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问题,每一个都令人着迷。她较往常晚些回到自己帐篷,脑海仍是一团迷乱,其他人还坐在外头谈笑风生。她几乎是立刻陷入浅眠,不像原先以为也会和其他夜晚一样辗转难眠,她记不得何时曾感到如此快乐过。
第十五章
翌日,天未破晓而其他人犹熟睡之际,柏恩悄悄溜出营地。他若没猜错,既然此地显然并无任何宝藏,柯提文将不认为有继续停留的必要。在他有机会时,取回“女王之心”才是明智之举。营地里,整晚睡不稳的柯提文醒来,正好自他敞开的帐篷瞥见柏恩消失在他视线外。他皱起眉头。那个狗娘养的想干什么?他取来手枪,爬出帐篷,然后前去找杜雷蒙,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杜雷蒙!”他嘶声唤道。
帐篷里的鼾声遗漏一拍,接着又继续。“杜雷蒙!”柯提文再次唤道。“该死的,给我醒来。” 鼾声停止,柯提文可以听到杜雷蒙庞大身躯坐起时的声响。“什么事?”愠怒的咕哝声传来。“姓路的溜出营地去了,我打算跟踪他。如果你听到枪声,你知道该怎么做。”
“好。”杜雷蒙说道。
柯提文没再多做解释便尾随路柏恩而去,后者已离开营区,他只能藉着微弱的光线尽量不跟丢人。他不信任路柏恩,整个晚上他一直想着姓路的在告知任何人之前,曾一人置身那座庙宇。如果钻石真的在那儿,他会把它“留”在那里,还是取走它?柯提文太清楚如果换作自己置身相同的情境下会怎么做,路柏恩又怎可能有什么不同?他从不认为姓路的是照规矩行事的人。
柯提文离开后,杜雷蒙爬出他的帐篷,大手中握着手枪,悄悄静立着,门牙微露的微笑中带着残酷的期待。睡在最邻近杜雷蒙的帐篷里的瑞克,咕哝地翻个身,再度沉入梦乡。
派比与罗吉皆在柯提文发出第一声轻呼时便醒来,两人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黑暗中。
一种怪异的警觉感令婕安突然醒来。她非常专注地倾听。她没听到帐篷外有什么动静,但能听到……某种声响——呼吸声。是不是有肉食动物跑到坑道里了?不太可能,她想道。坑道里没有半点光线,而没有动物会自动跑到它根本看不到东西的地方。她伸手去拿手电筒,打算拉下一小段帐篷拉链,照照外面那不知名的东西。
其他人则安稳地酣睡着。
柏恩屈着单膝跪下,拨开包裹着钻石的手帕上的泥土,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他拿起手帕并抖抖它,如此才不致给他的衬衫沾上太多砂砾,然后重新将钻石包好。
“我就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柯提文不怀好意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狗屎!”柏恩低咒。手电筒在他反射地往地上扑倒时脱手而出,但他天杀的肯定自己并未放掉“女王之心”。柯提文朝他开火,黑暗中失去了准头。营地里,枪声令每个人惊醒,准备爬出各人的帐篷。派比及罗吉拿刀划开帐篷后幕,逃离营地。文森是第一个出帐篷的人,杜雷蒙一个狞笑,朝他的头开枪。
营地传来的枪声在四野里回响,正在掏枪的柏恩血为之冻结。婕安!他朝柯提文开枪,但未费神瞄准。他的子弹一偏,但达到令柯提文扑倒的目的。柏恩连忙爬起,拼命朝营地奔去,知道暗淡的光线及浓密的树丛能给他绝佳的掩护。他稍后再来料理柯提文的事。现在他必须先找到婕安。
婕安是第二位出帐篷的人。杜雷蒙并未朝她开火,只是以那个野兽般的狞笑盯住她,心里想着他会多尽兴享用她几分钟。乔吉爬出,杜雷蒙朝他开枪,但乔吉躲开这一击。在他身后,瑞克探出半个身子,双眼困惑地圆睁,他看到文森,看到杜雷蒙持枪站在那里,看到婕安。他大叫“婕安!快跑!”杜雷蒙转向他。在如此近的射程下,杜雷蒙不可能失误。第一发子弹穿入瑞克胸膛中央,令他倒地,第二击甚至未激起他些许抽动。在那恐怖的一瞬间,婕安惊呆了,然后才钻入树丛。她四肢着地向前爬,柏恩的指示在耳畔响起:朝坑道去,别让他们超过你,死命地逃。柏恩!她绝望地想道。噢,老天,柏恩!她会照他的话去做,但如果他没马上跟来,她会冒险回头找他。
枪声依然,接下来是诡异的岑寂。
她来到坑道,投入那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地奔跑,直到撞上岩壁才想起手中的手电筒。她没有打开它,因为如果有任何人在跟踪她,光线会暴露她的所在。于是她一手扶着墙引导自己,仿佛她真的瞎了一般地在宽浅的台阶上踬绊前进。她闭上双眼,发现如此较有利于她,就像睁开的双眼会令完全的黑暗迷乱了她的大脑。直到她认为启己已绕过一个弯道,她才扭亮手电筒。经历适才全然的黑暗,光线如今显得刺目,但和强大的黑夜比起来又是那么渺小、微弱的力量。
她继续跑,心脏在胸口鼓动得有如雷鸣,耳畔轰隆作响,单调的石壁不变地掠过她两旁。她感觉仿佛被困在一个没有尽头的迷宫里。
噢,上帝。瑞克。柏恩。绝望几乎令她瘫痪。
柏恩碰到派比,临开枪时才在黎明的灰暗中认出他。“派比,”他嘶声道,攫住那名小印地安人的肩头。“她怎么样了?”
“她逃走了,”派比有礼貌地说道。“跑进那长长的黑洞里。”
“干得好。我这就去追她。保重,派比。” 派比点头。“我们会等。等那些坏人走了,我们就离开这地方回玛瑙斯去。你必须找到先诺拉。”
“我会的。”柏恩沉郁地说道,前往坑道。他知道柯提文在找他,而杜雷蒙也仍在营地里,笑着朝周遭任何莫名的动静开枪。柏恩将全副注意力放在找寻婕安的事上。当婕安终于跃出坑道,她的肺部有如火烧,胸腔感觉几欲爆炸。她摔倒在掩蔽坑道出口的大石上,大口地喘息。为她所惊扰的鸟儿慌乱地向天空展翅。
天已破晓,第一道灰光渗入树丛,更高处一定比这儿明亮些,但在林地里则是永恒的薄暮。她靠着手电筒的光线绕过大石,来到外面的世界,喘得无法辩别是否有人窥伺在后,但她必须假设最坏的情况。她必须赶快找到一个藏身处,因为喘不过气来的她已无法撑下去。尽管危险,她爬入浓密的叶丛中,浑身虚软,恐惧已让她筋疲力尽。
“天杀的!你说他们跑了是什么意思?”柯提文怒吼。“钻石在姓路的手中!他可能在这里的任何地方,甚至已经在回玛瑙斯的路上,一路笑着回去!”
“我可以逮住他。”杜雷蒙道,低垂着小头,就像只蓄势待发的公牛,刻薄的双眼仿佛闪着红光。
“哼,是啊。”柯提文啐道。“他大概正在坑道另一头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我们干掉。我们被困在这里了,该死——不,等一下。姓薛的说还有另一条坑道,他们在庙里发现的。我们可以出去。”
“对。”杜雷蒙道,怪异的微笑又露出他狼一般的牙齿。 柯提文嫌恶地看营地一眼。“你所必须做的只是在他们爬出帐篷时朝他们开枪,却还是他妈的搞砸了,只撂倒了两个。你知道这样我们还得解决几个吗?”
杜雷蒙耸耸肩,然后举起枪,冷静地朝柯提文的眉心送进一颗子弹。柯提文倒地,双脚抽动两下便归于岑寂。“王八蛋,”杜雷蒙道,朝柯提文的尸体吐口水。“没有你,我可以更快找到姓路的。”
仿佛那三具尸体根本不存在似的,杜雷蒙开始收集补给品。他已经任姓路的我行我素几星期了,但现在等待已结束。他会追上那杂种,杀了他并抢过宝石,然后和那女人来场乐子再干掉她。柯提文笨得以为他可以控制杜雷蒙,姓路的也会得到同样的教训。路柏恩以为他对丛林一无所知,但他会明白事实并非如此。杜雷蒙将有如野兽般地追踪到他,他绝无逃脱的机会,因为杜雷蒙知道那杂种上哪去了,他所须做的只是比他早一步到达那里等待。
柏恩终于出了坑道,包着钻石的手帕安稳地塞在他的衬衫内,手枪则握在手中。他不愿再重复这段恶梦般的经历——由于他在柯提文突袭时丢掉了手电筒,因此只得摸黑前进。汗水自他前额滴下,滑入他眼中。当他奔下那些台阶时,全部注意力放在脚下及阻止自己为别被活埋的恐惧而惊慌。婕安已先他一步进入坑道的认知支持着他走下去。美妙和天堂的晨光欢迎着他。直到见着它,他才知道自己的神经绷得多紧,而重见光明对他是多大的解脱。他绕过大石块,光线变得更明亮,阳光在森林投下点点斑斓。
没有婕安的踪影。
当他们初抵石城时.他曾未雨绸缪地趁夜在这条坑道出口处藏了一包补给品。此刻他从藏匿处拖出那包东西,将钻石塞进一个安全的口袋,然后背起它并扣好扣环。她不可能走太远,但倘若他不尽快找到她,她可能会也无声息地消失在丛林里。他感觉仿佛有条皮带箍住他的胸膛,而且越来越紧。他必须找到她。
有人刚出了坑道口。婕安的身躯一僵,不敢抬头,深恐这动作会暴露她的行踪。她脸贴住地面躺着,双眼紧闭,血液轰隆在她耳际作响。她试着屏气以稳定她的脉搏,如此才能藉着声音判断来人的行动。虫子在她耳下的腐植土内蠢动,她的手指插入土中。
有可能是柏恩。这念头爬入她的意识。他可能在第一声枪响时便遭杀害的恐惧是如此强烈、如此吓人,因此她几乎不敢去想这种可能性。但柏恩是坚韧的,几乎无所不能。他知道他们必须抢先柯提文和杜雷蒙离开坑道。为了一探究竟,她得冒险一试。
她小心翼翼地一时时抬起头并拨开一片树叶,依然什么都看不到。那人发出的声响渐渐离她而去。她不顾一切地坐起身,半爬出她的藏身处。一双背着背包的宽厚肩膀正欲消失在树丛中,肩上过长的黑发卷曲在衣领上。
释然的感受刺穿她,强烈得和稍早的恐惧一般慑人。她跌坐到地上。“柏恩!”
她不敢太大声唤他,但他听到她了——或者是听到了什么——因为他止步并旋身找寻掩蔽。她抓住手电筒,挣扎着站起身。“柏恩!”他重新出现在她眼前,三个大步便来到她身边,将她压向他的怀抱。他俯向她,脸颊贴住她的头顶。她紧攀住他,泪水在她跟中灼烧。他坚实的身体安全、完整地靠着她的感觉是那么震撼,令她永远都不想放开他。在这宛如地狱的一小时内,她不知他是生是死?那份痛苦令她几欲心碎。她已失去瑞克,要是柏恩也出什么事,她真不知该怎么办。
“嘘,”他低语。“我找到你了,不会有事的。”
“瑞克死了,”她抵着他的胸膛哽咽地说道。“杜雷蒙射死他,我亲眼看到。”
他轻抚她的秀发。就他个人而言,他不觉得薛瑞克的死是什么大损失,但,该死,他毕竟是婕安的手足。
“我很遗憾。”他开始催她前进。“走吧,甜心,我们不能呆在这里。’我们必须前进,?而且要快。”
她跟着走,心思再度开始动作。“我们为何不能留在这儿等着他们出坑道来,再给他们一场突袭?”话才出口,她想起还有另一条坑道。“不,我们不知道他们会从哪一条坑道出来,对不对?”
“我打赌是另一条,既然我们不知道它的出口在何处,那是最安全的选择。他们将得摸索一阵子,但他们必须回到这里以便追踪我们的行迹。我们应该利用这段时间尽量拉远他们和我们的距离。”
“乔吉和其他人怎么办?”
“派比说他们会躲起来,等杜雷蒙和柯提文离开后,再出发往尼果河。他们熟悉丛林,会平安无事的。”
她再度沉默,节省一点气力。柏恩几乎是推着她往前跑。她不愿去思考,因为如果她这么做,她会去想瑞克,到时她定会当场软弱地哭出来。以后会有时间让她痛哭一场的——等他们安全了,等震撼褪去而哀恸再无法藏匿。现在她所须做的是尽快迈出每一步,不再像往常一样瞻前顾后。
当遭追杀的危险终于暂时解除时,柏恩令她慢下步伐并站到她身前。“我们现在可以放松一点了。”即使他未侦察到任何有人追踪的迹象,他仍压低声音说话。“调整一下步伐,我们还有一段路要走。”
很长的一段路,她想道。一千哩左右,或许加减个一、两百哩,。这念头很吓人。他们走了那么远才到这里,但回程将处于非常不同的情况——没有物资的支援。柏恩不知打哪儿弄来一包补给晶,但里面的东西不可能支持他们整趟回程。他们将必须猎食,但任何枪声将引来柯、杜两人。一个振奋人的念头窜入她脑海:乔吉和其他人加起来的人数凌驾柯、杜两人;他们可能制伏他们。她与柏恩或许根本不会遭受追杀,但他们无从得知,也不能冒这个险。昨夜入睡时她还想着自己从不曾如此快乐,而今震惊已令她麻木。她的手足在她面前遭人杀害,而她与柏恩正为了活命而逃。这样的讽刺令她想大叫,但她也不敢这么做。除了继续走下去之外,她什么也不能做,因为唯有活下去才能希望见到杜雷蒙受正义的制裁。
“我们今天必须穿过岩棚才行。”柏恩道。她记得那片岩棚,这念头令她起了反弹。“我们不可能走那远!它远超过一天的行程,记得呜?当我们在发现那条坑道前,我们离开岩棚时已几近正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