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花的哭声蓦然一停,接着又是更大声的哭声响起,“玥姊儿这是不信我?我不活了、不活了!”她打算用撒泼的方式混过去。
战君泽对她尖锐的声音感到不耐,直接抽出靴里的短刀。
注意到他的动作,张沁玥连忙轻唤一声,“夫君,不要。”
听到声音,战君泽的手微偏,刀狠狠划过李春花的脸,李春花尖叫了一声,整个人晕了过去。
四周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蓦然一静,做为始作俑者,战君泽只是淡淡的一句,“她想死,我成全她。”
张业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才道:“阿泽,这事儿等村长来了定会有个处理。你看这天寒地冻的,不如你先带玥姊儿回去,不然玥姊儿病了就不好了。”
张业对张沁玥使了个眼色,知道只有张沁玥是战君泽的软肋。
张沁玥意会,立刻假装咳了一声。
战君泽看了张沁玥一眼,怎会不晓得自家娘子的心思,这是怕他动手杀人。他走过去,弯腰捡回短刀,上头带着血迹,他不客气的抹回李春花的衣服上,这才大步转身离去。
张沁玥连忙跟在他的身后。
“就如此轻放?”对他而言,这种做法太妇人之仁。
张沁玥摇头,“不!村长虽然年纪大了,却也不是个公私不分之人,这次李春花肯定得被扭送进官府,就连良哥儿也难逃罪责,高傲的活了大半辈子,如此是活着比死了更痛,只是可怜了村长,以后将难以在村里立足。”
战君泽不以为然,不过这是张家屯自家人的事,他不予置评,只在乎——
“如此一来,事情已了,你可以放心了。”
她拍头对他一笑,“是!我的好夫君。”
他不说,她也不问他在后头使了什么手段,她知道自己狠绝不了,宁可什么都不知,也不要过于仁善令他为难,也害了自己。
这夜对张家屯的许多人来说,是不平静又难以入眠的一夜,但对战君泽和张沁玥而言,却是了却心事、安稳的一夜。
天才刚亮,战君泽正在起火,隐隐听到马蹄声由远而近。他微眯起眼,转身走了出去。
走出堂屋时,正好看到翻身下马的田仁青和王汉宇。
“大人,将军有令,派汉宇来报。”
战君泽挑了下眉。
王汉宇立刻上前接话,“郡主已启程返京,将军有令,请大人即刻返回嘉峪关。”
看王汉宇的神情,似乎是边情况有变,战君泽的眼神微冷,这个轩辕澈就是个废物。
他冷着脸,转身进入屋内。
躺在炕上的张沁玥睡得正安稳,他的眸光一柔,坐在床沿,轻推了推她。
张沁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我要即刻返回嘉峪关。”
一听,她立刻清醒过来,猛然坐起身,“怎么如此突然?”
“该是边关有变,”战君泽摸了下她的头,“你收拾东西,等我回来,再带你前往嘉峪关。”
“你不用顾虑我,我会照顾自己。”张沁玥忙不迭的要起来。
“你别起,”他阻止了她,“继续睡,我立刻得走。”
张沁玥彷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仍起身将衣物给穿戴好,瞥了眼窗外,天色才蒙蒙亮,她手脚俐落的打开炕头上的柜子,将这几日做的鞋子全给塞进包袱里。还有腌好的腊肉、酱菜,收拾了满满的一大包袱。
看她忙碌的模样,他嘴角微扬,脚都要迈不开,不舍的轻声说道:“我得空便回来。”
正将布巾打包的她,手的动作一顿,闷闷不乐的点点头。
他将她搂进怀里,力道之大,好像要将她揉进身体里一般,“有事找师父或罗吉传讯。”
她伸出手反抱住他,在他怀中点了点头。
他松手,拿了包袱转身离去。
离别时,就是分开的这一刻最折磨人,他人才离开,她的心就觉得空落落的。
接连下了几日的雪,天气越来越冷,张沁玥越发不想岀门,烧了炕就在屋内拿着针线绣鞋面。
她早已收拾妥当,就等着战君泽回来接她,若非他离开前交代过,她早就自己上路了。
隐约间听到马蹄声,她的眼睛一亮,随手将针线往旁边一放,也顾不得外头寒冷,没多披件衣袍就拉开门跑了出去。
远远看到的是辆马车,四周还有数名骑着马匹的护卫,她眼底的亮光微暗,战君泽不可能坐着马车回来,尤其是辆漂亮马车。
朱红的车轮,翠绿车帷,拉车的两头高头大马身上还披着闪亮亮的铜铃,随着步伐发出轻脆声,在一片雪茫中,别有一番景致。
她有些看呆了,直到马车停到自家门前——
“可是张宅?”领着马车前行的护卫翻身下马,直接开口问道。
张沁玥浅浅一笑,“这里是张家屯,十户里头有九户人家姓张,不知公子寻的是哪户张宅?”
粗犷的侍卫看着张沁玥的笑容,顿时忘了问话。
“吴广,你这没出息的。”从马车上下来的小姑娘,拉了拉身上的披风,一看到护卫的样子,没好气的啐了一声。
吴广一愣,脸上有些不自在,低头轻唤了一声,“红绣姑娘。”
“走开。”红绣挥了下手,一脸不快,目光一看到张沁玥,眼底过惊艳,没想到这山沟还能生出这样的美人,她挑了挑眉,“姑娘,该不会你就是张沁玥吧?”
张沁玥看着对方,眼前这位名唤红绣的姑娘,虽然是一身青衣的丫鬟打扮,但衣料用得极好,看得出是出自大户人家,主子不单富且贵。
她缓缓的走上前,拉开了木栓,打开了篱笆门,“是。”
红绣闻言不见意外,毕竟若是长相不出挑,也不会让战副将看中。
她上下打量着靠近的张沁玥,还以为人人口中高高在上的战副将是不看重外表这等俗物的英雄,如今见到张沁玥……呿,看来他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男人。
马车内的人一听到来人便是张沁玥,这可坐不住了,立刻伸出手,轻唤了声,“红绣。”
张沁玥听着声音,看向马车伸出来的手,这双手极为好看,十指涂上艳红蔻丹,更衬得一双手白晳赛雪。
红绣立刻走过去,小心翼翼的将马车上的人扶下来。
这个女子不单美而媚,一双丹凤眼轻轻一扫,直勾人心魂,饶是张沁玥都不免被这样的容貌给迷了眼。
“你——”女子轻声一哼,满是不屑,“便是张沁玥?战君泽的心上人?”
不客气的质问,破坏了这份魅惑天成的美感,张沁玥不免在心中叹了声可惜,“是!我便是张沁玥,战君泽的妻子。”
“妻子?”女子上前,低头打量她,长得挺好,就是娇小了些,没想到高大的战君泽竟然喜欢这样的身子板,而且身上有股味道……她细细闻了下,桂花香气,她心里莫名有些不痛快,“你们这门亲事未经父母首肯,说到底你与他不过是无媒苟合。”
“姑娘这句话重了,”张沁玥没被惹火,反而还能轻轻一笑,“我与夫君皆无父无母。”
看着她的笑,李洪妍一瞪眼,“张沁玥,你还真是不要脸面。战君泽偷偷摸摸迎娶你,你不生气也就罢了,竟还笑得出来。”
“我在张家屯成亲拜堂,百来双眼睛看着,怎么会是偷偷摸摸?”
李洪妍不客气的指着她,“但是他把你藏起来,甚至不愿告诉旁人他娶了个张家屯的姑娘。”
张沁玥笑得更欢,“夫君凡事有其思量,他并非将我藏起来,只是怕有心人伤了我,多留几分心眼罢了。”
“你说谎。”李洪妍压根不相信总是冷漠待人的战君泽会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她尖锐的声音令张沁玥眉头皱了下,“姑娘口口声声直呼我夫君名讳,不知姑娘是谁?”
李洪妍扬起下巴,一派高傲。“本郡主乃瑶华郡主。”
张沁玥并不是太惊讶,光是看对方高傲的模样,又直呼战君泽名讳,她便知道来人身分肯定不低,却也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唉,这可是战君泽进京时惹来的风流债。
但她知晓礼数,动作虽然生疏,却依然规矩的行了礼。
李洪妍见她行礼如仪,挑了下眉,不敢相信眼前这丫头是山沟出来的土姑娘。因着战君泽对自己无礼无视,她本想来张家屯刁难他的心上人,却发现这个女人进退得体,让人无法讨厌……
想到这里,她更心烦了,嗤了一声,“本郡主累了。”
张沁玥实在觉得好笑又莫名其妙,但也只能将人迎进屋里,“小地方,委屈郡主。”
“是委屈,但也只能凑合。”
李洪妍进了屋,不客气的坐在炕上。
第十四章 死而复生(1)
迷人的凤眼打量四周,寻常的衣户,没有太多华而不实的摆设,但看得出打扫得整洁,看着一旁的绣品,这是在做鞋面,上头有着祈求平安的目云纹,不用问也知道是为了战君泽那个武夫而做。
张沁玥泡了茶,亲自送上。
李洪妍不屑的瞄了一眼,“这茶一看便是次品。”
“郡主错了,”张沁玥微微一笑,“这是茶枝,连次品都不及。”
李洪妍双眼一瞪,“拿这等劣茶给本郡主,你是侮辱本郡主?”
“郡主误会了。”张沁玥柔声解释,“张家屯是个小地方,就算有银两想喝好茶,也苦没有地方可以买。请郡主恕罪。”
“你的男人是战君泽,只要他开口,天下好茶多得是人送到他的跟前,你身为他的妻子,他却连杯好茶都让你喝不上?看来你方才说的是自欺欺人,他压根不在意你。”
“这倒无关夫君的事,因为我不爱饮茶,最爱的是清水。至于送茶,夫君性子该是厌恶收礼这等俗事。”
李洪姸撇了撇嘴,这是什么破烂藉口,却也免不了认同她的说法,战君泽确实就是这种死人个性。
“红绣,去车上给本郡主拿茶过来。”
“是!”红绣连忙去马车上拿来李洪妍惯喝的毛尖。
张沁玥拿过红绣递过来的茶叶,进灶房烧了水,泡好茶后,送到李洪妍的面前。
李洪妍看着面前冒着白雾的茶,却是碰也不碰,又对张沁玥说道:“本郡主饿了,去弄点吃的。”
张沁玥只能称是,她走到了西屋灶房,熟练的生起火。
红绣跟在她身旁,如同方才见张沁玥泡茶一般,只在一旁看着,并不动手相助。
张沁玥也不见一丝不自在,蒸了大米饭,炒了腊肉白菜、素三菇和咸鱼炒蛋,家里的东西明摆着,就算是郡主来,这也是她所能弄出最好的菜色。
红绣看到三道菜已弄妥,这才踅回堂屋,平心而论道:“郡主,张沁玥双眸坦然,并无不悦,而且菜色看来真是用了心。”
李洪妍正拨动着一旁小竹篮中的鞋底,看着结实的缝线,听完红绣的话,她挑了挑眉:“战君泽这人的脾气跟头驴子似的,没想到却迷上了个软柿子,敢情他看不上本郡主,是因为本郡主性子太过张扬?”
关于这一点,红绣可不敢答腔。郡主在府中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性子自然比一般人跋扈,但碍于身分尊贵,无人敢得罪斥责,在京城只要不犯太过的错误,根本就是个横着走的主。
李洪姸已过二八年华,正值待嫁之年,遇上同样睨视一切的战君泽,激起了她兴趣。
战君泽越冷漠,她越是誓在必得,在京城还使了小心思,两人一同落水,弄得满城风雨,原本就差一道赐婚圣旨,他却早一步返回西北,再得到消息时,他已成亲娶妻。
这是明晃晃的打她脸,她气恼之余,当晚就离开了京城,赶赴嘉峪关。
偏偏到了边关,不见战君泽,问起轩辕将军也是百般推托,不愿相告,最后还是从轩辕将军的姨娘口中得知,战君泽发话,只要她在嘉峪关一日,他便一日不回。
普天之下也只有战君泽敢将她的脸面踩在脚底,她气愤难当,硬是与战君泽对上了。
她就不信,身为将帅,他真能不回边关。不过最后事实证明,她低估了他的说一是一,纵使夷人来犯,也不见归来。她纵是任性,也知为了边关安危,只能让步。
只是回京途中,她越想越不服气,这才一个回转,派了人四处打探,找上了张家屯。
赶往张家屯这一路,红绣的心始终悬着,张沁玥再不配,如今已是战君泽的妻,郡主若真伤了人,以战君泽的脾气,杀了郡主都有可能。
不过看郡主这模样,似乎并不厌恶战夫人。
张沁玥端上饭菜,见到李洪妍撑着下巴,懒懒的靠在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鞋底,她也没多言,只道:“郡主用餐了。”
李洪妍将手中的鞋底一甩,看着张沁玥摆上的饭菜,这些饭食平时她完全看不上眼,但在这个农村,就如红绣所言,确实已经是张沁玥可以拿出手的最好食物。
其实她如今虽一身富贵,但也不是没有吃过苦头。想当初在皇伯父还没登基前,父王不过就是个不起眼的皇子,还被丢去守皇陵好些年,当时还未必能吃上眼前这些热腾腾的食物。
红绣上前布菜,李洪妍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张沁玥就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李洪妍吃了几口,不得不承认滋味挺好的,但她才不会说出来让张沁玥得意,她故意不客气的道:“酒呢?”
张沁玥立刻进屋去拿出春夏时酿的梅子酒。“不知郡主喝不喝得惯。”
李洪妍没理会,径自喝了一口,也没说好或不好。
张沁玥看着她吃饭的速度,心想这些东西该是合她的口味。
她并非巴结,只是不想惹事,让李洪妍有机会发作,找她麻烦,待李洪妍吃得酒足饭饱,放下筷子,她赶紧上前收拾。
李洪妍只道:“你让红绣去收拾,本郡主有话要跟你说。”
红绣闻言,立刻上前接手张沁玥的工作。
张沁玥微低着头,静静的听着。
看着她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李洪妍哼了一声,“若是皇伯父降旨,本郡主就是战君泽的正妻。”
张沁玥敛着眼,她摸不准这位郡主的脾性,说她意图刁难她倒不至于,但态度高傲是真。
可比起像李春花、温湘那种明明出身也没比人高贵多少,却总要出言讽刺、不知进退的女人,这位郡主算是挺好的一个人。
“怎么不说话?”
张沁玥柔声回答,“民妇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战君泽的妻子,如今我要夺你夫君,你却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民妇只知道夫君若愿意娶郡主为妻,民女说什么都无用,若是夫君不愿意娶郡主为妻,就算圣上降旨,夫君也不会遵从的。”
没想到软杮子也会回嘴,李洪妍忍不住笑了出来,“战君泽确实是个不被人左右的死性子,你倒是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