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我揽进怀里,亲了亲我的额头,低声问:“你很挣扎,对不?”
挣扎?是啊,选择离开,却不舍他的真心、遗憾无法破茧而出的爱情;选择留下,却又害怕自己的战斗力不足,无法正面迎敌,老是处于一面倒的挨打状态,会让人提早心理变态。
“我明白,一夫一妻是你信奉了十几年的信念,爱上我,却得逼迫自己改变,那个辛苦,我懂。就像我明知道,如果要善待自己,就别去争那个帝位,明知道就算替五弟报了仇又如何,他终是活转不来……但,当皇帝成了我的信念,无论如何,我都得完成。”
“嗯。”我点头。信念,是让人很难割舍的东西。
“我需要可楠,她父亲手上有十五万大军;我需要凤书,因为她父亲是个经验老道的宰相,可以协助我治理大周朝;我需要施虞婷,因为娶她,让父皇相信,我并未在战场上被一个叫做吴嘉仪的平民女子迷惑本心,迷得失去方向。
但我喜欢你,即使你什么都不做,也会在一路上的争斗中给我勇气。
看见你的笑脸,再多的辛苦我都能轻易消化;听见你的声音,再大的挫折都会变得微不足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有满满的精力应付所有让人痛恨的一切。这种说法不科学、不合道理,但我就是喜欢你、需要你。”
没有风花雪月,没吟上几句‘身无彩凤相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但他是个举一反三的好学生,把我的甜言蜜语录发扬光大,让我泡在他的“需要”里面,忘记紧接而来的战争将有多磨人。
他的“喜欢”和“需要”软化了我的心,很没出息地,他几句话便说服了我低头,说服我继续勇往直前,面对女人的下一场、下下一场战斗。
踮起脚尖、高举右手、握紧拳头,我在他头上做了浇水动作。
他握住我的手,拉下来贴在胸口,笑问:“你在做什么?”
“把勇气浇给你啊!不必担心,吴嘉仪什么都没有,就是勇气比别的女人多许多。”
“我还能不知道你多勇敢?偷梁换柱的事都敢做了,你的胆子不是普通大。”他取笑我。
“要不是偷梁换柱,怎能回到你身边?”
“可是这一路行来,重重危险,你差点儿没命。当时,为什么不肯多信任我一点,为什么要答应母后的要求?”
当时……以为撑不过去了,以为自己没办法容许他身边有其他的女人,没办法看着他同旁人鹣鲽情深。到后来才晓得,自己的韧性有多强,就算他身边有一二三个女人,就算往后的生存是一连串的斗争,我还是得撑。
抹平他眉心的皱褶,我摇头。过去的事,不想再提。
“你刚说,娶施虞婷是为了让皇上相信,你并未在战场被我迷惑心志,是怎么一回事?”我转移话题。
“穆将军把我们在军中的事上奏父皇,父皇对你的计策很感兴趣,想看看是怎样的女人能让我收在帐中,不许旁人见上一面。我淡淡告诉父皇,穆将军言过其实,战争会胜利,靠的是众军一心。我还说,你命在垂危,怕是无法进京觐见父皇。这点,让父皇认为我对于你的事有所隐瞒。
父皇三番两次想派人去迎接病重的你入京,都被我阻止,再加上不晓得哪里来的流言,说我为了你对府里的太子妃视而不见……”
“所以皇上用指婚测试你对我的态度?”
“我不知父皇是心存试探,或是真有心重用虞婷的父兄,才会订下这门亲事,但我同意迎她入门后,皇上的确甚少提及你了。”
“施虞婷的父兄是可造之材?”
“是,我观察他们许久,的确是有见识与能力的男子。”
点头,我还能说什么?他只是个太子,能争的、能做的有限,总要登上皇位才能为所欲为,在那之前,不免受制于人。
“嘉仪,可楠那边……”
“好,这一次,我去认错,谁教她母凭子贵。”我话里有话,强调了“这一次”,因为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避开下一次、不再当冤大头。
可后来,我才发现过度自信不是好事,发现就算你有脑袋有学识,但心机不够深沉,就绝对会在女子需要争宠的世界里吃大亏。
第四十章 分别
我去向穆可楠道歉了,是阿朔陪同的。
那天,我在她的眼里找不到锐利阴鸷,只看见温柔恳切和体贴善意。于是我学会,“变脸”不是川剧的特权,并且打心底深深相信,面具是人人必备的生活用品,所以我再不愉快、再委屈,也硬是逼自己戴上和善笑意。
从那日之后,李凤书再邀任何餐叙,我一概拒绝,因为之后我变得“体弱多病”,一天要在床铺上待许多时候。
李凤书和施虞婷来探过我,我便披头散发,把自己搞得很狼狈,声声句句为自己对穆可楠的行为感到百分百歉意,还说会闭门、潜心自省,不再招惹事情。
我的低声下气让施虞婷很得意,她很高兴我终于学到教训。而善良的李凤书则声声句句要我别太责怪自己,还把那日之事搅在身上,说全是她的不仔细。
但她们一离开,我马上从床上跳下来,生龙活虎。不出门的日子,把我训练出本事,我越来越能替自己找到事情忙碌。
这日午后,我在屋里烧了一盆炭,在炭火里面洒盐巴,福禄寿喜围着我,看我把手伸进去再伸出来,打开掌心,没有半点烧伤。我玩了几次后,胆子大的小寿子也想试试看。
“真的不烫手吗?”小寿子问。
“真的不烫,你没看见?半点伤都没有。”我把手掌翻来翻去让他们检查。
“姑娘,还是小心点儿,别玩了,不会每次都这么幸运。”小福抓住我手,掌心发抖冒汗。
“这不是幸运,是有科学原理的,盐巴会降低炭火温度,不会烫伤人体。”
小寿子见我说得笃定,手飞快一伸、一缩,笑咪咪说:“是耶!不太烫人。”
“说呗,我没骗人吧?”
“可以了,可以了,这个一点都不好玩,咱们玩别的。”小喜仍然吓得紧。
小禄子一脸的跃跃欲试,趁小福、小喜没发现,也玩了几次。
在这么闷的地方,有他们同我作伴,日子好过得多。
“再一次就好,记得哦,下回你们要拿这个诓人,得咀里念念有词,装得像一点。”
“怎么装?”小寿子问。
“像我这样。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来显灵……”
说着,我的手在炭火前抹来抹去,说时迟那时快,小喜还来不及尖叫,我先一步把手伸进炭盆子里,都还没碰到炭火,一声爆吼就传来。下一刻,我被狠狠拽进怀里,一声震耳大响,震得我的耳膜嗡嗡乱叫。
“你在做什么!?”
抬眸,是阿朔,他的脸色铁青,好像我刚刚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
“没事、没事,你看我真的没事。”我连忙把手掌在他面前翻几翻,让他确定我真的没事。
他瞪我一眼,方接过我的手,细细检查半晌,放开。
他臭着一张脸,口气不友善:“你没别的东西好玩了吗?为什么这么危险的火盆都可以玩?”
是真的没别的东西好玩了呀!才会找点刺激的来玩玩。
不过,这话千万别说,除非我有意思让他气到失控,晚上用他的男子雄风惩罚得我明日下不了床的话……另当别论。
“不危险,我跟他们说过了,盐巴能降低炭火温度,它只是看起来危险,其实半点都不危险。”我笑着对阿朔解释。
可他的脸还是臭得紧,害我很想抓住他的手去试上几试。但……弄伤阿晋的龙腿,代价是二十大板,弄伤太子殿下呢?我还能留着一条命看看明日的清晨?
怕了,我只好在他脸上东揉西揉,企图揉出一个笑脸,可他铁了心跟我抗争,怎么都不肯松开咀角。
“不要气嘛!我表演Magic给你看好不好?”
他没回答,仍然用吓死人不偿命的眼光瞪人,看来Magic这个新鲜词汇转移不了他的怒气。
“要不然,我唱歌给你听好不?”
果然,我一提到唱歌,阿朔笑了。我开始感激我家老妈,把我的歌喉生得那样与众不同。
“有人来看你。”阿朔轻言。
闻言,赖在他身上的我连忙起身。刚刚只急着平息他的怒火,没发现有客人进门,转身,我看见另一张臭脸。
那是宇文谨,他横眉怒目,直直迫视于我,而与他相反、带着温润笑颜的是阿煜,我的救命恩人──再次强调,是救了我两回的恩人。
我从阿朔身边跳开,蹦到他们面前,弯弯眉、弯弯咀角,小小的拳头齐发,捶上他们的胸口。
“嗨,好久不见,在京城里这么久都不来看我,太过分,这不是对待朋友的正确态度。”
我的笑脸软化了宇文谨僵硬的五官,撇撇咀,他扯出淡淡笑脸。
“不是我的问题,是有人太小气。”宇文谨挑眉,意有所指地瞄了阿朔一眼。
我凑到他耳边轻声问:“是那个小心眼的男人不准你们来?”
阿煜噗哧笑开。
宇文谨也凑到我耳边挑衅:“对,是那个小心眼男人。”
果然阿朔不是普通小心眼,一拉扯,他把我拉回身边,用很差的脸色警告我适可而止。
唉,我超像溜溜球,一条线拉拉扯扯,怎么都溜不出他的掌握。
“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出去见他们,没想到我连出门的微薄欲望都被无情剥夺。”我故作娇嗔,小小地提醒他,我真的真的窝到快要发霉。
“外面危险。”阿朔淡声说。
“要不要给你一把锄头,在地上挖个洞、把我藏进去,才够安全?”
笨蛋,最危险的人叫做太子妃,我要是他,就会认真去查查,那个“为了吴嘉仪对府里太子妃视而不见”的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即便天时地利人和加起来一百分,她照样会把这件事往皇上耳边告,太子府哪里比外面安全?唉,防得了外面的老虎,防不了家里的狼,既然如此,能逍遥一日是一日罢。
“要不,你改变主意,同我回南国,我们南国到处都很安全,爱怎么逛就怎么逛,我陪你。”宇文谨不痛不痒的几句话,搭出阿朔杀人眼光。
他很火大,我了。
拍拍手,结束上一个话题,我说:“刚好你们来,我给你们表演几个Magic。”
“什么叫做妹橘科?”宇文谨问。
妹橘科?说得好,我知道日本人是怎么学英文的了。
“你可以说它是魔术、戏法,随你怎么讲。”说着,我挥挥手,福禄寿喜分工合作,把我的道具一一摆好,也摆了椅子到表演台对面,然后依序站到我身后,等我大展身手。
待阿朔、阿煜、宇文谨就座完毕,我拿出一张中间剪了个小洞的纸,再拿出一个比那个洞大得多的铜钱,比了比那个洞口,说:“现在,我要把铜钱从这个洞穿过去,并且不撑破这个小洞。”
“怎么可能?”宇文谨嗤之以鼻。
“打赌?”表演魔术最喜欢这种铁齿观众,有他们在,戏剧张力马上增加五倍。
“行。”
“如果铜钱穿得过去,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我穿不过去,你说什么,我都依。”
“如果我要你同我回南国呢?”
“没问题。”我偷瞄阿朔一眼,他没火大,很好,这代表他相当信任我,相信我胸有成竹。
“洞不可以有半点破,一点点都不可以。”他见我连回南国都敢承诺,口气软了几分。
“当然,一点点都不可以。怎样?是不是后悔打赌了?真可惜,是哪个讨厌家伙发明君无戏言这句话?不然,宇文先生就可以别认账了。”我朝他挑眉,恶意一笑。
“谁说我不认账?”
“这样最好,仔细看啰!”说着,我把纸张对折,把铜币放在洞口,略略拉开小圆的直径,铜币很轻易就钻过去了。
宇文谨张口结舌,问:“你怎么办到的?”
“你也行啊!试试看。”我把道具交给他,他也一下子就让铜币钻过去。
“这是……为什么?”他满心疑惑地看着我。
“这个Magic运用的是数学,圆周是直径乘以圆周率3.1416,我将白纸对折时,利用角度拉大圆的直径,当直径变大,圆周也会跟着变大,自然可以让圆周比小圆大得很多的铜币穿进去。”
我在纸上画无数圈圈,把直径、半径、圆周率,一个个解释给他听。说完,我两手支着桌面,很得意地补上一句:“不必太崇拜我哦!”
“骄傲!快,再弄下一个。”
“没问题呀!还要不要再同我打个赌?”
他横我一眼,道:“你那么胸有成竹,与你打赌,等同把竹杠送上门任你敲。”
“小气,让朋友敲两下竹杠会怎样?”
“是不会怎样,但你的行为有明显诈欺。”
“哪有诈欺?这是科学。好了好了,你不让我敲竹杠,我让你敲,朋友嘛,我才不像你那么计较。接下来两个魔术,算是免费赠送。”
我拿起一张花纸与一张白纸重迭、对折,再用一枝筷子从中间钻过去,结果迭在上面的花纸没事,下面的白纸却被戳了个破洞。
大概是我骄傲的表情太过分,过分到连阿煜都看不过去了,他说:“别以为人人都看不出破绽。”
“不会吧?你看出来了?”我瞠大相眼,兴奋问。他果然很聪明、很了不起,就算一口气搬到我的世纪,也肯定不会让人感觉蠢得很有趣。
“我看出来了。”阿朔插话。
“好啊,你说。”我把花纸摆到身后,聪明的小禄子偷偷替我换上一张新花纸。
“花纸上面有机关。”阿煜和阿朔异口同声说。
“哇,我都不知道你们感情这么好耶!”说着,我把花纸和白纸压在桌上让他们检查。
阿煜仔细瞧了一遍,看不出问题,摇摇头。
我回眼望阿朔,他用莞尔的了然笑容回答我。
“怎样?找不出原因了吧?”
“那张花纸被换过了。”阿朔铁口直道。
“讨厌,聪明的男人真不可爱。”我皱皱鼻子,把原来的花纸摆在桌上,这下,答案清清楚楚,我在花纸中央割了一道细缝,没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宇文谨问阿朔:“你怎么知道她换过?”
“我还能不了解她有多狡猾?”阿朔回话。
宇文谨笑道:“说得也是,李代桃僵是她最擅长的,天下女人要个个都同她一样,还能不造反?”说罢,他意有所指地瞧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