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类的算法而言,本使可说是几乎存在了永恒……
“难怪你的思维如此陈旧。”
……怎么说……(不悦的口气)
“如果你对现代的情况有所了解,就该知道这个年代就算当上了皇后王妃,也不能说是一生尊荣与幸福的代表。去查查英国的黛安娜王妃、去看看日本的雅子妃,你就会知道阳赫身边的位置,对于我们这边的人而言,并不是那么吸引人。”
……虽然不太了解你们这边的情况,不过我可以理解为:你不为名利所动是吗?……
“我是个教师,当然重名,希望自己有一生清誉;至于利,当然也重,不过钱财这东西,我可以自己赚,就不用麻烦白马王子施舍了。”
……这应该就是阳赫不管怎么请人施法,都无法将你的魂魄转换过去的原因吧?李想,你实在是个太任性、太固执的人了……
“如果您已经没事的话,可否离开我的梦境了?”李想客气的下逐客令。
……不急,在享用了明见心镜的功能之后,你不会以为不想要它了之后,就能轻易甩开吧?你们这儿有句话叫“使用者付费”,也就是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该明白……
“什么意思?”李想立即警觉起来,严肃问着。
但那声音再也没有回应,像是已经飘远……
“喂?!”李想叫。
“小慧!”张品曜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李想发现自己“存在”了,她看得到自己了,也看得到别人了,一身西装笔挺的张品曜正朝她走来,模样像是刚下班赶来台中。
不过,周遭都是灰蒙蒙的颜色,证明此刻她仍然在梦中。她眨了眨眼,还是没办法让视线更清晰一点,当她正想朝张品曜走过去时,后面突然传来另一道张品曜的声音,也相同的在唤她——
“小慧。”
她倏地转身,看到了另一个张品曜,从穿着到声音,全都丝毫不差,那个张品曜也正向她走近。
她一怔,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脑海中就浮现“那声音”不怀好意地说道:
……任何事都有其规矩,你就好好的选择你未来的人生伴侣吧……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李想本想走动,却发现自己双脚好像被三秒胶给黏住,竟然一时无法移动。她诧异的低头,看到自己双脚站在一个红色的圈圈里。这是怎么一回事?!
……谨慎些呵,李想。这两个男人,你只能选一个,选完后,就一生再不能更改……
“不要做这种无聊事!”真不敢相信这种老掉牙的烂把戏,竟被这个老古董拿来玩她!
……怎么会无聊呢?这可是攸关着……你醒来之后,人是在明淳国的阳赫身边,或是台湾的张品曜身边呢……很有趣……不是吗……
“你——”李想气到连话都骂不出来。
……再见了,李想……你是本使遇过最难缠的寄主……但愿下一个能正常些,也好让本使满足一下被敬畏崇拜的感觉……
那家伙是在抱怨吗?李想没好气的想。
……还有,李想,本镜叫明见心镜,不是电视萤幕,做人不要太过分。有生之年,若你为着你的生活不顺遂而感到后悔时,记住这一切都是你活该!本来你可以经由本镜而美梦成真的,这种数十亿分之一的幸运,竟就被你挥霍掉了,你要一辈子在后悔里反省!……
脑海中的声音渐远,但留下来的火气旺到让李想觉得整个脑袋都烧得发痛。
说到底,那声音是个什么东西,她至今搞不清楚,也许是镜子上的镜灵吧,一个很后悔被她与张品曜唤醒的镜灵……
算了,那个已经不重要了,还是眼前的事情比较麻烦。
如果那镜灵说的是真的的话,那么眼前这两个张品曜,其实有一个是阳赫。如果她抓住的是阳赫,那么等她醒来,将会身处明淳国……
那么……李想忍不住要想:此时的张品曜,在他的梦中,是否也被相同的试验所困扰着呢?
在他梦里,是不是也有两个李想,正等着张品曜选对或选错……
思及此,李想发现自己手心涔涔的直冒汗。
如果这是那面镜子对她将它当成电视萤幕的报复,而且诅咒她会为此后悔的话……是的,她后悔了。果然这种灵异的东西,沾上了都不会有好下场。
她发誓,若她还有机会在自己的房间醒过来的话,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将那梳妆台拿去灌成水泥柱,沉到太平洋海底,让它再也不能出来祸害世人!
尾声
中秋节,阖家团圆烤烤肉、吃吃月饼的节日。
中秋节,阖家团圆提灯笼、赏灯会,抬头顺便看看嫦娥今天当不当值、玉兔有没有认真捣药、吴刚与桂树的恩怨情仇到底写到完结篇了没的节日。
中秋节,这个国人永远记得要欢聚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闹闹的节日里,张品曜与李想结婚了。所以从今以后的每一个中秋节,也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张品曜对这个日子没有意见,这么好记的结婚纪念日,多么省事,每年都不会忘。就算忘了纪念结婚,也可以借着吃月饼来达到庆祝的目的,多好不是?!
李想对此就有一点意见了。她讨厌节日,尤其讨厌元宵节、中秋节这种在晚上热闹的节日。
不过少数服从多数,李想还是只能在这一天披上婚纱,成为张家三嫂。婚姻这事,从来就不是小两口的私己事,他们早就认了,随便大人高兴啦。
阿公与她老爸还真请人从乡下运送了两头牛和两辆牛车上来,将亮晶晶的豪华嫁妆摆在上头,就这样牵着牛车,绕着饭店广场走了无数圈,风光无限;不止经过的路人都特地停下来拍照,后来居然连记者都来了!简直把天生爱现的张家老太爷给乐坏了,觉得这辈子就今天最风光。
“我看阿公快醉趴了。”喜宴才刚开桌,但从早上见人就大喊“干一杯”的阿公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张品曜偷偷凑到李想耳边道。
李想从敞开的大玻璃窗看出去,阿公竟然跑去牵着正要下台一鞠躬的牛只,说他要唱歌,然后就咿咿呀呀的扯喉唱着——一只牛要卖五千块,五千块要买一只牛……
“他说要帮阿财伯把牛牵去卖。”
“牵去哪里卖?”李想偷笑问。
“北京。”
“为什么?”喷笑,惊问。
“因为阿公说,牛牵到北京还是牛,那就不用担心会变成猪了,价钱差很多呢。”忍住笑,保持着一本正经的菁英样子。
“请问一下,牛牵到什么地方会变成猪?”阿公果然醉了。
“谁知道,等阿公酒醒之后,再问他老人家好了。”
由于亲人们都跑到饭店外面去制止阿公的行为,所以他们身边的家人桌一时全都清空,都在外头演起三立的八点档了,玩得不亦乐乎,不时摆pose拍照一下,都忘了要回来。被遗忘的新郎新娘倒是没怎么感觉到哀怨,自个儿闲谈起来。
“品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改名吗?”
“因为你的名字先是因为‘元宵灯会’、‘中秋灯会’被同学笑。后来咱们有个总统叫李登辉,不幸与你的名字有谐音之缘,从此你的日子就更难过了。你这么骄傲的人,是无法容忍被人取笑的。可你的成绩实在太好,对此很介意的同学也只能抓着这点气你了。”说到这里,张品曜对她扬了扬眉,问:“怎么?还是想要测试我是不是正牌的张品曜吗?”
“当你穿得太正式,打扮得很光鲜时,我总会想到阳赫。因为这是他的形象,不过我还是知道你就是你,不会是别人。”她拍拍他。
“当你打扮得很美时,我可不会想到另外一人。”他哼。
不给他醋意发作的机会,接着道: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改名叫李想吗?”
“我想了很多年,从你二十岁改名字那年开始想。”他看着她:“刚开始,总不免臭美的幻想着:你是不是在想我——唔!”被槌了。“我就说是幻想嘛,明知道不可能是真的,想想也不行吗?”
她瞪他。这人,如果是阳赫假扮的,那就见鬼了。
“后来,从你只报考中南部高中的教师征聘,而完全不考虑北部,我就隐约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讨厌那个被取笑的名字,你更讨厌在张李两家中,李家所担当的身分表征——被帮助的、依附别人的、没有自我的……”
“家仆。”李想点头。
他摇摇头,无言。就算他否认这个说法一万遍,她还是这么认定也没用,所以就不说了。
“你想要成为不须要被帮助的人、你想要独立、想要和张家彻底切割、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地方,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感觉自己找回了身为人的尊严与自信。所以,你,李想,告诉自己,这一生的梦想就是这些,你将为它们而努力。”
“是个怪名字吧?”她眨眨眼,觉得眼睛潮潮的,水气好重,所以垂下头,想要将上涌的激越情绪给默默眨掉。
“是,比李灯慧这名字更怪。”他将她搂进怀中,没看她的脸,知道她此刻不会希望被任何人看见。
“呿!”她唾他。
“小慧,我不会让你后悔选我的。我不会成为阳赫,但是我会成为最好的张品曜。我知道当你决定跟我结婚,就表示放弃了你长期以来所追求的目标,但我不会抱歉,我只会努力让你不后悔。”
“也不算放弃,我以后还是会赚钱买登记在自己名下的房子,我还是能拥有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现在,也不过是多了个你,你是我的,我名下的所有物只有更多,没有减少。”她抬高下巴宣告,要他搞清楚状况。
“是!你说的对!”他只能坚定的点头,表示对她这番发言的拥戴。
怎么有人可以在一本正经的同时又欠扁成这样?李想瞪他。瞪着瞪着,也只有笑了。
“吃些东西吧,你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他帮她挟了些好入口的菜到她的盘子里。然后把无锡排骨这种她很爱、啃起来却会弄糊唇妆的美食给叉来自己盘中,将骨头挑掉,仔细切割成适口大小,才放到她的盘子里。
李想享受着张品曜的服务,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时,你怎么发现站在你身边的是姒水?”
“还有什么好问的?”张品曜看了她一眼,“就算她穿着你的衣服、学着你的说话口气,简直像是真正的你,但我就是知道她不是你。当她开口说第一句话,我就更确定了。”
“她说了什么?”对于一个月前那场莫名其妙的试炼,虽然只历时了一天,但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辈子。
“她当时开口对我说:‘品曜,我要吃上次你买的铜锣烧,现在就要吃。’”
李想低声“啊”了下。
张品曜笑道:
“你这辈子从来没有对我开口说出‘你要’什么,我就知道她不是你。虽然她将你那种即使不得理也不饶人的口气,学了个十成十,但姒水不知道,你这辈子最痛恨向别人开口要东西。”以前他要送她东西,还得想各种理由,最后结局都是他被她气个半死。
“可是你还是带她去买铜锣烧了不是吗?”怪声怪调。
“因为我把她当成你的妹妹。而且我希望满足了她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之后,看在我招待她台中一日游的份上,乖乖回家去吧。你跟姒水算是朋友,她也不是个坏人,我不能让她怨恨你,那样,你会不开心。”他轻抚她。
“她最后是自己愿意回去的?”李想最好奇的是这一点。
“嗯。她说,她喜欢这里,但这里没有她可以立足的地方,所以她回去了。”
“你说得真含蓄。”李想看着他不自在的表情,缓缓纠正道:“姒水说的应该是:她喜欢你,但你的心没有她可以立足的地方。对吧?”
“她没说得这么明确,你又何必把她代入这个语意里?她反正是回去了,再也与我们无关了。”
李想听他这么说,为自己的咄咄逼人感到羞愧。她确实不应该这样,即使吃醋也不应该……
“我们应该感谢她,如果她打定主意不回去,那面镜子还不知道会再弄出什么事端呢。”
提到那面铜镜,李想就没好气。
什么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享受过魔镜的好处之后,就应该付出应有的代价?还在梦中警告说她要慎选出对的张品曜,不然醒来之后就只能面对选错的后果。
结果咧?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梦境只是个障眼法,是那面铜镜随便说来唬弄人的。害她在梦里焦虑老半天,对着两个张品曜无从下手,后来竟然就耗到两个都没选,她就醒了。
醒来之后,她人还是在台中,在她的床上,一切都很寻常,但她却有种不寻常的感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然后,门打开了,帮她买了早餐进门的张品曜对她微微笑,说道:
“小慧,来吃早餐吧。”
“阳赫?”李想皱眉地问。
就见那个张品曜身子一僵,沉静的盯着她,许久,问:
“为什么叫我阳赫?”
“因为你是。”她肯定道。
那是个奇特的一天。她与张品曜就像被丢入两个不同空间的相同地方,她面对着阳赫,而张品曜面对着姒水,同样在台中的小窝与街上度过了一天。她领着阳赫游遍台中,当然,张品曜也领着姒水到处观光。也许四个人在相同的时间逛华纳威秀影城、科博馆、百货公司、去洲际棒球场看同一场比赛,甚至坐在相邻的位置,但这两人就是不会见到另外两人。
为什么会这样?那镜灵最后一次出现在李想梦中时,好心的做了解说。它说——
历来拥有明见心镜的人,会从镜中看到他心目中理想的世界。一个人对生活有多少不满,所看到的世界就会有多美好。当然,这样的美好会让人产生无比的向往渴望,恨不得能投身于其中。明见心镜当然不是平白给人看着玩的(说来说去,就是记恨李想的不惜福),它照见人心的梦想,它可以给诚心想要改变现有生活的人一个机会。
镜子里的世界,可以是幻,亦可以成真。只要你成功过去,那就会变成真实的世界;若失败了,那它就是幻想出来的产物而已。
而,每一任拥有者,都必须经历一场试炼。拥有者若想要到那个理想世界过新生活,那么明见心镜会让那人以黄梁一梦的方式去经历那个他所向往世界最幻灭的种种打击,一梦终生。若能挺过来,那他会被明见心镜送过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这是成功的心想事成,也是明见心镜历来的工作模式。
但是,但是李想与张品曜偏偏是两个怪胎,他们两人让明见心镜发现世上竟然有如此难搞定的人类,让它既定的工作程序完全脱轨,无法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