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你以为,我在这里卖命,你能置身事外吗?”他哼笑,好似在嘲弄她说了多笨的蠢话,抚摸她长发的大掌却无比温柔,犹如掌心之下的她,是一朵最娇嫩细致的小花,必须要细心呵护:“少天真了,仆役之妻,自然得一块儿在这里出卖劳力尊严、让严尽欢践踏泄愤,接下来的二十年,你跟着的男人,不是武皇,而是一个小仆役,想抱怨也来不及,从我踩破你第一颗糖葫芦,你跳下来与我对峙之时,命运早已注定好。”
“还说呢,那时你多高傲呀,连瞧我一眼都嫌懒,要不是我一直追上去,你才不会留意我吧?竟然还有脸说得像是对我一见钟情的样子。”她獗嘴取笑他。
“一见钟情确实是没有。”闻人沧浪倒很坦白。
“哼哼哼,我对你也没有一见钟情呀!我从没有遇见像你这么坏又这么骄傲的男人!”
他无视她的插嘴和争胜负的好强心,径自说完:“但,让我瞧进眼里的女人,你是第一个。”虽然当时是拜她“鲁功”之赐而印象深刻。“让我开始记得要低下视线才能看见的矮冬瓜,你也是头一个。”否则,他平视的视线里,很难出现像她这类视线范围之外的生物。他托住她的姿势正好使两人可以四目相交,他不用低头,她不用仰头,眼对眼,鼻对鼻,他肃然的脸上因为笑意而添上一抹温柔:“你更是第一个,让我低头之时,看不到你身影,会开始心慌意乱的家伙。”
“……”她脸红了,苍白好长时日的花颜上,像涂抹胭脂的漂亮,她不习惯他如此坦白,害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小心眼了,唇儿蠕蠕,不甘不愿却又发自内心地挖出女儿家的芳心秘事,悄悄告诉他:“我第一眼没有喜欢你,我是在第一眼半之后才喜欢你的。”
补上那半眼,有什么意义呢?第一眼跟第一眼半,就能代表她对他不是一见钟情吗?天真的女孩。
是不是第一眼,压根不重要,就算她一开始是讨厌他,那也无妨,他知道她是爱着他,至于爱多深,他无法也不想测量,他可以肯定,她心里是有他的,她在严家半昏半醒的数日里,喃喃呓语中,充满了他的名字。
有时是哭喊着疼痛,要闻人沧浪帮她赶走讨厌的痛楚。
有时是含糊咕哝,骂臭闻人对她的坏。
有时是弯唇轻笑,呵呵笑着要阿浪等等她,别走这么快。
她有时叫他闻人,有时叫他阿浪,有时叫他臭闻人,有时叫他闻人阿浪,有时又连名带姓喊他闻人沧浪,随着她在半昏厥时的心情而订,更随他在梦中出现的形象而定。没有第二个人名,出现在她的梦境里;没有第二个人名,从她口中呼喊出来。只有他。
她第一眼不喜欢他又如何,现在爱着他就好。
他第一眼没将她放在眼里又何妨,现在她占满了他的心,那便足够。
好吧,听见她在第一眼半就喜欢他,他的男性尊严膨胀得很严重,志得意满。
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他竟会因为一个女孩儿的一句话,心花怒放,见她笑,他觉得至今所做的一切都值得了,以二十年的仆役期约,换得她平安健康,他一点都不惋惜,甚至认为自己占了便宜。
“好嘛好嘛,有啦,我第一眼就有一点点点点点的喜欢你……”梦看见他深啾着她,眨也不眨,以为他不满她的答案,于是她又坦白了一些。
还不满意呀?
“比一点点再多一点点……”她被迫诚实,换来他笑而不答,一径抱她往仆役通铺回去,十人睡的通铺,已经沦为闻人沧浪私人厢房,目前室友仅存一只,就是她。
“你到底要怎么样呀?!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真难讨好!”她都坦诚心意至此,虽不要求他脸红红响应,但好歹露出开心一点的表情,她才不会如此羞窘嘛!她忍不住恼羞成怒,连声吠他。
“我非常容易讨好,你只要告诉我,你现在是爱着我,那就够了,以前你是不是第一眼就喜欢我,我不是很在意。”闻人沧浪自认为自己一点也不贪心,哪有她指控的无理取闹?
她挑眉觎他。这么简单哦?
“我、我、我当然是爱你的呀。”
“那三个停顿是什么意思?迟疑?不确定?抑或心虚?”方才才说自己容易讨好的闻人沧浪,明显做着相反的举动,追根究底。
“才不是!害羞!是害羞!”她脸红回嘴,恼他竟然不知道女孩子的赧意和薄脸皮。
他当然知道,只纯粹想逗弄她。
“真稀罕,我还以为你不懂害羞两字怎么写,毕竟曾经有个家伙,见人躺在草皮上,嘟着唇就啾过来,更将‘反正你又没什么损失’大剌刺挂嘴边,让人误以为她有多率性、多随心所欲、多玩得起游戏。”结果只是小嫩娃一只,青青涩涩的,入了口,酸多过甜,却教人忘不掉那样的滋味。
“我有说错吗?我亲你你又没有损失,干嘛记仇呀。”
“我倒认为我的损失惨重,被那只家伙给吃干抹净,掏了心挖了肺,做了一些我这辈子都不以为自己会去做的事,还自得其乐,被她笑一笑、抱一抱、吻一吻,便觉得心甘情愿。你说,我真的没什么损失吗?”他深望着她,嘴里抱怨是假,眸里笑意是真。
“嘿,可是你得到了那只家伙的爱耶,当然没有损失呀!”
“言之有理。那么,‘那只家伙’,你的爱能不能再具体一些,口说无凭,嘴里胡说八道也可以不打草稿。”
“具体一些?怎么具体?”爱还能具体?不是多说几句我爱你就算诚意了吗?
他目光深浓,长指抚过她的脸颊。她仍是太瘦了,几乎是娇弱得一折就断,拈在他怀里的重量,恐怕连一袋米都不到,绝对承受不住太多孟浪……
“不,还是缓些吧。”他喃喃说道,指腹盘旋在她白哲若玉的腮际,磨踏着她渐渐泛开的彤云:“养丰腴点、健康点……那时,我就不会放过你了。”
她突然之间,有点明了了。
明了市集上,一篓一篓的鸡鸭鱼蟹,让人指指点点、让人详细打量,讨论“这只比较肥”、“那只油花较均匀”、“那只有满满蟹膏”、“那条新鲜一点,清蒸正好”……被吃的精神压力,好大。
它们一定和她一样,有句话,很想大声喊出来!
老爷夫人!我不好吃的!请不要吃掉我……
想起了方桌之战,她机伶伶打了哆嗦。想起了那一次的整夜折腾,她攀在他肩上的柔黄僵了僵,不自觉咬住下唇,脸色虽红了,唇却被咬得发白,慌张从他的注视下闪躲目光。他捕捉到她一闪而过的恐惧及排斥。
他知道急不得。她的病弱身子与深深烙下的记忆,都还无法接纳他,眼下要务便是养好她的伤势,彻彻底底解净她的余毒,再为她补回这段日子消瘦,最后,才是弥补他犯过的愚蠢错误,改变她对男女之事的坏印象,让她明白,建构在两情相悦之上的颈项缠绵,会是天底下最甜最美的果实、最强最烈的毒瘾,教人迷醉沉沦,欲罢不能。
他会让她明白,他爱着她,深刻的、镂骨的、铭心的,爱着她。
第10章(2)
有了被吃觉悟的小母鸡面临一个难题。她应该要积极抵抗,以少吃少喝来延缓自己养回肥美可口的速度,或者,消极地接受命运,每天照五顿让他喂,等到她变得合乎他下咽的喜好之后,再乖乖在方桌上躺平,请老爷开动?
真是难以取舍呀……老爷看起来也没有很猴急,没有硬压着她灌食,充其量只会在她故意少吃半碗饭时,努力哄诱她再吃一口,她真吃不下时,他也不会逼她。夜里一左一右共躺于大通铺时,她还会很小人地在心中幻想,老爷会趁夜深人静就扑过来,用蛮横力量制伏她,通铺宽敞便利,无论她怎么滚,也滚不出他的手掌心,到时她叫破喉嘴都不会有人来救她……
几个夜里,她睡得不甚安稳,一遍一遍想象老爷突然使坏时,她应该要如何反抗扭动。
几个夜里,老爷除了环着她睡,没有其它动静。
几个夜里,她睁眼,等着……不,她没有在等他朝她伸出魔爪,绝对没有在等,她只是很困惑嘛,前些日子是她身体依旧不太舒坦,他放过她情有可原,但一天一天过去,她被照顾得无微不至,早就恢复成建康宝宝,他却依然没有出手,太奇怪了。
等过了第一个月,老爷变身为恶狼,扑上小羊的胡思乱想,已经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又等过了第二个月,外头气温降低许多,绿叶渐渐转红,她夜里没偎近他,靠他的体温取暖,根本无法睡觉,他任由她紧紧攀抱,双手双脚密密相贴,而什么都没做……是怎样啦?她都像只烤好的香油鸡就抵在他唇边了,他竟连张口咬下都嫌懒?那种感觉,就像鸡笼里的小母鸡,眼睁睁看同伴一只一只被拎出去宰掉吃掉,自己心里会非常困惑为什么,难道是她看起来不够美味吗?为何老爷不吃她?人,总带些贱格。
被吃掉时,恼着为何是我?
一旦沦为没人想吃的厨余,恼着的,又是另外一件事,为什么不是我?
到了第四个月,她脑子里想的,不再是老爷扑羊的幻想,而是羊插着腰,怒瞪沾床就睡的老爷狼在生闷气。
尤其是她在某一天下午,突然察觉到一件残酷的事实,在她撞见闻人沧浪与春儿短暂一句话的交谈!
她当然不是怀疑那短短一句“小当家有事找你过去”、“嗯”的应对,是能包含多少暧昧或情绦,更何况,春儿很怕他,这是任何一个明眼人都能看穿的事实,教她为之一怔在于!
那一夜,她与闻人沧浪呃……那样那样之时,在闻人沧浪眼中看见的脸,是春儿的!
也就是说,即使身体是属于她所有,那张容颜,却不是她,好比与他欢好的女人,是春儿,不是梦……想到他与春儿,在通铺大床上翻滚纠缠!她忘了那个春儿是她。想到他吻着春儿的眉眼唇!她忘了那个春儿是她。想到他深深挺进春儿柔软温暖的花心,眷恋不去!她忘了那个春儿是她。想到他的汗水与春儿的融合为一―她忘了那个春儿是她。
想到他一次又一次的拥抱、一次又一次的火热!她忘了那个春儿是她。
她莫名地……嫉妒无比,嫉妒到,有点想哭了。
虽然扮成春儿是她自个儿选择做的事,她仍是好气恼,然后开始钻起牛角尖、开始走进死胡同、开始越想越偏激,认为他四个多月以来没有朝她扑上来的主因就在于他面对“梦”时,是毫无食欲!
他看着春儿时,会不会把那一夜的记忆套用在春儿身上?
一定会!
怎可能不会呢?……他就好像真的与春儿发生过关系了呀!虽然那个“春儿”是她……啧!好混乱哦,她竟然吃起自己的醋来……
她真后悔易容成春儿接近他……
他会不会回味起那一夜时,脑海里浮现的脸孔,是春儿?
不行不行?光是想到这个可能,她抡紧拳,像要握碎这个念头一般使劲。
嫉妒中的女人,脸孔和心皆是扭曲的。某些不敢尝试的事情,被心底深处一道恶魔般的声音引诱着要去做。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老爷不来吃我,我就去吃老爷!
闻人沧浪的失策,在于他太松懈精神,导致当他一心买回她曾经吃得眉开眼笑的芝麻大饼,想尽快送到她嘴边让她品尝,而忽略了推开房门之后,鼻间嗅到的一抹暗香代表何意。
等他反应过来时,香气早已充塞肺叶。
身后门板被人关上,落闩,笼罩不住他高大身形的小小阴影,插着小蛮腰,诘诘哼笑。
“不要挣扎了,那香味,会让你全身发软,你最好自己乖乖躺在方桌上,若是不从,自己倒在地板上,又得由我拖你上桌,到时撞得手肘膝盖淤青,就可惜了你的细皮嫩肉啰。”
哪儿学来的粗俗淫语?透过她吴侬软语的娇嗓说出来,真是不伦不类得……好可爱。
“你想做什么?”闻人沧浪右手按在桌缘,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势。
“问这么多干哈?嘴有空闲说话,不如……”她踏起脚尖,伸舌舔了他的下唇,像在尝试滋味,觉得菜色味道合乎她的脾胃,便张大嘴,一口吞下。她叼着他,用力吸吮,相濡以沬,纠缠他的舌。“你给我瞧清楚了,我是谁?”她拨冗问他,双唇没离开太远,几乎是说出一字,便又啾缠一次。
他也很想问她,你是谁?
几个月前,躲他躲得很明显的丫头,连夜里他抱着她睡,她都会僵硬了身躯不敢乱动的小懦夫,他一点一滴、不敢躁进,让她习惯他的碰触,两人之间,越睡越近,直到最近,她才完全敢赖在他怀里,汲取他温暖体温,今天是哪来的勇气,主动亲吻他?
哪个家伙易容成她吗?
不,那双灿晶的水眸是属于她所有,任谁都仿效不来,还有她身躯的触感、柔软、香气,以及嘴里甜丝丝的糖葫芦余味,这是梦,不是其它人。
“说呀!”干嘛默不作声?
“你是梦。”他的回答,含糊在她嫣红小嘴里。
“对,我是梦,不是其它人,我是梦……看清楚,不许认错,不许将我当成别人。”她要他明白,现在吻着他的人,是她。
“梦。”他再喊了她一次。她满意他的答复,以甜吻当奖励,吻进他的唇心,她很认真,一点都没有察觉扣在她腰际的大掌丝毫未曾受迷香影响而酥软无力,小手扯开他的襟口,朝里头探索嬉游。
闻人沧浪摸着了头绪,似乎明白她今时今日的冲动举止起因为何。
他嗅到一丝酸醋味。
原来……有人在吃醋,吃着莫名其妙的醋。
“你躺好……”她前倾身子,要将他压在方桌上,尽情蹂躏,像他对她做过的一样。
方桌对他而言太小,只容他靠坐,无法完全躺平,她也不在意,两人身子贴合,他微弯、她微逼近,不知是药效发作,抑或什么的,闻人沧浪任由她宰割、任由她伏在他身上,像只猫儿,噙着媚笑,爬了过来,猫爪撩开他的衣裳,暴露他结实胸口,猫舌舔上去,偷腥的促狭,明亮似火,烧灿了她的眸光,被她所注视着的他,亦随之燃烧,更遑论她刻意的挑逗撩拨――很生嫩的那种,一看就知道是临阵磨枪,拿她上回那次唯一的经历来卖弄,毫无花俏技巧可言,不外乎是轻拢慢拈、轻龇慢呕,以及不断的啾这儿啾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