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经由城门守卫通报,一名年约四十多岁、相貌丑陋,自称是李公公的太监,亲自来到城门口将两人带进东宫。
“你们还是决定来了?”
李亨一见到他们,依旧是一贯尔雅和气的态度,热络的招呼他们,完全没有半点太子的架子。
两人恭敬的跪地行礼,却被李亨一把给挡住。
“跟我客气什么,既然来了就是我的客人,哪有客人还要向主人磕头行礼的道理?”
手一扬示意两人起身,扶起两人后,李亨上上下下打量他们,笑著说道:“看来,你们需要先好好梳洗一番!”
他转身立即吩咐宠信的李公公替他们准备房间,备妥热水、精致上好的衣裳,并且贴心的送来他们需要的东西。
净过身、换过衣裳,晚上两人受李亨设宴款待,席上裴玦跟李亨聊著一路上的经历,仿彿当商商是空气似的,连正眼也不瞧她一眼。
打从月老说出两人是今世夫妻的一番话后,他就一直是这副冷淡疏离的态度,仿彿只要跟她有一丁点的牵扯,就会万劫不复似的。
一大桌的山珍海味、银杯佳肴,但商商却食之无味,如同嚼蜡,只能默默坐在一旁,听著两人天南地北聊著。
“咦,怎么殷姑娘今晚特别安静?”突然间,李亨打住话,朝她投去了好奇的目光。“我记得上回见面,殷姑娘很是健谈,是不是长途跋涉累了?要不要早些歇息?”他体贴的问。
闻言,商商回以尴尬一笑,目光匆匆扫过神色冷漠的裴玦,随即黯然低下头。
“不——不是的,我只是插不上话罢了。”商商勉强一笑,随口编造个借口。
“原来如此。”李亨笑了笑,却仿彿别有用心似的转头朝裴玦说。“殷姑娘这么个柔弱的姑娘家,千里跋涉的随你来到长安,说来也真不简单,一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裴玦的脸色倏然一僵,语气冷得几乎可以把人冻成冰似的丢来一句。“这是她自作自受。”
刹时,商商像是挨了一拳似的,脸色蓦然刷白,眼泪涌出眼底,眼看著就要夺眶而出。
“裴兄,蜂蝶尚且知道要惜花,更何况身为男人,更要懂得怜香惜玉啊!”李亨暗示道。
“我做不来那套虚伪的表面功夫。”他绷著嗓子回了句。
李亨早就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不太寻常,现下可更笃定这两人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裴兄聪明绝顶、才智过人,就是这性子太硬,要改、要改啊!”李亨没有直接点破,只是巧妙的笑语带过。
他的目光不露痕迹的扫过裴玦那张冷硬的脸孔,以及身旁那个清丽绝伦,却黯然失神的人儿,不免失笑这两人明明互有情意,却怎还能佯装对对方视而不见?
“你们两个,真是当局者迷啊!”他忍不住摇头笑叹道。
“殿下何出此言?”裴玦脸色一沉,拧著剑眉问。
“我是提醒你,心里若有喜欢的姑娘可不要轻易错过,免得哪天拱手让人就后悔莫及了。”李亨意有所指的瞅著他。
“殿下多虑了,我这辈子不打算婚娶,更不会喜欢上任何女人,何来后悔?”他强硬的说道。
李亨挑眉,没想到这个聪明有胆识的男人,却有著脾气硬、嘴巴也硬的缺点,看来,若不好好给他一点刺激,他是不会觉悟的。
“难道说,这一路来裴兄跟殷姑娘朝夕相处、相互照应,却对她一点也不曾动心?”李亨开门见山的挑明了问。
“殿下若是想知道我跟殷姑娘之间的关系,那我可以坦白告诉您,除了同行来长安这个目的之外,我跟她绝没有任何瓜葛。”裴玦坚定的说。
“那好!”李亨点著头,讳莫如深的笑了。
好?
裴玦看著李亨脸上那抹神秘难解的笑,竟隐约有种风雨欲来的不祥预感。
静静坐在一旁,商商事不关己的听著两人你来我往的,好像他们所说的跟自己毫无关系,但事实上,裴玦绝然的一字一句,让她的心已经痛得几乎快没有知觉。
“殿下,关于杨钊一事——”他甩开骤然袭来的那份不安,赶紧把话题带回正事上。
“我已经替你打听到了,杨钊凭著进贡的两大车织锦跟远亲的身分,被杨贵妃留在身边当作心腹,现下可是杨贵妃跟前的红人。”
“当初杨钊征选织锦时,我们也是为了往后能成为宫中嫔妃们专用的供应商而来,如今裴、殷两家的织锦却被杨钊那小人拿来当作争宠谋官的工具,怎能不让人气结?!”裴玦愤恨的重拍了下桌子。
“这事好办,包在我身上!”孰料,李亨听了却一脸轻松的说道。
“莫非殿下有什么办法?”郁闷的裴玦脸上乍然出现一线希望。
“带你去见杨玉环。”
什么?去见贵妃娘娘?
一时之间,裴玦跟商商都傻住了,他们绞尽脑汁想了好久,要如何大费周章才能见到杨贵妃,让她知道这织锦的来历,没想到,李亨却只说一句话,就轻轻松松解决了他们的难题。
就如俗谚所说:他们真的遇上贵人了!
第10章(1)
在李亨的安排下,三天后裴玦跟商商在长生殿拜见了杨贵妃。
初见到传说中倾国倾城的杨贵妃,裴玦跟商商都被她惊人的美貌给震慑住了。
明眸大眼、樱桃小口、水嫩粉肤加巴掌小脸,体态丰盈、柔若无骨,令人光是看上一眼就为之著迷。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这句赞美之词,绝非空穴来风,也难怪一见到杨贵妃,两人自然恭敬行礼如仪,丝毫不敢轻慢。
斜倚在紫色卧榻上,杨玉环如春笋般白嫩的手指,正捻著一颗刚从岭南运来的荔枝,缓缓送到嘴边慢条斯理尝著。
“你们就是裴玦跟殷商商?”品尝完荔枝,杨贵妃还意犹未尽的吮著指尖的汁液,慵懒的问道。
“回贵妃娘娘,草民裴玦,这位姑娘是殷商商。”裴玦不卑不亢的应道。
“民女殷商商,叩见贵妃娘娘。”殷商商赶紧又磕了个头。
“本宫听太子说,那批织锦是你们的?”杨贵妃睨著一双妩媚美眸问。
“回娘娘,那织锦确实是裴、殷两家所出,因在来长安路上出了点意外,所幸巧遇太子殿下仗义相救,又蒙太子殿下收留关照,特求太子殿下引见,来此向贵妃娘娘说明一切,只求不埋没了我们两家的织锦。”
裴玦知道杨钊是杨贵妃的远亲,又是她眼前的红人,聪明的不敢妄做批评,只轻描淡写的说明事情缘由。
“嗯,这事太子也略跟本宫提了,你们放心,那杨钊本宫自会好好的骂他,绝不教你们白白受委屈。”杨贵妃满口承诺道。
“杨钊送来的那两批织锦,织工细致精美、各有千秋,本宫的织工七百余人,却没有一人能织出像这样的成品。”杨贵妃的口气,显然是极为满意两家的织锦。
“回娘娘,锦城织锦闻名天下,裴家与殷家代代皆为织锦世家,所出的织锦敢说无人能出其右。”
“你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啊!”杨贵妃矫媚的笑骂,突然自卧榻上缓缓起身。
只见她走起路来莲步轻移、柳腰款摆,一袭质料织工上好的紫色绸缎衣裳,遮掩不住胸前呼之欲出的双峰,随著她说话、轻笑,雪白圆球挑逗似的颤动著,勾引男人的目光。
“瞧你气宇轩昂、一表人才,本宫可从未见过像你这么俊的美男子。”杨贵妃娇笑著,一双眼紧盯著他不放。
“贵妃娘娘过奖了。”裴玦不动声色的俯首,藉以避开与她大胆的目光相对。
“娶媳妇儿了没?”
“回贵妃娘娘,草民尚未成亲。”
“喔?像你这么俊俏的男人,仪表堂堂,怎么到现在还没娶亲呢?”一只纤指缓缓沿著他精壮的胸膛游移,勾魂摄魄似的目光笔直盯视著他。
那样露骨的眼神连还没出嫁的商商都不禁羞红了脸,也难怪皇上会对杨贵妃迷恋至此,不惜将她从寿王的手中抢来占为己有,看来她不只美貌聪明兼具,就连蛊惑男人的本领也是一流。
“回娘娘,男儿不立业,不足以成家。”
“好个不立业、不足以成家。”杨贵妃闻言,赞赏地笑了。
一旁的商商完全被冷落在一旁,两人像是无视于她的存在,相互纠缠的眼神仿彿快勾起天雷地火。
商商瞪著那根在他胸口画著圈的挑逗手指,但裴玦非但不闪躲、拒绝,反倒一脸陶醉似的,任由杨贵妃挑逗撩拨。
商商生不起半点怒气,却觉得心里好像被倒了一大缸子醋,酸得好像连她的五脏六腑都被侵蚀得千疮百孔。
“若娘娘不嫌弃裴、殷两家织锦,往后有这殊荣能成为娘娘专属的织坊,若娘娘首肯,对草民等来说,将是世世代代的荣耀。”
“这是当然的!”杨贵妃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往后,你们裴、殷两家所出的织物就只许送进宫中,是本宫专用的织品,知道吗?”
“谢贵妃娘娘,草民在此先叩谢娘娘。”
“你千里迢迢送来这出色织品,本宫高兴都来不及,何必跟我客气?”杨贵妃矫嗔著睨他一眼,便迳自转头吩咐宫女准备丰盛酒菜款待两人。
“启禀贵妃娘娘,民女身子有些不舒服,可否容民女先告退。”再也无法继续忍受两人往她心里倒醋,商商随口编造了个理由好回东宫去。
“这样啊,那真是可惜——那好吧,燕儿,送殷姑娘回东宫去。”杨贵妃先是假意佯装惋惜,却又赶紧转头吩咐宫女。
“谢贵妃娘娘好意,民女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不劳烦宫人了。”商商微微一欠身,不再多看裴玦一眼,便急忙转身而去。
失魂落魄的回到东宫,她仿彿掉了魂似的呆坐在厅后花园里,脑中翻腾的尽是裴玦对杨贵妃臣服却又百般温柔的神情。
明明是一个多月来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他,怎会突然变得那样陌生与遥远,好像她从来不曾真正认识过他。
想到远在家乡的爹爹与兄长,商商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哭了起来。
“殷姑娘,你怎么了?”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惊起了商商。
泪眼婆娑的一回头,只见李亨正站在背后。
“没事——我没事!”她急忙举起袖子收拾眼泪。
“是不是为了裴玦那家伙?”李亨一句话,教商商当场愣住了。
“我!不是的——是因为——因为——”一时之间,商商慌得接不上话来,支支吾吾半天。
“你不用再骗我了,我可不是傻瓜,你对裴玦那家伙的情意,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概只有那眼高于顶、又嘴硬的家伙才看不清楚真相吧?!”李亨爽朗的大笑。
“殿下聪明绝顶,我对他一厢情愿,傻的是我。”
“傻丫头,你怎么会是一厢情愿呢?难道你看不出来,裴玦那家伙只是嘴硬罢了,他心里所想的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像是受到惊吓似的,商商眨著大眼,一脸的不敢置信。
“那家伙分明也爱上了你,却偏偏逞强的不肯承认,你们两个人哪,肯定是月老失职忘了把红线牵牢。”李亨啧啧有声的摇头。
“这——怎么可能?”他明明不把她放在眼里啊?!
“一个街头混混都能进宫当官了,天底下还有什么事不可能?”一语双关,李亨不忘讽刺杨钊。
“可是——”一时之间,商商心乱如麻。不知道该相信李亨所说的,还是她所看到的。
“你放心,既然你到我东宫来就是我的客人,身为主人,哪有让客人失望的道理呢?!”李亨脸上露出一抹顽皮神采。
一只手,轻轻搭上了商商的肩头。
“一切都交给找!”
商商茫然仰起头,看到的是一双胸有成竹的眼。
***
接受贵妃娘娘设宴款待一整晚,忙于应付她过于挑逗大胆的暗示,以及不停往他身上黏的身子,裴玦简直比跋山涉水一整天还要累。
深夜回到东宫,只见商商的房门紧闭,房内没有半点灯烛,看来应该是睡了。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怅然袭上心头,他在佳人门外伫立许久,才缓缓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歇息。
接下来几天,商商竟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似的,终日不见人影,就连李亨也甚少出现,只有几名宫女殷勤照应他的饮食起居,没有丝毫怠慢。
但虽然被伺候得无微不至,他却老觉得哪里不对劲,听不到她的声音、少了她在眼前打转的身影,他竟觉得好不习惯。
什么时候,他竟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一直以来,她的笑声、天真的傻话总让他觉得心烦,可一旦少了她,才发现日子竟变得如此乏味。
终日在东宫闲坐著,几天下来他像是被囚在笼中的鸟,闷得几乎快发抂。
虽然如此,他却还是拉不下脸向宫女打探她的行踪,为了维持他男人的尊严与面子,他宁可郁闷的忍受下来。
随著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耐性已经被逼到极限,他想不透她究竟上哪去了,竟可以连续好几天不见人影。
怀著满肚子郁闷,他用过了早膳后,不经意走过后花园,竟听到里头传来如银铃般的笑声——
是她!
裴玦全身的经络突然像是寻到水的植物,立刻苏醒了过来,渴切的呐喊著要更多的滋养,这份渴望驱使他拉回脚步走进花园里,寻找她的踪影。
远远的,他瞧见了她!
那是几天来日夜纠缠、折磨著他的身影,只见她跟李亨正坐在一艘精致的小船上,两人各拿一把桨,笑声连连的笨拙划著。
突然间,她站了起来,小船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让她整个人一倾摔进了李亨的怀抱里,两人四目交接、眼神热烈交缠,完全无视于湖边七八名宫女、护卫。
裴玦站在原地,感觉血液一下子冲进了头顶,全身都被一股透骨的寒意给占领了,他没想到,原来这几天始终不见她人影,是因为她每天都跟李亨在一起,玩得乐不思蜀。
他的双拳在身侧握得死紧,一双眼像是想瞪穿什么似的,凌厉瞪视著两人。
他几乎以为自己会冲过去,会把商商从李亨手中抢回来纳入怀中,不许任何人碰她一下、多看她一眼——
但他没有,在极度的盛怒与震惊中,他毅然别过头,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不知是有极佳的自制力与定力,还是他已经麻痹了,从此见到商商与李亨在一起的画面,他也能面无表情,丝毫不起波澜。
他早就说过,他跟殷商商桥归桥、路归路,两人毫不相干,她要跟谁在一起是她的事,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过人的意志力让他安然无恙的撑过大半个月的时间,就算见到两人再如何亲密的举动,也能面不改色的佯装视若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