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水浪袭来,她即刻被卷入溪底,口鼻是水,难以呼吸,痛苦的在水中捧胸挣扎。
不,她还不能死,她要找到那男人,确定他是否真已离开人世,她才甘愿受死相陪,万一他还活着,而她已死,天人永隔,他定会疯狂,残暴的根子将会如剧毒般蔓延,足以毁灭天地,毁灭他自己……
所以,还不到她死的时候,他还等着她去救,她知道他正等着她,他的心一直在等她敞开接纳,等她说爱,近九年来他一直等着……一直等着,不曾放弃……
是她一直将他的等待视而不见,看见的只有他的残忍、好杀、严苛、猜忌、疑人……她故意忽视他有多寂寞,多孤单,多渴望有人真心待他……
她愿意了,愿意捧心献给他,愿意陪他度过漫漫黑夜……
只是,似乎天命难为,她四肢逐渐无力,意识逐渐涣散,再也无能为力的支撑了……
「咳咳咳……」
「曲公公,你还好吧?」一男人,虎背熊腰,面目威仪的站在曲奴儿面前。
她错愕的望着他。「您是蒙恬将军?」
「正是本将军。」
「谢谢大将军救了我。」激动狂咳后,她热泪盈眶,不可置信自己获救了。
在失去意识前,她被人猛然由水中拉起急救,这才让她免于灭顶,而救下她的人就是大将军当蒙恬。
「你是大王的人,本将军怎能见死不救。」谷豕恬恼怒的说。当他听闻大王落难,十万火急的赶来救驾时,竟瞧见众人将这人丢入溪中,」且即怒火冲天的将人救起,而那些人一见他赶至,竟转眼鸟兽散,纷纷哭天喊地的说要亲自寻大王去,他哪里不知道这些人奸巧的内心,遂随他们去。
「大将军,您来了就好,快,大王被溪水给冲走了,您快派兵搜救!」终于有救兵出现,她马上哭着急说。
「嗯,本将军立刻派人搜救去。」
大将军动作快,不到须臾便已整军出发,火速搜救,他们沿着长溪找人,可是风急雨骤,更加深搜救的困难,曲奴儿全身早就湿透再湿透,大将军要她更衣待在他们临时搭建的帐篷内等候消息,她哪肯,一颗心悬惦着那男人的安危,如何待得住棚中?
只要一想到他可能遭遇不幸,她就胸痛满怀,是啊,她是真爱上这无道的男人了,倘若能再见到他,她将不会再对他有任何保留了。
暂且止住泪,她跟着士兵一步步踩在泥泞里寻人,尽管狼狈,尽管全身痛得几乎撕裂,她还是不放弃,拚命翻开每一处草丛,涉过每一个溪岩,雨水没有打湿她的眼,是泪水不断浸湿她的眸。
在哪里,大王,您在哪里?
雨势实在太大,她几乎寸步难行,频频在泥泞里跌得满身伤口。
「曲公公,休息一下吧?」当豕恬不忍见她如此狼狈蹒跚,开口要她歇下。
摇着首,曲奴儿已然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忽然,大雨中她踩到碎石,脚底一滑,整个人扑倒在地,搅得一身泥泞不堪,挣扎着起身之际,却在泥泞中发现一把断剑,这剑不是别人的,正是那男人不离身的王剑,剑已断,那表示……
她一阵作呕,再也撑不住,终于崩溃的掩面痛哭,就连陪着她的众军士们见了都为之鼻酸,心想大王凶多吉少,怕是已经魂魄归天了。
曲奴儿哭得凄惨,几乎撕心裂肺,不能自己,她不相信那雄心如狼,有着钢铁意志的男人真的会消失,不……若是如此,她答应过他,谁也不负谁!
奋然起身,她蓦然拿起断剑就要抹颈自尽,众人惊骇,冲上前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不可以--」这声使劲的凄厉叫声不是来自士兵,而是来自丛林不远处的叫声。
抹颈的动作虽毅然停止,但长剑仍轻微划过,鲜血瞬间渗出,染红了衣襟,但曲奴儿完全不觉得痛,脸色露出无法形容的狂喜。
「大王!」她大声喊着,远远见到一个人由泥泞中走出,全身衣破发乱,模样极为不堪,尽管外貌狼狈,但那狂傲犀利的眼眸还是足以教人胆寒。此刻那双炯然双目正赤红的望视着她,谁也没再迈开一步,两人就在凄风苦雨中遥遥相望,霎时除了磅砖大雨,天地彷佛只剩他们两人,一个泪眼模糊,一个深情凝视。
一声剧雷打过,勾出了天际火光,下一刻,曲奴儿即哭着冲向他的怀里,两人毫不迟疑,一触身即激情相吻,一发不可收拾,饥渴地要确定对方还活着,大雨冲不散他们历劫归来的激动,颤抖的心紧缠着两人,这吻彷佛、水恒,彷佛激烈得不能停止,他们热切的探索着对方口里的温度,交缠,再交缠,非要吮尽对方的一切,占有对方的所有,可尝进嘴里的,就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两抹刚从清华池沐浴起身的身子,一路拥吻至藏青流苏帐内,两人吻得难分难舍,须臾也不愿分开。
她的颈项上有一道细细的伤痕划过,破坏了她雪颈的完美无瑕。
「还好妳平安无事!」他霎时激动的说。
洪流将两人冲散后,他奋力泅泳,还是被大水给一路冲往下游,所幸岸边一根横冒长出的树枝救了他,他紧抓着枝干一步步泅回岸上,得救后,立即回头寻她,心魂俱丧的就怕她已遇难,这过程,他恐惧得难以言喻,尤其当他在前方惊见她持剑自刎的剎那,心口几近停止跳动,使尽力气的喝止,这才捡下她的命。
幸亏这雪颈上留下的伤痕不深,几日就能痊愈,也当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疤痕,真是不幸中的大幸。怀抱着她,赢政身躯不住巍巍发颤,只要他再晚一步出现,如今他怀中的就是一具失温的尸首了。
「不,这话是我要说的,还好您活着回来!」回想起他生死不明的情景,曲奴儿又红了眼眶,这才明了自己有多眷恋他,完全不能承受失去他的事情,若再经历一回,她必然活不下去。
「寡人不会死,寡人还有霸业要完成,怎能轻易死去。」
「霸业?」她蓦然的惊愣。
赢政深娣起她。「寡人知晓妳不爱杀戮,但寡人的天下必须靠武力得来,唯有武力才能登上至尊,这是寡人的使命,注定要成为千古一帝!」
她雪白了容颜。「难道除了武征强夺以外,大王不能用其它的方式取得天下吗?」
「这原本就是个群雄割据、逐鹿中原的时代,人人都想称王,但唯有真正有实力的人才能夺得天下,武力是寡人最有用的利器,唯有暴力才能镇得住天下,才是最有效的法子!」
「武力可以强国,但以德治国才是根本啊!」
「德?德能服众,却不足以让人畏惧,百姓们不惧怕寡人必会出乱子,寡人不认为以暴制暴有什么不妥。」
曲奴儿拧眉阖眼,想起他以暴制人的下场,就是当他遇难时,所有臣子只顾私权不顾王命的丑陋姿态,但她没对他提起群臣要置她于死地的事,也请求蒙恬将军别说,因为在他的暴政下,这天下已经够乱了,若再因她而屠杀群臣,岂不是更招罪孽?
她重重一叹。命吗?爱上这样的暴君,是她的劫难吗?
他瞧着她极忧的神情,仍是坚定的说:「寡人爱惨妳,什么都能赐妳、允妳,唯独对拥有天下的野心,寡人不能放弃!」
他很贪心,她与天下,他都要同时拥有!
第九章
这日曲奴儿被正式册封为秦王的一等夫人,秦王破例,以极尽荣宠,媲美封后之礼的规格,为她举办了一个盛大的赐封大典,没人知道原先他一心是想要立她为后,但遭到她极力拒绝,惹得他不痛快之余,只得退而求其次的为她举办了个空前盛会。
当群臣于大典中得知她是女人时,那份惊愕的表情实在难以形容,各个凸了眼、张大嘴,完全不敢相信她竟以女儿身冒充阉人多年,更心虚自己曾经以阉人祸国的名义要将她喂水淹死。在她受封的当日,所有人皆胆战心惊,频频拭汗,怕足了她将当日的事情说出来,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此刻她成了众人的隐忧,一股暗杀之气正弥漫在秦宫之中。
大典过后,秦王又悄悄密见一个人。
「没用的东西,又是一无所获吗?!」赢政长腿一踢,将人踢翻,跌至墙角。
那人忍着剧痛,没敢呻吟,赶紧起身再伏跪在他跟前,一脸冷汗。「有……事实上有眉目了。」汗涔得更凶。
他脸庞瞬间绽出喜色。「有眉目为何不早说?快说,得到什么了?」
「这个……娘娘的亲爹娘……还是无踪迹可循……不过那曲公公……」
「如何?为何吞吞吐吐?!」
那人深吸一口气才说:「那曲公公原来没死,当年他是诈死离宫,还带走他宫中的纪录,然后……然后遁入山林,修道炼丹了。」
「修道炼丹?」
「他……他在炼制长生不老丹……」
「长生不老丹?他炼制成了吗?」乍闻,赢政惊疑不定。
「不知……呃,有人说他早已炼成,成仙去了。」那人闭着眼才敢说。
愕然一阵后,一赢政忽然兴奋大笑。「他是神仙,所以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的药丹!」
「……」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寡人与曲奴儿终于可以生生世世不死相拥了!」正开心的大笑,可眨眼间他又惶然变色。「这曲公公是仙人,曲奴儿是他女儿,必也具仙体,所以她也可能已成仙,某日就会乘云而去……」
「不会的,大王,曲夫人只是养女,不可能遗传他的仙质。」心知这君上天地无惧,最怕就是这女人消失,探子赶忙说。
「是吗……那有没有可能,哪日曲公公思及女儿,就来将她接走,留下寡人孤独一人?」他极度惶恐。与那女人走到今日的地步,他不能失去她,任何会将她带走的人事物都是他的敌人,他要铲除所有的敌人!
「这……」那人头伏得低低的,一句也不敢接口。神仙,这都只是为了阻止大王发怒才编造出口的谎言哪……
曲奴儿秀眉扬起了欣喜的神采,立于梁山宫柳绿花红的林园里,秀丽白衫在绚一丽的花海中显得最为耀眼,她仰视着天际,喜见一白头鹰在空中盘旋,那兽鸟在她注视后,在天际绕了三圈,才嘶叫一声离去。
远处的一赢政冷眼见着这景象,脸色更沉。
花中仙子连凶猛飞禽都能吸引!
快步走至她身边,猛然将她的腰身勾往自己,她仓皇跌进,满脸惊愕,倏地,他低首,跋扈的掠夺肆虐这属于他的粉唇,像惩罚似的,吻得粗暴激切,直至她已喘不过气来,这才放开。
「大王,您怎么了吗?」他难得如此粗暴的对她,莫非她做了什么惹怒了他?
赢政直盯着被他狂吻后那鲜红泛肿的嫣唇。这唇生生世世都是属于他的,谁也夺不走!
「没事,妳可还记得寡人说过要为妳盖一座阿房宫的吗?」
他要建造出一座美轮美奂、空前绝后的宫殿,将她豢养在里头,教她飞也飞不离!
曲奴儿倏地变了脸。那时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原来他直一打算这么做。「不要,我不要新的宫殿,请大王收回成命,不要再做出任何劳民伤财的事了。」她心急的拒绝。
若又建造新宫,势必将征召更多的百姓做工,那将造成多少人的苦难啊,她不愿造这孽、担这罪!
一赢政的脸变得扭曲。「寡人已经要人动工了,这阿房宫是寡人要赐给妳的,妳不能不接受!」他蛮横的说。
她不由得生气的瞪着他。「您真霸道!」
「寡人要兼并天下,本来就是霸王!」
「你!」
「别反抗寡人,寡人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讨妳欢心罢了。」
「别这么说,也别这么做,请您别让我成为千古罪人,我从没要您为我做任何事!」
赢政危险的瞇起眼。「原来妳怕寡人暴虐的恶名会拖累妳也遭人怒骂?」
「没错,我已是秦宫里的祸水,只求大王别再做些折腾百姓的事,让我的罪孽能减轻些。」
「妳不识好歹!」这女人恃宠而骄了吗?!
「大王,就算曲奴儿不识好歹好了,天下动乱是百姓之苦,您不该--」
「住口,妳非要与寡人作对是吗?!还是又想象从前一样对寡人不驯不从?妳既然已跟了寡人,就算将来受寡人连累,骂名传世,也是妳的命,谁教妳是寡人的女人!」他愤然说。
将来若他得下地狱,这女人也得跟,不容她舍弃,上天下地,她都只能跟着他一道承受!
原本还气怒的曲奴儿突然沉默了下来,她静静的啾着他过度激愤的怒容,眼中多了抹无奈的哀愁。
这让一赢政心头一紧,莫名的慌乱起来。他方才是否对她太疾言厉色了?「曲奴儿,寡人只是……」
「别说了,曲奴儿知道大王的意思,也早有准备要受万世唾骂了。」她肃容,推开他伸来的手。
他脸色丕变。「妳……」
「大王,容曲奴儿告退,我头疼,想歇息了。」说完,拂袖而去。
赢政愣在当场,望着她翩然离去的背影,听闻着自己坪然不整的心跳声。
这是她这些年来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怒容离去……
今晨,曲奴儿消失在梁山宫。
梁山宫混乱异常,这消息很快传进正在大殿上早朝的男人,一赢政当朝变脸,甩下文武百官赶赴梁山。
梁山宫内的所有宫人早就惊恐的跪了一地,有人惊见大王如风暴般出现,甚至惊得昏厥过去。
「说,这是怎么回事?!」他勃然大怒。
「奴才们……不知……」
「该死的奴才,人都不见了,还敢推说不知!」他愤怒的一脚将那出声的宫人踢到昏死。
众人一见,惊骇无比,再见王额上紫光赫赫,全都吓得低声哭泣。
「谁,谁给寡人说清楚,她去哪了?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全都给寡人拉出宫外,受五马分尸之刑!」他狂怒的扫向一地颤抖的身躯。
「大……大王……今晨奴才们原要伺候夫人梳洗的,哪知……才入寝殿,就见到夫人的被褥完好,没有被掀动过的迹象,似乎一夜未沾枕……」终于有人敢提声说话了。
「你是说她一夜未眠,更有可能一夜未归,从昨夜就失踪了翅」闻言他更怒,几近暴跳如雷。若是如此,这些看顾她的奴才就更该死了,竟让人失踪一夜才发现!
「大、大王……夫人昨日与大王不欢而散回宫后,眉心紧蹙,入夜后吩咐奴才们谁都不许靠近,所以、所以奴才们斗胆猜测……夫人是负气离宫了。」
「负气离宫?!」赢政怒而捏紧双拳。每日他都与她相拥而眠,可昨日他恼她顶撞,所以才没回到梁山宫夜宿,想不到才一夜工夫,她便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