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嗯,外公喜欢宝贝,我也很开心。”
“那你们留在台湾的时候,孩子就交给我老婆照顾吧,爷爷一定会整天霸占不放的。”
“那就麻烦表嫂了。”
于是,康桥乐得把孩子丢给表嫂去照顾,自己带着老婆去做留学生回台湾时最爱做的事!
逛夜市,吃小吃。
“真好吃!”满满一桌蚵仔煎、猪血汤、肉圆、炒花枝、蚵仔面线,还有珍珠奶茶、柠檬爱玉,康桥吃得一脸感动,眼角挂泪,邝求安却只是笑。“你不觉得好吃吗?不怀念吗?”
“台湾小吃本来就很好吃啊!”邝求安笑道。“不过在认识你之前,我根本没钱品尝,不知道它们到底有多好吃,所以我无从怀念起。”眸中掠过一抹怜惜,
“那你怀念什么?”康桥又问。
“泡面。”邝求安毫不迟疑地回道。“王子面、科学面。”
康桥失笑。“为什么是王子面、科学面?”说泡面他能理解,大部分的留学生也都会怀念台湾的泡面,但为什么是这两种泡面?
满汉大餐不是更好吃吗?
“因为王子面、科学面最便宜,”邝求安轻描淡写地解释。“五块钱就可以吃饱一餐了。”
又是一个令人心酸的回答。
康桥的笑容消失了,但只是三秒钟,笑容又回来了,“那么这次回来,我就要你回美国后开始怀念台湾的小吃!”夹着花枝的筷子转了个方向,迅速飞向邝求安的嘴。“来,啊!”
“我会自己吃啦!”
“你吃得比乌龟还慢,我喂你比较快,来,啊,快!”
“不要,我……唔唔!”半个钟头后,两人都吃到快走不动了,才手牵手沿着夜市悠闲地慢慢逛,有时候停下来捞捞鱼,有时候一起比赛射气球,或者玩钢珠台。
突然间,邝求安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怀念台湾了。
记得刚住到美国的时候,她只觉得很高兴能够远离台湾那块充满艰辛与失望的土地,除了探望康爷爷之外,她真的不想再回来了。
然而经过两年幸福美满的婚姻生活之后,再回到台湾来,她发现她不但怀念台湾的炽热气候、怀念台湾的泡面,也怀念台湾的一切,不管是好的,或不好的,这块土地终究是她永远的家乡。
因为艰辛的噩梦已淡然了、远离了,上辈子的绝望,也不可能伤害到她了。
“康桥。”
“嗯?”
“找个时间到南部去探望我养父、养母好吗?”
康桥怔了怔,然后,他笑了。“好啊!”他了解,她能够说出这种话,就表示对过去那一段艰苦的岁月,她已完全释怀了。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段小小的插曲,更可以证明她的不在意……午夜前十点,夜市依然热闹非凡抢抢滚,不过康桥他们已来回两趟,没什么新鲜的了。
“累了吗?”
“不累。”
“那我们去KTV?”
“好。”
不过唱KTV就是要人多才好玩,于是康桥打手机叫来康健和康艳两对夫妻,六个人一起上KTV,打算好好表演一下歌喉。但由于是暑假,又恰好是周末,上KTV的人很多,柜抬说要再等二十分钟才有空包厢。
“要等吗?”康桥转头征求大家的意见。
“等啊,为什么不等?”康艳说,既然出来了,不好好开心一下,打死她也不回家。“才二十分钟而已嘛!”
“好,那我先去洗手间一下。”
“我也要去!”
于是,康艳和康健的老婆,康桥和康艳的老公,分别上男女盥洗室去了,只剩下邝求安和康健坐在柜抬旁的沙发上闲磕牙,等候。不一会儿,自动门打开,又进来七、八位客人,清一色的女人,时髦的穿着打扮,一望即可知是那种事业有成的职业女性,邝求安不经意一瞥,怔住,但即刻,她又恢复正常,若无其事的继续和康健闲聊。
那一票人,正是邝求安的高中同班同学。
因为成绩特优,高二分班时,邝求安被编入成绩最好的班级,没多久,班上同学便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有野心又有财力的同学,他们高傲而自大,把所有成绩或家境比他们差的同学都踩在脚底下,并誓言她们会出国、会留学,会拿硕士、拿博士,会凭实力站上高人一等的地位。
而另一派是安分守己的老实同学,她们不想跟任何人争,只想好好念书考上公立大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赚钱养家。
然而,由于邝求安总是“霸占”住第一名的宝座,因而成为野心派的眼中钉,不时找机会嘲讽她、欺凌她,而邝求安也总是忍气吞声的不敢做任何反抗,任由她们欺负她、亚心整她。
但是她更坚决地“霸占”住了第一名的荣誉。
从升上高二的考试到高三的毕业考,不管是大考、小考、段考、期中考、期末考、临时考,拿最高分的永远都是她。康桥若知道这件事,大概会认为这又是她在柔弱中展现韧性的另一明证吧!邝求安是永远的第一名,虽然不甘心,但事实就是如此,野心派的人最后只能在毕业典礼之后,摇下几句嘲弄。
“好,我们承认你厉害,但,那又如何?你也只能在高中赢过我们而已。”
“你以为你的养父母会让你去念大学吗?少作梦了!”
“告诉你,高中毕业之后,你就得去工厂做工,不然就是去餐厅端盘子了,而我们呢……”
“会去上大学……”
“出国留学……”
“在我们专长的领域里成为最出色的领导人物……”
“这一生,我们都会是最顶尖的!”
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而她,也果真如他们所说的,高中毕业后就到日本料理店去端盘子了,根本没有机会念大学,直到去年。
至于她们,看来也如她们自己所预测的,很成功。
不过那也是她们的事,现在的她,已经不想和她们争第一了,因为她长大了、成熟了,也太满足了,所以她不想再去招惹她们了。然而,就算她想让过去成为过去,人家却不一定像她这么洒脱。尤其是在竞争激烈的商场上存活过来的胜利者,她们已经习惯样样事都要跟人家争、样样事都要跟人家比,习惯斤斤计较、习惯记恨、习惯报复,习惯不放过任何曾经让她们难看的人……
“邝求安!”
闻声,邝求安回过目光来,柔和的微笑。“曹庆玲,好久不见了。”
那七、八个衣着入时的女人不约而同朝她围拢过来,而刚刚叫她的女人,曹庆玲,就站在她正前方,惊讶地打量她。
“你……变了!”
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邝求安变漂亮了、迷人了,也不再那样畏畏缩缩地像只令人厌恶的小老鼠了,但曹庆玲不甘心说出口,更不愿增长“对手”的“气焰”,所以她把话简化了。
“当然会变,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幼稚的高中女生了。”邝求安莞尔道。“我结婚了,还有一个女儿,应该是变成家庭主妇兼职妈妈的模样了吧?”
“结婚了?”曹庆玲挑了一下精心描绘的眉毛。“韩颂奇?”
“不是,”邝求安淡淡道。“他退伍后,我们就分手了。”
不是韩颂奇?那么,应该就是坐在她身边那个一看就知道是黑道混混的男人啰?真是可悲,竟然嫁给黑道混混,不过,太好了,看来邝求安也只能在高中时代风光一时而已,之后,邝求安可比她预料中更惨呢!
“嗯嗯,你果然很适合做家庭主妇呢!”曹庆玲愉快地说。
“谢谢,我自己也很喜欢。”嫁给康桥那种男人,任何女人都会安于家庭主妇的身分吧!
“那么,请教这位先生贵姓?”邝求安不好意思介绍,她自己不会问吗?
康健有点困惑地瞥一下邝求安。“呃,康健。”
“原来是康先生。”曹庆玲转眸看向邝求安。“那你就是康太太啰?”
“嗯嗯。”邝求安颔首。
果然!
猜测证实了,曹庆玲简直是心旷神怡。“就你们两个来唱歌?”
“不,还有我老公的家人,他们上盥洗室去了。”邝求安指一下盥洗室方向。
喔喔,原来是一大票黑道混混一起来唱歌,真是同情她!“那我们先进去了,我们有预约。”
“好,ByeBye!”原本事情应该就这么结束了,此后天南地北各一方,她们应该不会再有机会碰面了,但是,好死不死的,康桥就在这时候自盥洗室出来了,曹庆玲那一票女人的目光立刻被那个帅气迷人的年轻人所吸引,各个赞叹不已。
倘若他不是那么年轻,她们一定会倒追他!
可是下一刻,她们就被自他嘴里吐出的圈圈叉叉泼了一大盆冷水,整个人从最high点降到冰点以下。
“我操你×××!”
七、八个女人张口结舌,继而面面相觎,不敢相信那样出色帅气的年轻人,竟会吐出那样不堪入耳的脏话来。
再下下一刻,她们更因为他的举动而傻了眼。
“康健,谁说你可以坐在她身边的?”
年轻人怒气冲冲的一把揪起康健的后衣领,往上一拎,再往旁一丢,然后自个儿坐到康健原先的位子,亲亲热热地揽臂搂住邝求安。
“她是我老婆,除了女人,只有我可以坐在她身边!”
邝求安是他老婆?!七、八个女人难以置信地掉了下巴,怀疑她们是不是在作梦,还是刚刚有不小心撞到脑袋了?
“他妈的臭小子!”康健啼笑皆非的爬起来,“你到美国去念大学、念博士,就给我念出这种成果来吗?还是一样随时都满嘴脏话,心眼比老鼠屎还小!”他愤慨地臭骂。“我是你表哥,坐在你老婆旁边又是怎样了?”
“不怎样,就是不可以!”康桥吊儿郎当地说。
“你……”康健气结,直翻白眼。
“好了,好了,别故意气表哥了啦!”邝求安笑不可抑地推推康桥,然后指指一旁的服务生。“有空包厢了啦!”
“那我们走吧!”
于是,三对夫妻一对接一对跟在服务生后面,康桥和邝求安走在最后,在经过那一票呆若木鸡的女人时,邝求安笑着对她们挥挥手。
“我们也有包厢了,先进去了!”
“她们是谁啊,老婆?”
“高中同学。”
“干嘛?找你开同学会?除非是在一个月之内,不然不行喔!别忘了我们还要去日本见我老爸,开学前要赶回美国,你们旧金山大学应该比我们加大柏克莱分校先开学吧?”
“不是啦,我们只是偶然碰见而已啦!”
“嗯嗯,那就好。”
他们进包厢了,那票女人却还呆在那里。
旧金山大学?
那个“永远的第一名”……还是第一名吗?
按照康桥的计划,他原是打算先在台北待个十天左右,再到南部去探望邝求安的养父母,结果,不到一个星期,他们就慌慌张张的逃离台湾了。
不是形容词的“逃”喔,而是真正的逃亡,因为……
“喂喂喂,你们听我说,别说我才国中毕业没知识,我也有那种高水平的笑话喔!”
无聊的某一天,大家很无聊的聚集在无聊的客厅里啃无聊的西瓜,小宝贝啃得最用心,满头满脸满身都是西瓜汁,连最疼爱她的康爷爷都不敢碰她,离她远远的又笑又摇头,突然,康健很无聊的这么说。
“什么笑话?”
“说说看,”胸脯挺得高高的,康健得意地提出很有水平的谜题。“世界上最矮的山是什么山?”
大家相对一眼,既然是很有水平的问题,就应该是很有水平的答案。
“李茂山?”康艳第一个举手喊答。
“错!”
“枕头山?”康健的老婆笑问。
“老婆真笨,又错了!”
“女人胸前那两座山?”康桥暧昧的眨眨眼,马上被好几只花拳绣腿K到爆。
“还是错!”康健一本正经地猛摇头。“唉,真是,还说我没水平,你们才有水平,结果连一个最简单的谜题都猜不出来,真是令人失望啊,叫你们好好念书不听……喂喂喂,你们干什么?”所有的西瓜皮全飞到他身上来了。
然后,大家散场。
“喂喂喂,答案呢?”
继续散场。
“好好好,我说,我说!”散场暂停,大家回过头来,各个都一副“爱说不说随你,要说就赶快说”的表情。
“正确答案是……”康健故意停了一下。“富。士。山!”
一阵静默,然后,众人相顾茫然。富士山很矮吗?
“负四十三嘛,都是负数了,当然最矮了呀!”康健理所当然地说。
另一阵静默。
“真冷!”康桥喃喃道。“老婆,去泡杯热茶来让我驱寒!”
“北极的冰山又长高了!”康艳的老公咕哝。
只有邝求安在笑,而且她不是捧场的笑一笑而已,是真的笑到肚子痛。
“喂,老婆,你不是真的水平那么低吧?”康桥狐疑地问。
“不是啦,我是觉得……”邝求安擦着眼泪。“表哥有时候真的很搞笑。”
“是在耍白痴吧!”一拳头飞过来,康桥低头拉着老婆逃开,哈哈大笑,“表哥,承认吧,你是智障……咦?有什么事吗?”紧急煞车,望着门口的人,他问。
那人是大门守卫之一,会进来一定是有什么事要通知。“外头有人找,呃,应该是找你的吧!”
“应该?”
“是洋人,说英文,我们听不懂,不过既然是洋人,一定是找你的吧?”
康桥皱了皱眉。“好,我去看一下。”
他出去“见客”,屋里的人都好奇地从落地窗望出去,包括邝求安在内,也只有她一眼就确定来人的确是找康桥的,因为来人就是常常去找康桥的那两个人。
她心中突然浮现一股不安的预感。
“What?”康桥大吼,紧接着又暴跳如雷地骂了一句。
“他说什么?”康健问。
“呃,他叫他们统统下地狱去!”邝求安解释。
“……喔。”
片刻后,康桥转回屋里来了,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小安安,回房去,待会儿我有事要和你说。”
“喔。”邝求安顺手要抱女儿一起回房,却被阻止了。
“宝贝交给表嫂,你自己回房就好了。”康桥拍拍她,催促她上楼。
“喔。”邝求安愈来愈不安了,但她还是温驯地顺从了康桥的命令。不知为何,她有种幸福生活即将结束的预感……
二楼的卧室里,邝求安不安地等待了半个多钟头后,康桥才出现,但是他并没有马上跟她说什么,而是一脸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表情,眸中更是满满的歉意,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她。
他不要她了!
突然间,这个思绪闪过她脑际,使她不自觉地冲口而出,“你要跟我说什么,快说吧!”反正早在他们结婚那天起,她就有心理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