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双双跪在床前,等待范贵妃发话。
「逸儿,你可想清楚了?」范贵妃气虚地问着。
华逸缓缓抬眼。「孩儿想清楚了。」
范贵妃注视着他良久,半晌才道:「好,我要你提早成亲。」
华千华闻言,缩在宽袖里的纤手紧握成拳。
「……是,就照母妃的意思。」他哑声应着。
「还有,」范贵妃朝华千华伸出了手,华千华赶忙紧握着。「千华,及笄后马上成亲,范恩那孩子绝不会辜负你的。」
华千华闻言,漾起了恬柔笑意。「好,范大人是母妃万中选一的,能出什么差错?况且范大人人挺好的。」
华逸觑着她,看着她淡漾的笑意。
「真的?你喜欢那孩子?」范贵妃喜出望外地问。
「……嗯。」她彷佛害羞地轻点着头。
华逸僵硬地转开眼,压抑心间的痛楚。
母妃说对了,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千华视他为兄长,又怎会对他生出男女之情?是他一厢情愿地认定,她必定是喜爱自己的……可就算如此,他也无法将千华从心间除去,哪怕她不爱他,他依旧爱着她。
赶在入秋之前,华逸成亲,迎娶了礼部尚书的孙女守妃伶为豫王妃。
范贵妃尚在养病,让范恩带着华千华前往豫王府祝贺。
豫王府到处悬挂着喜气的红灯笼,东路主屋的厅房全开,容纳了进府祝贺的朝中官员,宫中乐坊助兴,到处可听闻丝竹声。
与宾客敬酒中,华逸瞧见了亦步亦趋跟在范恩身边的华千华,冷眼看着范恩不知道说什么逗笑了她,教她掩嘴低笑,眉眼间难掩盈盈笑意。
而他,也笑了。
也好,只要千华开心就好……如果他护不了她,就让其他男人护着她也好。
他却不知华千华之所以能被范恩一再逗笑,是因为范恩不断地说着远在雎城时关于他的趣事。
她笑着,想着那时的华逸,不去想今晚成亲的华逸,更不去想她的心,痛得如石磨磨过般碎得模糊。
四哥的大喜日子,她当然得笑啊。
成亲很好,往后她就不会再妄想,甚至丑陋地想要抢夺不属于自己的幸福,然而当席间有人打趣着说豫王爷不见人影,许是回喜房了,至此,她脸上的笑意再也撑不住。
「怎么了?」范恩敏锐地低问着。
「没事,只是人多,头疼……」她喃着,已压抑不了哭音。
「不如咱们先离开,我先送你回宫找御医。」
「嗯。」
她任由范恩搀扶着,压根没瞧见几步外的华逸怔怔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如果可以,他多想在这一刻抛下一切带她走,然而……不行,母妃病了,已经禁不起大怒大悲了,眼前的局势不允许他太放纵自己,而且,她想要相守的人不是他……他没有任何理由带她走。
死心吧,华逸,不属于你的就放手吧!
入冬的第一场瑞雪降下时,范贵妃亡逝。
在范贵妃移灵皇陵后,华千华独自一人站在东宁圔前,刺骨寒风迎面吹来,刮得她衣衫飘飞。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萧瑟的东宁园,直到有人轻步来到身后。
「千华。」
「四哥。」她回头轻唤着。
「……我去跟父皇说,让你搬进豫王府吧。」瞅着她削痩的脸庞,华逸压抑着拥她入怀的冲动。
她轻扬笑意,摇了摇头。「不用了,母妃走了,父皇心里不好受,我在宫里多少还能伴着他。」
「可是……」
「四哥,我不打紧的,还有很多人陪着我。」顿了下,她笑着道:「我还有很多针线活要忙呢。」
「针线活?」
「青龄说,虽然我是金枝玉叶,但礼总是得守,成亲要用的鸳鸯被还是得要自个儿动手绣,才能讨个好采头。」
华逸僵硬地调开目光,哑声道:「还那么久的事,何必急在这当头?」
「不算久,这个年快过完了……母妃已经帮我定下婚期,就在后年的三月,鸳鸯被上的交颈鸳鸯,我真不知道要绣到什么时候。」她虽有双巧手,但是针线活真的不行,差劲得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华逸走到她面前,替她挡去了迎面寒风。「千华,最迟明年二月,四哥便要带兵支援北方雾城,也许你出阁时赶不回来。」
「……怎会?」
「如果四哥赶不回来,你不会怪四哥吧?」
华千华想握他的手,可一想起之前拉他的袖角被他抽开,便教她忍住了欲望。「四哥,这回战事险吗?」
「不险。」
「你从不说老实话。」她微恼道。好端端的怎么又闹起了战事……「为什么非得你去?朝中将领不少,为何每有战事便要你支援?你平时忙着操演,忙着移防,军务已经够繁重了。」
分明是有人蓄意要调他离京的,不是吗?他贵为豫王,哪里会需要他老是领军支援边境?
华逸浅浅噙笑。「你倒是清楚的紧。」不管怎样,她至少是在意他这个四哥的。
他并不在意皇后一派要如何对付他,他担心的是他不在京城,怕她独自在宫里会着了道。
「母妃尚在时常叨念,说你总忙着,不知道何时才能有子嗣。」虽然,她压根不想知道他何时会有子嗣。
华逸脸色有些不自然,转了话题道:「要是怕我冷落你四嫂子,你就到豫王府吧,毕竟我这一趟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京。」
「四哥……」她不想去。守妃伶是个好姑娘,问题是她,她内心藏着丑陋的嫉妒,她压根不想跟她相处。
「就当四哥求你,去帮四哥照料那些花草吧。」
「可是父皇会答应吗?」
知道她动摇了,华逸笑眯眼道:「我去求父皇,父皇定会答应的。」
再跟她聊了会,他便直接走了一趟南天宫,得到了皇上首肯,正回头要跟她说这好消息,一出殿门却遇见了华透。
「四弟怎么不干脆求父皇废了千华的封号,将她贬为平民?」
华逸冷冷瞅着他,噙笑道:「三哥他日登基后会将亲生女儿贬为平民?」
华透扬起浓眉,笑问:「四弟认为父皇会将皇位传给我?」
「三哥,我不争的,该是你的就拿去吧。」他遵守着母妃的教诲,只求让他和千华各自婚嫁,保住千华。
第六章 朝中变天了(1)
翌年正月过后,华逸顶着漫天风雪,领军支援雾城。
而住进豫王府的华千华却是浑身不对劲,只因守妃伶待她太过和善,俨然视她为闺蜜般的亲近,话题总是绕着华逸。
她看得出来,守妃伶已经爱上了华逸,每每提及华逸便难掩娇羞,任谁瞧了都觉得守妃伶天真惹人怜爱,然而,她体内的嫉妒却不断地发酵着。
看守妃伶念着华逸写回的家书,不过就是短短几行字也能教她开心数日,华千华鄙视着……鄙视着厌恶她的自己。
好几次假借着入宫探视父皇而避开她。
然而,却也在入宫探视父皇时,发觉他衰老得极快,慢慢的,已卧床不起。
她曾经偷偷替他诊了脉,却暗恼自己诊脉真的不行,压根诊不出他这脉象到底意味着什么,只能大胆臆测恐怕是有人等不及要抢皇位了。
所以,她猜的并没有错,雾城压根不需要华逸支援,不过是刻意调他离京罢了,这一点难道他没察觉?眼看着时序已经入秋了,皇上恐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她该不该告诉华逸这个消息?
华透迫不及待要坐上龙椅,待他登基之后,他会如何对付华逸?
雾城一再传回捷报,他是否会因功高震主,招致华透的杀意?
她在千华园里反覆思索着,却不管她怎么想都觉得有种违和感。她的梦境里,她是被王爷给斩首的,可是王朝的王爷只有华逸……难道最终坐上龙椅的会是华逸,而华透被封王了?
可是华逸一旦坐上龙椅,华透又怎会有本事杀她?
忖着,她烦躁地将这事丢到一旁,考虑到底要不要将京城的事告诉华逸,一方面怕他战前用兵受影响,可不提醒他防备又怕他着了道。
该不该给他写封家书?
正犹豫着,一片黄澄的银杏叶飘落掌心,她抬眼望去,银杏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染黄,一阵风吹过,银杏叶如玉蝶般飞舞着。
她想,写吧,就当是佛陀的意思。
远在雾城的华逸站在哨楼上,思索着要如何彻底防堵外族一再入侵,除了运用地形优势,是否要再建筑高墙。
「王爷,京城来的家书。」身为副手的开武扬着笑将家书递上。
华逸瞧也不瞧一眼。「搁在我房里吧。」打他来到雾城后,会写家书来的只有妃伶……一开始以为是千华,教他欣喜若狂,几回过后,他已经死心了,毕竟千华本就不爱写家书,就算写了也不过是短短一行字。
然而,她却不懂,那短短一行字,哪怕只是一句一切安好,都是支撑他心神最有力的话语。
为何那时他没有察觉?如果早点察觉,是不是还有转寰的余地?
没有察觉华逸心思走远,开武抟着两封家书,便要朝他的房间走去。「王爷一会回房看吧,这次来的可是两封信呢。」
华逸回头。「两封?」
「嗯,两封。」开武扬了扬手中的信。
华逸瞥见其中一封信上的字迹,随即抢过,回到房里拆开信,一目十行地将华千华所写的信看完,思索了下才在案前坐下。
「连父皇都不放过?」华逸低喃着,没想到华透竟可以心狠至此。
要他带军支援,他眉头没皱地接了旨意,甚至承诺了绝不与他争,这皇位必定是落在他手中,又有什么好急的?
垂眼看着信上娟秀的字体,不禁探指轻抚着。千华必定是担忧极了,才会写了这封家书要他有所提防,那遣词用字,就跟天底下所有的妹子对兄长的关心一般,他该庆幸了,至少还能与她兄妹相称一辈子。
轻柔地将信摺好,正欲放进信封时,却见里头还有一物,倒出一瞧,竟是一片干燥的黄澄银杏叶。
看着,眸色暖了,拾起银杏叶,忖着这是她特地拾起的银杏叶,上头是否还有她残留的余温和香气?
他亲吻着银杏叶,思念着,却不准自己再贪求,不能再贪求,他已经答允了母妃,况且眼前的局势岂容他耽于儿女私情?华透必定是从各方搜集消息,才会大胆猜测千华非父皇亲生,这事非得小心应对不可。
为保住千华,他可以不计代价。
然而这一刻,请允许他贪婪地嗅闻残存的余香。
华逸加快了速度,杀红眼般地将外族一再逼退,甚至是无情地屠杀着。
为了赶在明年初回京,华逸铁了心,满身肃杀之气让与他亲近的几名副将都为之轻颤。
此外,他不再对京城发出捷报,待确定彻底平定了外族骚扰后,在隔年正月雪虐风饕中,带着一支劲旅无声无息地回京。
可惜,他终究是迟了一步,又或者该说雾城里根本就藏着华透的眼线,泄露了军机,在他离京尚有百余里路时,获知皇上已经驾崩。
待他整军日夜赶回时,华透早早派人守在城门迎接他。
华逸随即进宫,一进南天宫,看着身着白袍的华透,他单膝跪下。「臣弟见过皇上。」
一句皇上教华透面露喜色,随即将他拉起。「四弟在胡说什么,父皇驾崩,可没留下由我袭位的遗诏。」
「父皇走得急,这身后事肯定没备得周全,然而三哥长于臣弟,自然是由三哥即位。」他拿出十足的诚意,就盼华透别再对他赶尽杀绝,别逼得他没有后路,不得不弑君。
「早朝上要是有四弟这句话,三哥就放心了。」
「没问题的,三哥尽管放心。」父皇既无留下遗诏,那么必然是由内阁首辅和礼部尚书、三公从仅存的皇子里推举,他要是无心争夺,只要在早朝上支持华透即可。
华透轻点着头,突地用极轻的音量道:「千华及笄了,但是因为父皇驾崩,她的婚期延后了一年,四弟可开心?」
华逸神色不变地噙着笑。「能让千华再伴一年,臣弟自然是欢喜,但姑娘家总是要出阁的,与臣弟开不开心又有何关?」
「既然四弟肯帮三哥,那么三哥又有什么不能帮四弟的,待朕即位后,朕可以废了千华的封号,好让四弟带她回豫州,与她双宿双飞。」
华逸笑意不变,甚至笑叹了声。「皇上在说什么呢?千华是妹子,是咱们的妹子,说什么双宿双飞……皇上想哪去了?」
华透笑眯眼,拍了拍他的肩。「是朕想岔了,瞧你日夜行军肯定是累了,为了明日早朝,你早点回王府歇着吧。」
「多谢皇上。」
华逸的笑意始终完美地展现在眉眼间,直到踏出皇宫才褪去,在绵密大雪之中,他神色寒鸷如鬼,回头瞧了南天宫一眼,随即纵马回豫王府。
一阵脚步声传来,又急又快,正在书房里发呆的华千华疑惑地走出房外,就见一身军戎的华逸朝她大步走来。
「王爷。」房外一干奴婢躬身喊着。
华逸笑眯眼,对着为首的青龄道:「下去吧,天候正冷着,到厨房去喝点热汤。」
「谢过王爷。」青龄喜笑颜开地带着奴婢们离开。
华逸目送一干奴婢离开,才转头笑睇着华千华。「千华。」他哑声唤着,目光贪婪地在她的脸上流连着。
才多久不见,怎么已是含苞待放之姿?瞧她傻愣地看着自己,像是不敢置信自己会突然出现在王府里,便自己朝她走近。
「千华。」他笑唤着,心想不能抱她,掐掐她的颊该是无妨,况且眼下并无他人,一丁点放肆该是被允许的吧。
正忖着,便见华千华像是回过神,展开双臂紧搂着他,教他蓦地一顿。
「四哥……我不是在作梦吧……」她哑声问着,近来宫中没传来半点消息,她特地捎讯给范恩,但范恩也对雾城战事一知半解,正担忧着,他竟然就出现在她面前了。
华逸喉口抽动着,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抬到半空中,正欲环抱住她时——
「王爷,你回来了!」
双手突地顿住,就连华千华也立即从他怀中退开,转过身拭泪。
华逸吸了口气,回头扬笑,「妃伶,我回来了。」
还好……他尚有一丝理智。
这一夜过后,华千华甚少与华逸碰头,只因华透已正式登基,而就在华透登基的隔日,五伦塔失火了,烧死了至今依旧被关在里头的两位皇子。
再过几日,莫名的,皇后也暴毙而死,甚至多位大臣因小事惹怒皇上而入狱,朝堂上百官人人自危。
她将一切看在眼里,知晓华透正在肃清当年所有看不起他的人,将亲近的人摆在身旁的位置。
大半年过去,已经肃清得差不多。
而华逸呢?
外族已平,君王已易,他是否会被要求前往邑地?而她呢,正准备住进已经竣工的公主府等候出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