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事已至此,咱们不如就在这儿安身立命吧。”傅庆年柔声劝着。
皇甫桂冷着脸不语,不敢相信自己孤注一掷竟落得如此可笑的下场,彷佛命运在嘲笑他,不管他怎么装疯卖傻甚至是委曲求全,依旧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为了接近钱少传,他签下了一份戏约,从此之后,他堂堂皇子将成为一名戏子。
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是她引领他前来,那么她就该引领他归去的,不是吗?!
“主子,其实这些事说到底也不关钱小姐的事,要把罪都怪在她身上,对她实在不甚公平。”他从八岁就跟在主子身边,主子一个眼神,他就猜得出主子的心思,因而对钱少传有几分同情。
“大庆,你不想回大晋吗?”大庆与他一同来到这世界,成了傅庆年,大庆乃是他真正的名字,唯有两人独处时,他才会这般唤他。
“主子……”大庆有些迟疑地道。“主子,宫里危机四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儿压根不比这儿好,再者咱们真的回得去吗?说不准咱们的尸体早已沉入深湖,回去了,不等于死了。”
“我看你是放不下你的熨斗和瓦斯炉吧!”他哼了声。
大庆闻言不禁干笑。“主子,你不觉得这儿真是方便,那熨斗一推,啥都平了,瓦斯炉一点,火就来了,还有那灯……这里真是美好极了。”话到最后,在主子的瞪视之下,化为气音。他又没说错,这里真的是方便到他都快痛哭流涕了!
皇甫桂眼皮抽动着,将身子更沉入按摩浴缸里。
大庆说的也没错,这里什么都好,尤其是远离了宫中的迫害,可是这里终究不是他的归属,他日他真正死去时,他想死在自己的国家,而不是这陌生的世界里。
“金若望,你是黄花大闺女是不是,现在都几点了,你还不出来,是要逼我进去拖人是不是?!”就在他径自陷入思绪时,外头传来宋胜儒的暴吼声,教他浓眉微攒着。
真是个放肆无礼之辈,可偏偏他还得尊称一声宋哥。
“主子,看来是老板来接你了,该起身了。”大庆训练有素地从架上抽出折迭整齐的大浴巾,准备伺候他出浴。
闻言,皇甫桂的眉心皱得更紧了,踏出这扇门,他便即将沦落为戏子……他堂堂大晋王朝的四皇子竟要登台做个戏子,他让皇族蒙羞,怕是母妃在九泉之下也为他掩面哭泣。
皇甫桂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踏出浴缸外,由着大庆擦拭他的身体,就在这当头房门被推开,他懒懒睨去,犹如帝王般,在他眼里,宋胜儒不过是个市侩的商人,而钱少传就等同照料他的宫女,于是他不遮不掩,冷眼以对。
第3章(2)
宋胜儒两人一推开门,就见浴室的门大开着,干湿分离的浴室墙面是故意磨粗的西班牙黑色造景石,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金若望全身赤裸,由着傅庆年帮他擦干身体。
宋胜儒呆住,尾随而入的钱少传也跟着一阵怔楞。
宋胜儒想,这两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种关系的?他会不会有一天踏进这房里,看见的是没穿衣服的两个人?
钱少传想,这是在干么?傅庆年拿着浴巾在他身上……难道他刚洗完澡,然后傅庆年还负责帮他擦身体?有没有这么老爷呀他?!
宋胜儒一时还不能反应,余光瞥见钱少传竟然盯着那两人看,一点羞怯之意都没有,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他应该夸她是女中豪杰吗?
还是说她已经看到腻了?
“少传,你要不要先出去?”宋胜儒轻咳了声。虽然若望很大方,从头到尾都不遮掩,但身为女孩子也应该要稍作矜持,羞怯避开吧。
钱少传楞了下,随即意会眼前是怎样的状况,二话不说地冲出门外。
她捣着发烫的小脸,无声哀叫着。
天啊!她这白痴,虽然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是看在别人的眼里,她已经把金若望给看光光了!她不会就此被贴上色女的标签吧?
这冤屈,她要找谁说去?说不准待会那家伙出来时还会藉此取笑她……明明她什么都没看见,顶多就是抹会发光的影子而已嘛,该看不该看的,她全都没看见!
她不敢再踏进房里,隐约听见宋胜儒不断地叨念,说待会的开镜记者会前要先定装拍剧照,他得要如何如何配合,展现角色特质,再过一会,便见三人从房里走出来。
“还有,这脚本记得要大略翻一下,要不然记者会上,媒体提问你一问三不知,你对得起张制作吗?”宋胜儒硬是将脚本塞到皇甫桂手里,却见他顺手交给了大庆。
“喂!”当他死人啊,当着他的面把脚本递出去,真是把他的话当屁是不是?
“待会车上庆年会念给我听。”皇甫桂淡声道。
“你当他是耍特技的,可以一边开车一边念给你听?”
“还有她,她会开车。”皇甫桂睇一眼钱少传。
面对她,他内心真是五味杂陈,知道气她不对,但肚子里偏偏有气。
“她不会开车,刚刚她还是骑着机车跟我一道过来的。”宋胜儒没好气地道。
“她会,她有驾照。”在金若望的记忆里,有她十八岁就考取驾照这件事。
钱少传闻言,脸微微垂着,一方面是因为刚刚的事件不敢正视他,二则因为这几天,她天天到他家报到,可是他却把她当空气,要不是在房里,就是独自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外喝酒。
所以,最后她干脆到胜伊报到,要不然要她白领干薪,她心里过不去。
最重要的是,她心里有点受伤。
打一开始是他千方百计接近自己,可是她真正成为他的助理后,他却又将她置之不理,这落差大到……她简直怀疑他有双重人格。
“她连车都不敢坐,怎么开车?”宋胜儒发噱道。
“为什么?”皇甫桂不解。
“……因为我会晕车。”她随口胡诌。“我当初学开车就是为了不让自己晕车,但开了车还是一样晕车,所以我讨厌坐车。”
“是这样?”他微扬起眉,总觉得与记忆不符。
“你的记忆不全,就算没失忆,这点小事你也不会记在心上,重要的是,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出发了。”钱少传催促着,不让他们把话题绕在她身上。
“快快快,动作快。”宋胜儒大手一挥,简直像是带着小鸡的母鸡,把一票人都带到楼下,自己充当司机。
高级房车驶出了地下停车场,皇甫桂瞧见钱少传骑着一台半旧不新的机车等候着,待车子经过她身边,她随即跟上。
他没放太多心思在她身上,耳边听着大庆大略讲解脚本的内容。
剧组开镜的地点就是拍戏的片场,在开镜仪式之后,立即开拍第一组场景。
片场是张氏制作公司旗下的古装片场,然而除了主要演员之外,其他人全都被留在进片场前的大穿堂里等候。
穿堂里,人满为患,工作人员忙着张罗开镜仪式的拜拜供品,而角落里媒体记者正准备着自己的工具,或围成圈圈闲聊着,这情境对钱少传来说,看起来像是鬼影疾速东飘西走,而且数量多得教她不住地往宋胜儒身边靠去。
“少传,这位就是张制作,赶快打声招呼。张制作,少传是若望的助理,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尽管吩咐她。”幸好宋胜儒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起,拉着她到处认识剧组的所有工作人员,她努力地记着对方身上的色彩,努力地扬笑以对,企图让对方留下好印象。“你好,张制作,我叫钱少传,刚踏进这一行,还有很多要学习,要是有没做好的部分,请不吝赐教。”毕竟她是金若望的助理,就怕她给人印象不好,对金若望连带扣分。
“你好。”张可丞客套地朝她点头,随即对着宋胜儒道:“你前几天才把戏约带过来,我还以为金若望不打算接演这个角色。”
“怎么可能?”宋胜儒笑容可掏地道:“可以在张制作手下工作,哪怕是个小角色,我们经纪公司都会全力争取,更何况若望接演的这个角色算是男二。”
“可不是,虽然是反派的角色,可是现在的市场上,有时反派角色只要演得用心,反倒能引起观众共鸣。”
“那是一定的,去年若望演了痞子角色,才让他的知名度大开,最重要的是,身为一个演员,什么角色都应该尝试,这样才能从每个角色里累积经验,增添自己的实力,最重要的是还要张制作好好教导,千万别客气。”
“说得好像我会对人又打又骂……我是那种人吗?”张可丞好笑道。
“当然不是,只是有时若望有些任性,这个时候就不需要对他客气。”
“放心,我如果不是对他的演技有信心,不管章小姐和岳钧怎么跟我推荐,我都不会接受的。”
“那是当然的,张制作能够在这个圈子独霸一方,不是浪得虚名,往后还需要张制作对若望多多提拔。”
“你太客气了。”钱少传从头到尾只负责陪笑。听得出张制作在这一行恐怕是握有生杀大权的大人物,能演出他制作的戏,知名度只有往上没有往下的道理,但要是惹火了张制作,恐怕往后很难再有演出的机会。
光看现场聚集的摄影机和照相机,外头还有SNG车,就可以想见这一部古装剧,单凭张可丞二个字,未演已先轰动。
话说回来,刚刚提到的章小姐,指的应该是章萃琳吧。她后来想过了,也许是因为自己得罪章萃琳才会被辞退的,光看她可以替金若望安排在张制作的戏里轧一角,就可以想见她的势力有多庞大。
富家千金配潜力股俊俏男星,这简直是完美到天衣无缝的组合,她之前怎会傻得以为他想要追求自己呢?
抬眼环顾四周,本该光鲜亮丽的场合,她却看不见该有的景色。
因为所有的人在她面前只是有颜色的影子,长得再好看也没用,所以电视电影基本上这七年来她是不看的,当然也是因为她忙着赚钱没时间看。
不过,既然她接下这份工作,她就得尽自己的职责,把今天引见的人都记下,往后陪着金若望到现场时,她才知道要怎么应对。
把每个月的二十万稳稳当当地赚起来,才是王道。
突地,她看见刚刚宋胜儒介绍过的执行制作小芳姊,走到张可丞身边跟他咬耳朵,接着张可丞拍了拍手,喊道——“所有主要演员已经定装完毕,请大家一起到大殿,现在准备拍剧照。”瞬间,穿堂里像是沸腾了起来,媒体们开始扛起自己的装备,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张可丞口中的大殿而去。
一过穿堂,钱少传不由微张开嘴,有一瞬间彷佛穿越时空,踏进了历史里头,正走在曾经存在的过往之间。
眼前是曲折巷弄,全都是灰墙黑瓦的古式建筑,而最远处耸立在高墙那头的是座皇宫,一群人穿过了围墙,还来不及惊耗这墙边古道打造得栩栩如生,目光就全都被皇宫主殿外的身影给震慑住。
钱少传像是参加户外教学的学生,东张西望,不住地往前走,直到发觉大伙的目光皆有志一同地投向某个方向,她不禁跟着望去——眼前近百阶的白石梯直通大殿,殿外有不少演员正在拍剧照,耳边听见宋胜儒激动低喊着:“中了!”她不解地皱起眉,不懂何谓中了。
“想不到金若望的气质竟如此适合这个角色,那一身王爷锦袍穿在他身上,简直就像是真的古代王爷一般。”
“看来这出戏真是为他量身打造的,章萃琳真是好大的能耐。”正疑惑,她听见身后的记者低声交谈,跳过了没兴趣的八卦,撷取她有兴趣的段落。
是吗?她眯眼望去,就见金若望倚在殿外的白玉栏杆上,但她认得出是金若望,那是因为他身上那淡淡的光芒。
扮相很好看吗?所以宋哥才说中了吗?她看不出来,但是可以让媒体讲出赞美的话,应该就是那个样子了。
想着,她不禁以他为荣。
虽说他说到演戏就心不甘情不愿,但只要他想做,还是可以做得很好的嘛。
皇甫桂肘倚栏杆,神色傲慢地睥睨阶下的记者。
一群无知百姓……他撇唇哼笑了声,却瞧见钱少传正望着自己,徐徐扬起笑弧。那笑意极柔,凝望的眸微眯,彷佛隔着天涯海角与他对望,哪怕离得再远,她的心意皆能传送给他。
蓦地,他微勾唇角。
原来,想要她的笑容并没想象中那么难。
“好!若望,你今天的表情棒极了,简直找不到可以挑剔之处。”金若望蓦地回神,才想起正在拍剧照,回过头,一个人正信步走来,一身龙袍,长臂往他肩上一搭。
“好样的,你这扮相简直就像个正牌王爷,我这个假皇帝都快要被你比下去了,到时候观众会不会搞不清楚到底谁才是主角?”岳钧笑得极邪,凑在他耳边说着。
“承让了,再正牌的王爷也赢不过一个假皇帝。”他口气平淡地道。
“唷,这是怎么了?一场车祸让你脱胎换骨了?”岳钧微诧他的改变。
要是以往,这家伙一定会跟他玩闹起来的,这会竟这般正经,要不是确定他真的是金若望,他几乎会以为他是别人篡演的。
“一场车祸让我明白了人生的真理。”那就是人怎么努力也玩不过老天爷临时兴起的玩笑。
岳钧闻言,不禁放声大笑,笑声爽飒吸引众人的目光。
“你愈来愈幽默了。”岳钧偏邪的深邃黑眸直睇着他,忍不住轻掐他的颊。
“好说。”要说是幽默,那就由着他吧。
在金若望的记忆中,岳钧是个可以放心信任的朋友,而且是金若望唯一交心的朋友,所以他姑且容忍他的靠近和造次。
“找个机会谢谢章小姐吧。”岳钧拍拍他的肩。
“为何?”
“人家替你说了不少好话,替你争取机会,况且你们又是男女朋友……”
“我跟她不熟。”他所言不假,因为他记忆中唯一出现的女人,只有钱少传。
“不熟?”岳钧不禁发噱,然见他再认真不过的神色,随即转了话题。“不管那些,咱们把这出戏演好,在景气低迷中,杀出一条血路。”金若望撇了撇唇,不置可否。
如果真可以杀出一条血路,他希望可以一路杀回大晋,哪怕最终是死在皇兄们的手里,也好过当个戏子歹活。
只可惜,事与愿违。
他不再是领着戏子作戏的皇子,而是成了台上戏子。开镜记者会上,刺眼的镁光灯教他冷沉着脸,尤其在他瞧见台下章萃琳扬着自以为妩媚的笑出现,经过钱少传身旁,微诧脸色一闪而逝,假装不小心地推了钱少传一把,让那抹纤瘦的身影被迫退到角落,垂着脸隐没在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