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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仆役  第14页    作者:决明

  好冷,她想磨搓手掌,想用暖暖气息呵煨它……

  好疼,全身无一不疼,像在火里烧一般,极痛,却又冰冷……

  好吵,耳边嗡嗡作响,许许多多的声音,混乱围绕,是那头大黑熊又跑回厅堂里大闹了吗?为何她听见每个人都在尖叫、每个人都抱头鼠窜?

  她想仔细听,但力不从心,她仅存的力量都耗费在呼吸上,每一口,都教她冷汗涔涔,被渗出血水所湿濡的双眼,捕捉到她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眼光景。两根巨大白玉凤柱,被人一掌击碎,一只展翅大鹰凛冽飞驰,鹰翼上有着金亮的纹路,急促地、狂乱地,敛翅,降落她身边。出血的双耳,听见最末一声叫嚣,愤怒、慌张与恐惧并存的咆哮―“梦!”

  在她身边的,并不是鹰。那是闻人沧浪,寻她寻得几近疯癫的闻人沧浪。从严家当铺听见公孙谦道出关于天魔教圣女考验一事后,他心急如焚地动身开始找她,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天魔教,岂能难得倒他!

  他真的被难倒了。

  江湖之中,问不出任何关于天魔教的详细事迹,天魔教并未深入武林各派,他们虽称为“教”,目的却不为成为人人崇敬惧怕的江湖大派,他们沉迷于侍奉自身塑造的神“天之魔尊”,故步自封地研究炼毒,连他们的根据地也被讹传在遥远西方国度,梦在他身边的那段时日,不曾留下蛛丝马迹,她的一切,他所知晓的竟是如此贫瘠!

  他被江湖万事通的错误消息导向西方,沿途边问边找,急得坐立难安,每每脑海中回荡起公孙谦的话,他险些就要气血攻心,走火入魔……赐死,一个不留,以免复息。

  绝不!他绝不让她遭遇那般情况,谁敢动她,他闻人沧浪便将谁砍为粉!

  数不出多少夜里,他梦见她浑身浴血而惊醒,发出痛苦呻吟地以掌捂脸,另一只手,抡成硬拳,惩罚自己一般地握出一手血湿。

  可是那样一来我会死耶……

  不!我不会让你死!

  闻人沧浪不只一回在心中立誓。

  我不会让你死!

  我可以原谅你种种戏耍及顽皮,但我不会原谅你以死离开我!

  梦……

  闻人沧浪加快寻人步伐,却不得不感到挫败,他一路走来,天魔教的所在地仍是毫无头绪!他只是茫然往西方走,在寻找梦,寻找着他的梦……

  就在此时,他在一处小小市集里,遇见一个年轻姑娘与她的夫婿,一切才终于明朗。

  那位姑娘名唤凌霜,正是天魔教圣女备选之一,她本想在邻西的城镇寻找一东西,却没料到遇见了教她倾心相随的男人,她为他,甘愿背弃天魔教的一切,什么圣女什么考验,她都不奢求,只求与情人终生厮守,即便一辈子都必须过起躲躲藏藏的恐惧生活,她亦无怨无悔。她得知闻人沧浪在找寻“梦”―那位与她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活泼姑娘,总是霜姊长霜姊短地甜甜喊着她的梦!这个男人,双眼腥红,眸里填满了渴望、担忧、急躁,以及疯狂,她看见一个濒临极限的孤傲男子,为再见梦一眼。

  凌霜告诉他:你一路走来的路线,完全不对,天魔教并不在这方向。

  凌霜宛如汪洋中一根浮木,被闻人沧浪双手紧紧钳制,问出天魔教的正确所在地,然后,他开始不吃不喝不睡,不将时间浪费在小事上头,尽全力在折返奔驰,尽快补回错行的百里路程。

  迟了,他仍是迟了!

  她在他的怀里,没了气息,嘴、眼、鼻不断不断不断汨出鲜血,红色眼泪,将巴掌大的脸蛋濡得妖艳恐怖,血珠子,再沿着颊弧,一滴、一滴、一滴,淌落他的掌心,烫得他抽樯,又冻得他发颤……

  “梦……”闻人沧浪拍打她脸,哑声唤她,她没有动静,脸色除了惨白,更掺杂一丝暗青,她软软靠在他怀里,像尊被剪断丝线的傀儡娃娃,这样的依偎,不带任何温暖亲昵,只让人觉得绝望。

  闻人沧浪眸光越发冰冷,极黑的眼瞳染上玉柱雕凤的夜明珠寒光而变得凝霜般银冰色,在众人抽息声中,他疾如奔雷,眨眼之间来到天魔教教主宝座前,以血污的大掌扣紧天魔教教主咽喉,五爪收紧,寒声道:“解药!”他的逼迫,伴随着指节下捏紧颈骨的咯咯声。

  “没……没……”教主苍老威严的贵气,此刻荡然无存,牙关打颤,一旁的蓝泠早被吓得无法动弹,只能惊恐看着他对教主施暴。

  “没解药,我灭了你们天魔教!”闻人沧浪咬牙,就要将老教主击毙!

  “慢着!”魔姑奔上白玉阶,慌张阻止:“你就是梦天天念在嘴里的那个男人吗?”

  闻人沧浪不看她,此时一心只想逼他们拿出解药救人!

  “梦喝下的毒,是无解的,当初第三代圣女便是以它赢下考验,你就算杀了教主,梦仍旧是!”

  魔姑话没说完,闻人沧浪将老教主甩飞出去,像抛颗皮鞠般容易,老教主直直撞向白玉凤柱,口中喷出血柱,再软软滑下,完全失去意识,闻人沧浪瞧也不再瞧他,冷冷走向蓝泠!

  “我没有解药!”蓝泠动弹不得,刷白芙颜,猛摇头,想逃,却又自知绝对逃不出这个男人的手里,她拳儿一紧,握在掌心的荣耀之物提醒了她:“不、不然这罐药你试试……它、它它它可以治看看……”那是教天魔教众人惊呼连连的神奇药膏,续命膏,眼下确实能用来转移男人的杀意。

  闻人沧浪一把夺过它,轻功飞回梦身边,扶起她,内力震破膏瓶,满满一手的药膏溢于掌心,他以指腹挖了一匙又一匙,猛往她嘴里塞,无论他塞多少,血丝都会从药膏之中重新淌出,彷佛在告诉他,光凭这种玩意儿是拚不过我的!

  “你这个自己招惹上我的家伙,说来就来,说走就要走,你从不问过我,总是任性妄为、贪玩不懂节制,将我的人生弄得一团糟之后,你就想走了吗?!别想!我不会放你走!你别想离开我!”闻人沧浪沉声恫吓,环抱在她肩上的手掌力道重得几乎要穿透她的肤肉,他浓重粗喘,像愤怒至极,又更像无能为力的苟延残喘,他的气焰在吼完那几句狠话之后,虚软下来,变得恳求、变得无助:“那夜是我不好,你可以气我、可以不原谅我、也可以反过来恶整我,怎样都可以,但不要离开我,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梦……”

  魔姑自始至终看着,叹着息,缓缓走过来,厅堂里的众人早已四四散散,逃的逃、躲的躲,堂里除了紧抱芳心尸身放声大哭的阿飞嘶嚎外,只剩闻人沧浪喃喃喊她名字的呢语。

  “她以为,你在生她的气,她很怕你不原谅她,我第一次看见这个丫头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手足无措。”魔姑并非不怕这个男人会突然大开杀戒,她只是想替梦做最后一件事,让梦能走得释然。她很清楚,梦嘴里虽然没多说,却教人瞧得清清楚楚,梦有多遗憾于最后与他分离时,竟是得到他的反目成仇。她一定很想跟他和好。

  “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眼睁睁让她死?!”闻人沧浪背对魔姑,森冷低唁。

  他问的是,为何见她饮下剧毒,而冷眼旁观?

  “这种景况,我见过两回了,这已是我们的……教规,我无法插手。”魔姑也很痛恨自己只能目送这些女孩们赴死,她与她们朝夕相处,感觉浓厚不在话下,每个女孩都像是自己怀胎所生,她们的死,彷佛在婉她的肉一样疼痛,尤其,当这些女孩被带到她身边时,她就必须做好在这群丫头之中,只能活下一个的准备,这对她何尝不残酷呢?

  “我闻人沧浪,誓灭天魔教。”带着仇恨,他一字一字冰冷说着。

  魔姑心一惊:“你!梦的爹娘也在天魔教,她不会乐见你动手……”

  “他们连她的死活都不顾,我又何须顾忌这些?”

  “就算你这样做,梦也不可能起死回生,何苦呢?”

  “不许提死字!”闻人沧浪狠若夜叉,用眼神砍杀魔姑。

  魔姑被他眸里的杀意吓退一步,嘴仍不愿闭上:“不提她就真的不会死了吗?她饮下的毒,没有解药,是我们天魔教最极致的奇毒,它被配制出来,就没有抱过让饮者活命的打算,所以,我们称它为‘无解’,普天之下,无人能解,它毫无克星。”末了,魔姑附带轻叹。她这几天的叹息次数都快比整年加起来还要多,随着吁叹,她无意义说了一句:“要是书上提的药人是真有其事,兴许尚有一丝生机……传说药人能解天下众毒,但世上怎可能有药人呢?没有谁可以被喂以成千上万的毒物而活下来吧?不可!”

  闻人沧浪打断魔姑的话:“世上确有药人存在。”

  闻人沧浪朗目如星,重新亮活起来,魔姑的无心提点,就像是特敕、就像告诉他,梦有救了。

  他揽紧怀里的人儿,唇瓣抵在她的发漩上,吁息,双眼湿濡,轻声说道:“严家当铺就有一个。”

  第9章(1)

  什么都有,什么都当,什么都不奇怪的严家当铺,库房里的珍奇异宝数之不尽,据说,只要你开得了口想要的东西,严家当铺几乎都能找出来。日前,他们收了一位药人。那位药人,轻易救下严家当铺里身居要职的匠师秦关,他的事迹,在当铺中仍教众人津津乐道。秦关遇难被抬回严家当时,闻人沧浪亦在当铺中冷眼旁观,他亲眼见到一个踩进鬼门关的半死人,在隔日已能生龙活虎跑遍严家在追逐小情人,半点都不像个曾中过剧毒的家伙。

  药人一定能救梦,而他闻人沧浪现在所能做的,只能以内力护住她最后一口微息,日夜赶路,直奔严家当铺。

  她的心跳微乎其微,异常缓慢,时常忘了该坪通一跳,他控制力劲,暗送掌力,震击那颗小小心脏,要它继续活着,不许静止下来,要为他而跳。

  她周身几处大穴被他封住,气血暂凝,宛若死尸,永眠的白哲模样,教他揪心,多害怕她真的就……一睡不醒了。

  他的手掌,不敢离开她的心窝口,就怕会遗漏掉那艰辛却仍努力跃动的微弱心跳。

  终于,严家当铺近在咫尺,闻人沧浪一身风霜,心急闯进。“药人!药人在哪里?”闻人沧浪吼得太急,吓退铺里大厅的几名当客。他一掌净空大桌,桌上壶杯及金银珠宝扫至地板,把梦摆上去:“快一点!她心跳速度越来越缓、越来越小!”全靠他在心里默数一百,便出掌驱使她的心跳动,否则在两个时辰之前,它已经完全停止!

  “你将梦带回来了?这……”公孙谦迎上前,看见梦软软躺在桌上的模样,无论是谁来瞧,都会认为这是一具死亡多时的尸首!

  “快点把药人带出来!”闻人沧浪眸中满布血丝,无比骇人。

  “去带古初岁来。”公孙谦交代欧阳妅意,后者咕哝一声,去了。

  闻人沧浪大掌笼罩在她胸口,只见他气息凌乱,貌似走火入魔,长发披散飞扬,眸若带血般鲜红,掌心一送,气劲打进她体内,梦的身躯动动一震,彷佛下一瞬就会醒来,然而她仍是沉沉睡着,没有苏醒。

  古初岁还没来,严尽欢倒是闻风先来,她一反常态,踏进厅里,不发一语,径自找了个好位置坐,身后的春儿最近总是风声鹤唳,时时绷紧精神,跟随在严尽欢身旁,脸蛋写满紧张慌乱,生怕又被谁给绑走。

  严尽欢腿儿交迭,好整以暇啜饮温茶,轻呷几口,古初岁被欧阳妅意牵领进来,欧阳妅意一脸不甘愿,因为她知道,带古初岁出来,绝对没有好事。闻人沧浪二话不说,抛给古初岁一柄长剑:“我要你的药血!你自己来。”古初岁若摇头拒绝,便由他来,到时取血的手段便顾不得温柔小心。

  喀。严尽欢手里的茶杯放置在几桌上。

  “慢着。”严尽欢开口,嗓音软嫩如云,媚眼朦胧,眸光却清亮:“是谁允诺你可以使用我家的东西?”谁给他这种权利的?

  “小当家,人命关天,再怎么说梦都伺候过你好一阵子!”公孙谦深知梦挺不了太久,此时不容严尽欢阻挠。

  严尽欢纤掌拍桌,砰的一响:“你不提这事儿我还不会发脾气!若不是她冒充春儿,又岂会!”她噤声,冷哼甩头:“总之,我不许古初岁救她!”

  严尽欢平时恶质归恶质,攸关性命大事,她不至于冷血无情,毕竟是个年轻女娃,心,不可能刚硬如铁。

  然而她方才吐露的言语,教众人吃惊不已。

  不许古初岁救她?

  这不摆明要梦死吗?

  “女人,不要挑战我的耐心。”闻人沧浪眯着寒冰长眸,杀意凝结,右手已摆出刀势,她再啰哩叭嗦,他一掌就送她归西!闻人沧浪已近疯狂,他是真的会丧失理性而痛下杀手!

  “无论如何,先救人再说!古兄,劳烦你!”公孙谦不让严尽欢再说半字,想使性子、想恶整人,也得看场合看对象!

  “我说不许救!”严尽欢很坚持,没人明白她为何如此不近人情,难道只因梦假冒成她的婢女一事,使她如此愤怒吗?

  “你要钱是吗?!我闻人沧浪所有的钱财宅邸古玩刀剑,全给你也无妨!足够了没?!满意就闭嘴!”闻人沧浪青筋尽凸,朝她吼回去。

  “我不稀罕!”

  “那你想要什么?!”想死吗?他马上就可以成全她!

  “你们两人先别吵了,救人为要。”古初岁用着合哑的嗓,阻止两人无助于救人的对吠。

  “好!”闻人沧浪说。

  “不好!”严尽欢说。

  闻人沧浪要杀人了!

  他腥红双眸,犹若修罗恶鬼。

  任何阻碍他救梦的家伙,杀无敕!

  “有话好好说!武威,处理她!古兄,救人!”公孙谦拦截闻人沧浪,分派工作给在场几人。救人那两字,一语双关,是救梦,也是救不知死活的严尽欢。

  夏侯武威以蛮力钳制严尽欢,斥责她:“你脑子里在想什么?竟连丝毫的侧隐之心都没有?”

  严尽欢呛回去:“对!我就是没有恻隐之心,它死了!它已经死了!”吼着吼着,她竟流下眼泪,哭得夏侯武威措手不及,她在他怀中,像释放,更像崩溃,哭得不顾当家身分。

  这方恶狠狠阻止救人的,眼泪豆大停止不住,哭得彷佛她才是受委屈之人。

  另一方如火如荼正忙着抢救梦的生命,由闻人沧浪先解开她周身穴道,几乎是同一时间,梦嘴角溢出血泉,护在肺叶的那口气,随之吁出,淡淡拂过紧靠在她身旁的闻人沧浪颊面,也仅仅只有那么一瞬间的暖意,之后她没了吐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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