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的沉默,绵长得就像百年的岁月,胡荼靡紧抿着嫩唇,吞下了心头的哽痛,“日子决定了我会告诉你。”
听完她的回答,乌天耀心头然涌上一阵焦躁,他咬牙低吼了声,转过身就像只负伤的猛兽般颓然离去。
胡荼靡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咬住唇,忍住了心口这然欲泣的酸楚。
欢天喜地,兴高采烈。
自从小少主出生之后,整个乌家堡都沉浸在一股子欢乐的气氛之中,每个人无论在做任何事情,都是笑得合不拢嘴,逢人便说他们家的小少主长得多可爱,简直就是一个天上有、地上无的小童子。
无论胡荼靡如何明示与暗示,要他们的行为收敛一些,不要太过夸张,还是止不住他们想要炫耀乌家堡终于后继有人了!
满月宴。
虽然没有正式发出帖子,但是乌家堡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异常有默契,几天前趁着胡靡还不能走出房门时,就大肆地张罗起来。
等她能够出门走动时,也已经大事底定,来不及阻止了。
满月宴。
已经有好些年,乌家堡不曾像今日如此热闹过,贺客络绎不绝,各地不能擅自离开岗位的掌柜也都派人送了贺礼进京。
乌家堡上下更是每个人都挤着要献宝,每个人都把自个儿多年来搜罗的珍宝拿来出任小少主挑选,瞧得胡荼靡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能一一婉拒,说孩子还太小,不能宠坏他。
乌天耀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不想干涉妻子的做法,他知道她为什么不接受大伙儿的礼物,因为她即将离开乌家堡,不想让这种事情成为习惯。
一想到她很快就会离开,他勉强抿在唇畔的微笑增添了一抹苦涩。
这时,大厅之外传来了骚动声,引起了乌天耀和胡荼靡的注意,他们不约而同地往外瞧去,看见了大队人马进了大门,往大厅浩浩荡荡而来。
“天爷,是骁爷到了!”陈宁远站在最接近门口的位置,看见了队伍之首的韩骁,转头对主子笑禀道。
乌天耀站起身,也见到了韩骁,质疑地眯细锐眸,看着老友一脸“和蔼可亲”的微笑,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韩骁走进大厅,看见了大伙儿一片寂静,“怎么?看样子我的到来好像不太受到欢迎?”
“你来做什么?”乌天耀没好气地问,他们之间已经太过熟稔到不知道“礼貌”两个字怎么写。
按照道理说,他应该邀请韩骁来参加孩子的满月宴,但是上次的事情让他的印象太过深刻,让他对这个心机深沉的男人不敢掉以轻心。
“我当然是来祝贺老弟你喜获麟儿,顺便为了上次把你迷昏,让你赶不及回家赴约一事表示抱歉。”韩骁笑着说完,扬起长臂,在他身后的人纷纷把肩上扛的,手里抱的大礼给搁进大厅央心,“这些礼物只是小小心意,希望荼靡弟妹可以笑纳。”
说完,他转眸望向抱着孩子的荼靡,见她只是微笑摇摇头,一脸恬静温婉的模样,看不出来她就是让乌天耀吃尽苦头的凶手。
“我以为这件事情咱们上次就已经解决了。”乌天耀闷闷地说道,没好气地瞪了韩骁一眼。
“是呀!我就是来跟弟妹说明,那一晚你没回来赴约,其实你去了我那里,喝了一晚的闷酒,对我说了不少心里话。”韩骁脸上的笑意不减,简直到了邪恶的地步,教乌天耀看得心里发毛,“荼靡妹子,你想知道他在我面前说了你什么吗?他说,其实当初娶你,不过就是为了要一个继承人,不过就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
“该死的韩骁,你是真的想让我砍了你吗?”乌天耀爆出一声咆哮,火大地箭步冲上前,立刻被他身旁围起的人墙给挡住去路。
“不要激动,天耀,我话还没说完。”韩骁看着胡荼靡神情依旧平静,只是难掩眸色黯然,继续自顾地说道:“不过,他说那些话时尚未喝醉,等他醉了之后,荼靡妹子,那时候他脸上出现我生平未曾见过的痛苦表情,他说,不管你要什么都好,只要你能够继续留在他身边,他任何东西都愿意给你,我想,你可能不懂一个男人说出这种话时,心里是什么想法,但我能明白,他一定极爱,才会不择手段都要把你留在身边吧!”
韩骁话声一落,大厅里一片久久的沉寂,人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出声打破眼前的沉默。
乌天耀冷静了下来,满心忐忑地看着抿唇不语的胡荼靡,她依旧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把怀里的孩子交给崔嬷,飞快地别身往外走去。
“荼靡。”乌耀天立刻追了出去。
“不要喊我,我不想听。”她的脚步越走越快,捂住了耳朵,她想要逃开,不想要再听见任何会动摇她内心的字句。
“不!我要喊你,我有话要跟你说,你跟我来!”说完,乌天耀不管她的挣扎,硬是将她拉到了书房之中。
进了书房,乌天耀关上了门,依旧紧拉住她的手腕,怕她会趁机跑掉。
胡荼靡挣扎着,眼泪就快要掉下来,她感觉心口好烫,韩骁刚才所说的话就像是在她的心里放了一把火,烧得她好痛,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乌天耀抽开一只抽屉,从屉里拿出了一封锦袋,搁到了书案上,这时候才放开她的手,“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她迟疑了半晌,才小声地问道。
“是城北一座宅邸的产权,你收下吧!”
“我不要你的东西,请你拿回去。”
虽然不讶异她会拒绝,但是乌天耀的心仍旧沉了一下,“我知道你不要我……不要任何关于我的东西,包括我的赠予,但是,这宅邸不是给你的,是我要给咱们儿子的见面礼,我要你们搬进去,这样我可以就近照顾你们母子。”
“我不要!”她想也没想,断然拒绝,“难道,你想要反悔吗?你说过要把儿子让给我,不会阻止我们离开,你忘记自己的承诺了吗?”
“我没忘!我答应让你们离开乌家堡,但没说会让你们离开京城,荼靡,难道,你连让我偶尔探视儿子的机会都没有吗?”
“尧儿现在是你唯一的儿子,所以你会舍不得他,这个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很快就不会了,等你娶了新的妻子,等她替你生下第二个、第三个儿子,你很快就会忘记尧儿,我们母子对你而言,也就不是那么珍贵不能替代了!”
“不,你们对我而言,将永远都是最珍贵的。”他浑厚的嗓音斩钉截铁,凝视着她的眼神无比坚定。
“我乌天耀不会再娶,休想我会给你休书,在我的心里,你将永远是我唯一的结发妻子,尧儿会是乌家唯一的继承人,荼靡,你已经是我孩子的娘亲,别想再用无子的理由逼我休了你,我想不出还有任何理由,可以让你拿来逼我把你休掉,终我这一生,我只想要守护你们母子,无论你会不会稀罕,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你听清楚了吗?今生今世,我乌天耀的妻子只有你一个!”久久得不到她的响应,他的心里涌起了一阵慌乱,“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刚才所说的话,你究竟听见没有?”
“我听见了。”她扬眸瞅着他,紧紧地抿住嫩唇,就算是勉强忍住,眼眶仍旧泛了一圈红。
“我爱你。”乌天耀看着面前的纤纤女子,简单的三个字,低沉的嗓音说得缓慢却又坚定,“我知道你不爱我,但我还是想说出来,我爱你,就算你会取笑我,我还是要说我爱你!”
胡荼靡屏住呼吸,忍住了心里的疼痛,任由眼眶的一圈红晕慢慢地染红她的眼眸,盈满着就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别哭,我说这些话不是想让你困扰。”看见她哭,乌天耀顿时感到不知所措,“我只是痛恨自己的迟钝,迟钝到你都已经决定不再对我好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爱你。”
听见他每一字、每一句之中都充满了足以揪痛她心脏的深情,胡荼靡别开脸蛋,再也承禁不住泪水的重量,剔透的泪水滚落她的双颊。
“不要逼我写休书,可以吗?留下来,留在京城,留在我可以看得见你们的地方,让我用一生一世的时间照顾你们,荼靡,我的好荼靡,最后再答应我这一次,我求你了。”
说完,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箭步上前从背后搂住她纤细的身子,恨不得将柔弱的她狠狠地揉进骨子里,让她再也不能离开他半步。
他震撼于内心想要占有她的渴望,他不懂自己是着了她什么魔,竟然会每一时、每一刻都想占住她不放!
“不,你有的,你当然还有另一个理由把我休掉。”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挣开他的怀抱,一眨眼退得远远的,不让他靠近。
“你想说什么?”他眯细锐眸,小心翼翼地瞅着她,好不容易才松了口气,在一瞬间又变得紧绷了起来。
她摇摇头,露出了自我厌恶的表情,“就算没有无子的理由,我还有另一个充分的理由,可以让你把我给休了。”
“什么理由?”
“善妒。”
“你再说一次。”
“你没听错,是妒嫉没错,当我看着你与别的女人在一起时,我的心像是有把火在烧着,我妒嫉与你在一起的女子,我不是个好妻子,我不是,当我看着你与别的女子在一起时,我心里好恨、好怨,恼得恨不能把你给杀了!我多想狠下心,把你给杀了!”
不是真的杀掉他,而是杀掉在她心里的他!她好想彻彻底底把烙印在心坎上的他给除掉,可是就是办不到!
“你以为我听到你这么说,心里会不高兴,会嫌恶你吗?”
“无子是绝后,善妒是乱家,两者都不是好事。”
“可是我很高兴你会妒嫉,因为那代表你喜欢我,你爱我的,是不?因为爱我所以才会妒嫉,是不?”他收拢抱住她的结实臂膀,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让她轻易地推开。
“是!是!”她大声地说道,再也忍不住眼泪一串串掉落,她任由他紧搂着,仰首轻吻着他的下颔,“我爱你,早在好久以前,早在你没有爱我之前,我就已经深深爱着你了。”
闻言,乌天耀像是拿到全天下最美好的礼物般开心而雀跃,俯首吻上她的唇,狠狠地吮吻着,就像要把失去的份全部补回来。
久久,当他放开她的唇,看见她的唇上烙着他印下的红痕,满意地勾起一抹微笑,“谁说,是你爱我比较早呢?”
“那有什么疑问,当然是我爱你比较早。”胡荼靡疑惑地拧起眉心,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当我看见你的第一眼,看见你温柔地吹凉茶水时,我想,那时候你就已经在我心上了。”
说完,他还不等她发出疑问,再度吻住她的唇,而这一次,当然不仅仅只是一个吻而已。
那一天,直到大厅里的人都散走了,还等不到他们回去……
尾声
“你还不出发吗?”
胡荼靡停下了整理账册的手,终于再也忍不住,回看着跟在她身后几个时辰的男人。
比起他们已经二岁的儿子,他这个老子还更加黏人。
“不要表现得一副巴不得我快点走的样子。”一身出门的行装已经准备就绪的乌天耀,依依不舍地从身后抱住爱妻,“荼靡,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已经原谅我了,又或者你其实根本就不爱我?”
“你又在无理取闹了!”胡荼靡笑瞪了他一眼,轻叹了口气,“不要忘记又快到我的生辰了,你早点出发,可从早点回来,如此才能赶得及我们的约定,你说不是吗?”
“我记得我们的约定,可是我也不想离开你。”乌天耀在她的嫩颊轻吻了下,从怀里掏出一小锦袋,“这个送给你,打开来看看。”
“嗯?”胡荼靡轻唔了声,在他的坚持之下拉开锦袋,从袋子里拿出了一只镶金玉环,“这是……这是我娘的玉环,它不是已经碎了吗?”
“是,当初它确实是碎成几段,这些年来,我找遍了天下最好的匠师,终于以镶金的方式将它接起来。”
他敛眸瞅着她,满脸歉意,“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就算找遍天下最巧手的匠师,都无法将已经破碎的玉石恢复原状。”
“不必恢复原状,这样很好看,比原来的好看。”胡荼靡细细地审视着玉环上的镶金雕纹,仰起杏眸,眸底盛满了对良人的爱恋,“我说的是实话,这玉环现在的样子真的比以前好看。”
看见他像个孩子的懊恼模样,似乎在责怪着自己的不应该,胡荼靡扬唇轻轻地笑了,秀净的容颜因为笑容更显得好看,“其实,何必一定要执着于恢复原状呢?这玉环就如同咱们两人……”
“所以我才希望它可以恢复原状,但是苦于做不到。”
“原来的我们就一定比较好吗?”她轻轻地笑了,笑得明媚动人,张开一双纤手绕过他厚实的胸膛,牢牢地按住他的背,她将小脸贴在他的胸前,倾听着他的心跳,“比起以前的相敬如宾,只是为了一个各取所需,为了约定而约束住彼此的姻缘,我更喜欢现在这样,在你的心上,在我的心上,不约而同的都有着彼此,难道,你不以为这样子更好了吗?”
“我当然喜欢现在这样!”他急忙地附和,深怕她误会了,“但是这玉环是你母亲的遗物,如果不是我一时冲动莽撞,它也不会跌碎。”
“我娘不是不明理的人,玉环是碎了,可是我却过得更开心,现在同样身为一个娘亲,我想自己能够明白她的心情,如果打碎十个千个玉环,却能够换得我的孩子得到真正的幸福,我不会悲伤,反而会觉得高兴。”她把玉环交给他,让他亲手为她戴上。
“听你这么说,为了不让你娘对我这个女婿失望,我只能更疼你,对你更好了,是不?”他挑起一道眉梢,俯唇轻吻了下她光洁的额心,“以前,你对我说过,你的名字荼靡这两个字是指结束,是不吉利,不祥的,所以虽然这是你娘亲给的名字,你却不能真心喜欢,是不?”
“嗯。”迟疑了半晌,她点了点头,“开到荼靡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我是真的不喜欢,总觉得听起来就是悲伤。”
“怎么会是悲伤呢?”他没好气地叹了声,伸出食指笑着推了下她的脑袋瓜子,“你记得那日我出远门去了一趟北方吗?我在途中碰见了一位得道高僧,说起了荼靡这个名字,他直说好,也说取得妙,他说一般人以为荼靡花花开彼岸,彼岸即是黄泉,所以以为这花不吉利,但在佛门里,彼岸花却是天降吉兆四华之一,是好的,是吉利的,所以答应我,以后别再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了,我不爱听总是说得好像连自己也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