自己,只要是清醒时就净想这些芝麻小事,存心不让自己好过,简直是蠢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骂自己。
清醒吧,柳堇……别以为在这里过了几年,就真的成了华千华。是柳堇,就不会为旁人担忧思虑;是柳堇,就该自私地只为自己着想……她当柳堇就好,成为华千华,太苦……好苦。
庆幸的是,过了这个冬天,才一开春,雎城便传来捷报,皇上为此龙心大悦,而华千华敏锐地察觉范贵妃脸上的笑意浓了些,眼下不再有黑影。
巧的是,皇上执意要查的药材一案也在这当头水落石出了——原来是淑妃的皇商兄长和德妃的母舅挂勾,联手将雎城所需的几种药材囤积。
德妃和淑妃虽未因此被废,但与此案有关的人轻则抄家,重则流放,等于是将两位妃子的外戚势力彻底拔除,就连底下两名皇子也跟着被淡漠以对。
偏在这当头,五皇子还私自出宫,寻花问柳便罢,竟还闹出人命,皇上气得将五皇子给关进了专罚皇族的五伦塔里,不管淑妃哭倒在南天宫前,皇上依旧不理不睬,也没差宫人将她送回灵秀宫,任凭她染上风寒。
入夏之后,雎城捷报连传,气势如虹地一再将外族击退上百里。古怪的是,二皇子在宫内莫名染上怪病,经追查后,竟意外在六皇子寝殿里找出了咒具,任凭六皇子如何喊冤,皇上仍动怒地将六皇子一并关进五伦塔。
巧合的是,没多久二皇子就痊癒了。
这事直到中秋时,还不断有人谈起这桩异闻。
「瞧,谁能想得到几个月前二皇子消瘦得可怕,连床都下不了,如今瞧来倒是精神抖擞的很。」路经广林苑东边的小径时,青龄朝小径旁的圔子一比,就见华逵正和官员举杯敬酒,气色红润哪像是曾得过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