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珑下了朝,他内心想去的地方是凤仪宫,想看看言少轻在做什么,是听话的在歇息养伤,还是不听话的在看案子卷宗?
平日,她总是忙得不见人影,难得她因伤被拘在了宫里,只要他走过去就能看到她,可是,最后他仍然去了御书房。
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他的日常怎么可以因为她在宫里而改变?
平时他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因为她在而有任何改变,不能让她发现他的真心,绝对不能……
“皇上。”在主子的心情显然仍在惊涛骇浪之中,尚德海平静的开口了。
宇文珑不耐烦的蹙了下眉头,“何事?”
尚德海益发恭敬地道:“您手中的朱笔正在杯盏里搅和。”
宇文珑低首。
该死!他什么时候把朱笔搁到杯盏里去了?
他板起脸吩咐,“收拾一下。”
“是。”尚德海使了个眼色。
小佑子马上伶俐地走到御案前,三两下把朱笔和杯盏都换了,并斟上新烹的热茶,热气袅袅升起,空气中顿时有了清新的茶汤味儿。
宇文珑继续看折子,他集中了精神,命令自己不许再分心,不许再出现把朱笔搁到杯盏里的事,让下面的人看笑话。
御书房里寂静无声,众人都很乖觉,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好让主子专心。
又过了片刻,尚德海不紧不慢的声音再度响起,“敢问皇上,是否要移驾凤仪宫探望皇后娘娘?”
宇文珑微蹙了一下眉,“你为何会如此问?”
这人精是有读心术不成?知道他未曾真的用心在折子上,只是做做样子,心里想的还是凤仪宫的那个人。
“皇上要听实话吗?”尚德海很欠揍的卖起了关子。
有人要听假话吗?宇文珑不太高兴地道:“那是自然。”
尚德海气定神闲地道:“皇上请看折子。”
宇文珑低头,一时静静的无语了,恍若有一群乌鸦从他眼前飞过。
他在杭州刺史呈上来的折子写了什么?
他到底在写什么啊?
我要去凤仪宫……我不要去凤仪宫……我要去凤仪宫……我不要去凤仪宫……我要去凤仪宫……
他啪地把折子阖上,抿了抿嘴,移开视线。“设法把朕的批覆盖掉。”
“是。”
尚德海恭敬的去御案上取那本折子,再恭敬的退开三步,交给一旁比较心细的御前女官去处理。
接着,他无比真诚地问道:“皇上,给您上杯提神醒脑的留兰香茶可好?”
宇文珑狠狠咬牙,“不、必、了。”
这个尚德海根本是他皇兄留下来给他添堵的。
就在他想着要怎么整治尚德海才能解气时,小佑子进来禀报道——
“皇上,理郡王来了。”
宇文珑蹙眉。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语气不善地回道:“不见。”
他知道楼祯来干么,肯定是来取笑他的。
楼祯的姑母是惠太妃,惠太妃又是个口风不紧的,风闻了他被皇后一脚踢到流鼻血的消息,这还不立即派人给楼祯通风报信吗?
“皇上,理郡王说,他知道您不会见他,可若不见他,就会少知道一项关 于皇后娘娘的事儿,要皇上自个儿决断。”
宇文珑横起眉毛。这家伙倒是知道打蛇打七寸嘛。
他在心里连骂了好几声混帐后才没好气地道:“叫他滚进来。”
没一会儿,一个长身玉立、面带笑意的翩翩贵公子跟着小佑子进来了,一身绣貔貅的银纹长袍,十分华贵,笑得温润如玉。
楼家是大云朝的五大世家之一,他这郡王的地位仅次 于亲王,他的外公石演是当朝太师,地位不可动摇。
不说那些身分背景,他自己打小便是跟楼祯一块儿长大的,平日练武之余,两人素来过着打马球、狩猎、赛马、饮酒听曲的富贵闲人生活。
因此他皇兄下旨传位给他的那一日,掉下巴的第一个是他,第二个就是楼祯了。
不怪楼祯认为他没有当皇帝的治国能力,他自个儿也是这么认为的,就不知他那向来算无遗策的皇兄哪来的“慧眼”,偏要说他会把大云朝治理得很好,很放心的携家带眷游山玩水去了。
“楼祯参见皇上。”楼祯似模似样的深施一礼拜见。
“赐座,给理郡王上茶。”一切就绪,他才看着楼祯,一脸破罐子破摔地说道:“说吧,关 于皇后,你知道什么朕不知道的。”
楼祯眉宇间一片从容。“皇上,陆宸陆大人为了找孔明辉的罪证,昨夜几乎把京城翻过来了,动静之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宇文珑瞪了他一眼。
夸大!陆宸找罪证,怎么可能让人知道,更加不可能弄得人尽皆知,若是人尽皆知,人证物证都跑了,那还找什么?
他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手指轻轻敲着御案。“这是他职责所在,跟皇后有什么关系?”
楼祯正色道:“此言差矣啊皇上,陆大人不就是因为事关皇后娘娘才如此卖力、如此亲力亲为的追查案子吗?”
宇文珑直直盯着他,“你是说,若跟皇后无关,陆宸就不会查得这么卖力?”
楼祯没有半点迟疑的点头,“那是自然。”
宇文珑没好气的道:“楼祯,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试图让朕心烦了,在朕看来,陆宸对任何案子都同样尽心尽力,他怎么尽心查案都跟皇后没有半点干系。好了,你可以滚了。”
楼祯啧啧啧了几声,目光炯炯。“皇上,您就是这么轻敌,长此以往,难保皇后娘娘的芳心不会被陆大人给夺走,到时皇上悔到肠子青了也无用。”
“什么敌?”宇文珑一下子警惕起来,他万分不悦的道:“你说话小心点,皇后是朕的皇后,陆宸的名字凭什么出现在朕跟皇后之间?以后不许你再这么说。”
楼祯狐狸般地笑了起来,“皇上,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我都知道了,”
宇文珑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面上云淡风轻地道:“你知道什么?”
楼祯不温不火地微微一笑,然后飞快地说:“昨夜在大理寺狱里,皇上一走进去那牢房外的长廊,说时迟那时快,竟亲眼见到陆大人亲密的抱着皇后娘娘,皇上顿时气血攻心,火到一个极致,不由分说便一把将皇后娘娘从陆大人怀里强行抢了过去,还恨不得一掌拍死陆大人!”
嘿嘿,他说这么快,就是为了让宇文珑不能打断他!
“你在说书吗?”宇文珑心中涌起了阵阵想杀人的火气。“你说的是事实没错,但那是因为皇后受伤了,所以陆宸不得不先扶住皇后,所以你不要再造谣了,还有,楼祯,你的嘴真的很坏,你再不改,石太师会对你很失望。”
楼祯嘴角勾起一抹笑。“皇上,如今您虽然贵为天子,可也不能抹灭咱们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事实,皇上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皇上心里明明在意得很,恨不得卸了陆宸的手,因为那双手抱过皇后娘娘……”
宇文珑眉心一沉,“朕比较想卸了你的嘴,看你还怎么煽风点火。”
他就知道,楼祯是故意来给他添乱的。
楼祯叹了口气。“兄弟一场,我本是好心来给皇上献计,好让皇上早日掳获美人心,想不到皇上竟然心宽得很,还站在陆大人那一边。既然皇上并不希罕,那我走了,大典将至,礼部尚书总找我商量接待外国使臣的事,都怪我太精 于吃喝玩乐了啊,所以我也忙得很,这就告退了。”
楼祯掩下嘴角的笑意,作势要起身走人。
宇文珑眼睛看着他。“慢着—— ”
明知道楼祯出的多半是馊主意,可是他还是想听听,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说不定楼祯真有什么好主意。
他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你说吧,你要献的是什么计。”
楼祯捧起茶盏轻呷了一口,这才不疾不徐地反问道:“皇上,您可听过天下有白吃的午餐?”
宇文珑早料到他不会好打发的。“说吧!卑鄙无耻的小人。”
楼祯迅速说道:“若是我姑母惠太妃娘娘请皇上给我保媒,对象是顾大将军的三女儿,皇上千万不可答应,要是对象是别人,皇上同样不可轻易答应,定要来问过我。”
“顾将军的三女儿?”宇文珑想了想,记忆中对顾三小姐的印象……“虎父无犬女,朕记得顾三小姐巾帼不让须眉,配你这位贵公子也好,能护你个周全,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楼祯苦笑,“她的食量也不让须眉,体态更是不让须眉,约莫都能举着我在半空转了,姑母让官媒送去的画像给骗了,偏要说我与她是良配,幸好我曾见过顾三姑娘一面,不然就要被姑母坑了。”
宇文珑假意理解,点了点头。“朕知道了,若惠太妃提起,朕推了便是。快说你要献的计策为何,朕还有堆积如山的折子要看,没空跟你扯嘴皮子。”
哈,楼祯,你等着,要是惠太妃跟他提这桩婚事,他一定保这个媒。
想到楼祯与顾三小姐的洞房花烛夜,楼祯被新娘子压得死去活来,他就很是解气。
“还不快说。”他催道。说完快滚,他暂时不想再见到楼祯的脸,竟把他和陆宸相提并论,存心惹他生气。
“其实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楼祯含笑看了宇文珑一眼,目光闪了闪。“皇上要想追求皇后娘娘,就得时不时出现在皇后娘娘的视线之中,让皇后娘娘注意到您才可以,像现在这样避着皇后娘娘是绝对行不通的,想那陆宸陆大人,只要皇后娘娘出了宫,他便几乎时时刻刻都跟在皇后娘娘左右,随时都能说说话,再一块儿用个饭,讨论案情什么的,如此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么浅显的道理,其实也不用我教,是皇上当局者迷罢了。”
宇文珑深蹙着眉心。近水楼台……确实是浅显易懂。
他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好了,朕明白了,你出去吧。”
楼祯带着一脸的功德圆满,起身拂了拂衣裳。“皇上,去探病可不能空手去,记得带上花啊。”
宇文珑很是迷惑,“花?”
楼祯微微一笑,“是我府上从斡罗思来的客人说的,他们斡罗思人,探病总会带上花,皇后娘娘这不是在养伤吗?您去探望带上花是最好的,皇后娘娘见到花就会想到皇上,就好像皇上日日夜夜在凤仪宫里看着皇后娘娘似的,岂不美哉?”
楼祯离开之后,宇文珑马上下令,“尚德海,给朕弄花来。”
想到花代替自己在凤仪宫里日日夜夜的看着言少轻,他心都热了。
第三章 宫斗太不及格(1)
暮色降临,宫里掌起了灯,宇文珑早没心思看折子,可他还是忍着,硬是忍到晚膳时间,这才登上步舆,摆驾前往凤仪宫。
他的身后除了尚德海、小佑子和一队护驾侍卫之外,另外还跟着二十名小太监,两两一组,合抬着一个个盆栽。
依礼参见皇上后,凤仪宫人人一头雾水,大晚上的叫人抬这许多花盆来,皇上是要做什么?
不过,皇上来了,自然要让皇后知晓。
宇文珑叫住那转头就要去通传的小宫女。“皇后腿脚不便,不必让皇后出来接驾了,就说朕来了就行。”
“是。”那宫女忙奔进去通传。
得知皇上来了,言少轻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既然不必出去接驾,她便坐在殿中等,这样也方便,梳妆打扮迎驾那一套,她最是厌烦,浪费的时间拿来看卷宗多好。
“娘娘好歹该梳梳头。”竹桑可看不过去,忙拿着玉梳要给主子梳头。
言少轻淡淡笑道:“罢了,我更丑的模样皇上都看过了,多梳这两下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竹桑有些泄气。
也是,这都要怪老夫人,当年把小姐送到太学做侍读,扮作了男孩子,当时皇上还是三皇子,而且极其顽劣,有日他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偏要小姐去太液池里把那柔然国进贡来的神龟给引出来骑,害小姐被神龟咬,又落入太液池里,被救起的时候浑身湿透,一头脸的水草,十分狼狈。
说人人到,往日害她家小姐落水的那个罪魁祸首此刻正信步走进来了,一身龙袍,显然是从御书房过来的。
皇上真是好生用功啊,每日下午都埋首在御书房里批折子,这点倒是令她这个小小奴婢都刮目相看。
要知道,皇上过去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纨裤子弟,不肯任官职,常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富家公子寻欢作乐,国家大事一问三不知,就知道哪里的酒最好、哪里的姑娘最美,如今这般的转变真可谓是洗心革面……哦哦,她说得太快了,该当掌嘴,是脱胎换骨才是……
“参见皇上。”竹桑、多兰连忙见礼。
言少轻一派淡然的坐在书案后的楠木雕花椅中,身着一件绣上昂首凤凰的云锦宽袖袍子,一双笑意盎然的瞳眸看着他,道:“见过皇上,恕臣妾腿脚不便,就不起身了。”
宇文珑心知肚明,不能起身是假,懒得向他参拜才是真的。
不过,看在她因公受伤的分上,他就不与她计较了。
他示意尚德海让太监们把花盆一一搬进殿中,手一挥,让他们都退下,只留下尚德海伺候。
竹桑、多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十盆颜色各异的花,虽然心中充满疑问,但不敢多言。
小姐打小就不喜欢摆弄花花草草,皇上这是专门搬花盆来与小姐作对的吗?
言少轻倒是没皱眉,一双彷佛能洞察万物的眼眸看着宇文珑,不紧不慢地问道:“皇上是不是见过理郡王了?”
宇文珑心里陡然一跳,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楼祯不会摆他一道吧?
若真如此,他真会捏死楼祯,成为大云朝史上第一个亲手捏死先帝敕封郡王的皇帝。
“是见过。”宇文珑不置可否的看着言少轻。“皇后如何知晓?”
言少轻嘴角含笑地说道:“金玉王府的安小王爷自从在妙国寺的法会上见过敬安侯府的八姑娘后,就对人家痴缠不休,有一日得知八姑娘病了,便亲自送了十来盆花到敬安侯府,指名要给八姑娘。
“花送到的那日,我正好也在八姑娘屋里,我们俩好生奇怪,不知那安小王爷送这许多花盆是何意思?八姑娘忙派婢女去打听,原来是理郡王给出的主意,说是探病便要送花,那花会代替安小王爷在屋里日日夜夜的看着八姑娘。
“八姑娘听了顿时火冒三丈,说那安小王爷存心不良,好生下流无耻,事后得知理郡王收了安小王爷五两银子才将此追求姑娘的独家法宝传授给安小王爷,不知皇上付了多少银子啊?”
说完,她戏谑的看着宇文珑,有趣地翘起了唇角。
宇文珑眼底掠过一丝懊恼。
五两银子?
该死的楼祯,他的一片真心都给糟蹋了,他的真心被楼祯搞得很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