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收收……把你们的话收回去,我当没听见,我只是送聘礼的,不管你们两家结不结亲,你们有话自个儿去跟知县大人说,恕不传话。」当他傻了呀,吃力不讨好的事谁肯做,说不定还会被倒打一耙。
「可这聘礼太多,屋子放不下。」周康生苦恼着,他连动一下都怕撞到一旁半人高的青花窄颈绘鸟兽花瓶。
「自个儿想办法。」他看起来像饱学之士吗?下巴一努,鼻梁一摸便想出解决之道,他只是来混日子的假幕僚。
周静秋看了满院子的箱笼,略有感蚀的说道:「下次换成银票好收放,买了这些用不上的东西挺占地方。」
「你还想嫁几次?」夜华玉把拳头一握,朝她虚挥。
「咳!咳!闺女,没有下次。」一次就快把人吓死了,他老了,禁不起惊吓,嫁女儿比开棺验尸还骑人。
其实周康生并不老,也就三十来岁,还不到四十,他成亲晚,生孩子也晚,才觉得心已老。
「这种事很难说,夫妻有缘才结连理,若是缘分尽了,就不要互相折磨,放手是一种成全,要有更合适的对象,当然是各自婚嫁,明知果子有虫还硬要吃下去吗?」周静秋说的是现代婚姻,合则来,不合则去。
不过她老是忘了用古人的想法去思考,未嫁先有离心,嫁了人不从一而终还想再嫁,已经够离经叛道了,再听听她的话,无疑是惊世骇俗,拿婚姻当儿戏。
难怪周康生和夜华生都惊住了,久久无法言语,她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要吓死人呀!这话是闺阁女子能说的吗?
只是吓着吓着,他们也习惯了,一个与尸体打交道的女仵作,能指望她说出什么人话,不说鬼话就不错了。
「老爷恭喜,姑娘恭喜,大家恭喜,好事成双年年来,富贵花开有福气,喜鹊跳梁好兆头,好郎君喜迎娇娘……」孙媒婆挥着帕子,好话说个没完,笑得脸都僵了。
「爹,她是谁?」周静秋看去一眼,困惑地问道。他们周家有这门亲戚吗?
「啊!忘了添喜,她是孙媒婆。」周康生在身上捞呀捞,捞出十枚铜板,他还真没脸给人。
周家管钱的是周静秋,他们家的现银从不留超过五十两,一有银子就买地,原本十五亩的水田增至二十亩,还多了十亩旱地,照样租人种玉米,六四分不坑人。
「怎么这么寒酸呀!我给。」出手阔绰的夜华玉习惯给大钱,他顺手取下手上的玉戒,随手赏了人。
青玉扳指,最少值一百两,孙媒婆一瞧,喜得心花怒放,嘴上说贪财,手一伸就捉过来,用帕子包了又包往怀里一塞,接着扭着肥臀走出周家,那张涂满五颜六色的大花脸都笑成一朵花了。
「夜先生,你给得太贵重了,不用那么多……」真是吃米不知米价,把银子当土撒。
想当初他跟知县大人刚到莱阳县上任时,那时的县衙可是苦哈哈的穷呀!马主簿搜刮了库房的银子也不过百两白银,衙门里几乎发不出月俸,知县大人还要自掏腰包买米下锅。
后来大人广邀县里富户上一次酒楼聚聚,这才收了些「孝敬」贴补,又快马加鞭追到前县令平调的县城要银子,文大人被狠揍了一顿,拿出三万两纹银,县衙才得以正常运作,有银子修桥铺路,办一年一度的龙舟比赛,还提高奖金让百姓踊跃参赛,官民同欢。
可这个败家子……唉!是知县大人实在太张扬了,几个月前连几百两库银都拿不出来,差点要开仓卖米凑官银,如今却拿出十万两银子买办聘礼,这前后落差太大,会不会落人口实,以为知县大人贪取了不义之财?
别人收到丰盛的下聘重礼是乐不可支,巴不得敲锣打鼓的炫耀,刚当了知县大人岳父的周康生则是苦不堪言,担心成了收贿的同谋,日后东窗事发受了牵连,仵作当不了还得抄家流放。
夜华玉财大气粗的挥挥手。「呿!少小家子气,这点小东西我还看不在眼里,回头向大人要补偿不就得了,他可是有钱的主,我给少了他还不高兴,人比人不能比……」想他也是腰缠万贯呀,要不是现下情况特殊,他又何必委屈,不过解冰云真把他气得够呛了,借钱没有,讨好未来的小娘子倒是面不改色,一掷千金,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他得了天下首富那笔财富。
人家有钱还不摆阔,所以夜华玉一发狠的当了一回土财主,把银子一口气全花光,置办华而不中用的绸缎、皮毛、古玩、漆器、字画什么的,压得满实送到女方家。
第七章 大人下聘啦(2)
「夜先生,你今日的大肆喧闹,我想解大人不会很满意。」周静秋暗示道。他太高调了,会惹来麻烦。
「会吗?」夜华玉想了想,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头了,难免心慌,赶紧告辞。
反正礼送到了,就没他的事了,但他完全忘了自己少做了好些事,差一点被某人踢回京城。
「师父,一百零八抬聘礼。」数完抬数的小敢两眼亮晶晶的,脸上流了汗,手背一抹多了一道黑线。
「哎呀!太多了,放不下,放不下……」这下可怎么好,没地方下脚,周康生一脸苦恼。
「爹,放不下就搁隔壁,反正还是要抬回去。」周静秋指的是与周家相邻的解冰云的宅子,至于怎么抬回去,那就有点学问了,所谓「抬」,一是婚事成了当嫁妆往回抬,一是两人无缘退回去。
「嗯,就这么办。」周康生汗一抹,和夕奴两人将大件摆件往解宅搬,屋子才空了些,能让人走动。
「师父,你嫁人了,我是不是要当陪嫁跟你去?」小敢眼中有着希冀,他真的很喜欢从尸体中找出真相。
「你想跟我去吗?」周静秋问道。
「想。」他点头如捣蒜。
「不会舍不得晓冬?」他打小机伶,反应灵敏又有点小聪明,跟在弟弟身边她比较放心。
「会,不过两家离得近,我想他就从那扇门走回来。」没感到离愁的小敢很兴奋,他没想到知县任期满了会离开。
看着那双深蓝近乎墨色的双瞳,周静秋笑得很淡。「好,我正式收你为徒,教你怎么从尸体中找出答案。」
「是,师父。」小敢高兴的大喊。
是夜。
聘礼太多也是件麻烦事,不少人盯着周家想分一杯羹,以前没见过的三大姑五大姨,什么隔房的叔叔伯伯,凡是能沾点亲的远亲近邻全来了,打着添妆的名号来顺点好处回去。
烦不胜烦的周家人干脆闭门谢客,出入走后门,以免正面撞上守在门口的周氏族人。
不过到了夜里很热闹,不请自来的「客人」一波又一波,有的是来探路,有的直接行窃,有的带了刀来,打算偷不成就抢,幸好夕奴把关,无人得逞。
但夕奴也会累呀,需要休息,守夜的人成了莫天野和左随风,以及几名没见过的暗卫。
其实他们守的不只是聘礼,而是比聘礼更贵重的人,解冰云可不容许周静秋再出事,特意派了自己的人保护。
可是不知内情的周静秋只觉得烦,他们周家人口简单,一家五口人就她一个女的,平时住在二进院也挺清静的,父亲几人大都在前院活动,没事不会找到后院来。
但是聘礼一搁,来来去去的人就多了,不管是认识或不认识,晃来晃去的人影令她心浮气躁。
她有点婚前焦虑症。
于是她一不做,二不休,把大半聘礼给卖了,换成银票藏在挖空的墙壁内,她留下几样不显眼的头面首饰,其余都搬到隔壁,由知县大人去烦心,她「家徒四壁」反而安心。
在偷儿来过几次,发现空无一物后,也就不来光顾了。
趁着招揺过市的聘礼风波稍微平息,周静秋用卖聘礼的银子买回当年为母亲治病卖出的一百亩地,又置了庄子,买几间铺子记在弟弟名下。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稳度日,钱财太多会让人惦记,保持中庸之道就好,所以她不给父亲、弟弟太多银子,只给他们置产,日后就靠这些铺子的租金和田里的出息也不怕饿死,手有余财,多少把日子过得好一点。
她未雨绸缪的为这对父子做打算,且她把夕奴当作自家人,所以另外买了一家四口的下人,让他们住西边的屋子。
这四人分别是父母和一对九岁、六岁的儿女,父亲当门房,负责看门和做些杂事,母亲洗衣、缝补衣物,打扫里外,儿子是周晓冬的小厮,女儿帮着哄牲畜,给菜园子浇水。
分配好了家里的活,周静秋照样验尸房、义庄两边跑,干着仵作的差事,丝毫不像快出阁的新娘子。
贴着竹报春晓窗纸的横条格子窗发出异响,正看着医书的周静秋抬起头,出声一喊,「谁?」
「我。」窗子被推开一条缝,屋外的风吹进屋内,燃得正旺的油烛灯芯晃了一下,明暗照出窗外一道颀长身影。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半夜不睡巡逻?」他比较像贼,偷偷摸摸的来,怕人发现。
「想你。」听着他低哑的嗓音,周静秋平静的心被撩拨了,但她仍力持镇定地道:「我们每天都见到面。」公的是上官与下属,私的是未婚夫妻,还有比他们更亲近的人吗?他以公谋私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我想抱抱你。」这才是实话。
刚一说完的解冰云像鬼魅一般闪身而入,在灯下美人还没回过神前一把抱住她,贪恋地在她颈边蹭了蹭。
「……抱都抱了,可以放开了吧?」他勒得太紧了,她快喘不过气来,不过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是淡淡的松脂气味。
「不够。」这狠心的姑娘居然不想他,为了一具被削去半个头颅的尸体冷落他,大半天待在验尸房。
「总要让我喘口气吧,勒死我得不偿失。」他的心跳好快,累得她也血流得有些急,一颗心也跟着咚咚咚的跳着。
解冰云的双臂略微松了松,但仍将她抱在怀里,低头以唇碰了碰她柔嫩的朱唇,无赖地道:「我帮你渡气。」
「不用……」男人是从来不听女人说话,尤其是当他们想做一件事时,总是把自己的念想满足了再说。
「真甜。」好想快点把她娶过门,他忍不住了。
二十年不动情,一动情就是天翻地覆,身子发热的解冰云有着抑制不住的情欲,他松不开手,反而将她拉得更近,一吻不满足,又再覆上她的唇,却感觉自己是自讨苦吃,灭不了的欲火烧得更旺了。
「又没抹蜜,哪里甜了,睁眼说瞎话。」唉,他让她心乱如麻。
「哪儿都甜。」他将她抱坐在大腿上,拿走她的医书倒放,大手玩着纤细玉指。
她低声一笑。「解大人,你逾礼了。」
「叫续哥哥。」她笑起来真好看,琉璃珠子似的双眼在发亮。
「不叫。」叫不出口,太恶心了。
「是吗?」他眼露邪意的朝她唇一覆,时轻时重的辗转吮吻,轻轻一咬,又探入她口中追逐丁香小舌。
他像头饿了许久的猛虎,贪婪热切地吮吸她的樱唇,她招架不住他的热情,娇喘无力的求饶,「续哥哥,续哥哥,不……不要了……解续,你过了……」再吻下去就要出事了,她没办法,只好咬了他的唇一口,逼他退开。
解冰云伸舌舔了一下被她咬的地方,努力克制住对她的渴望,嗓音有些沙哑地问道:「以后还听不听话?」
「太欺负人了。」周静秋的语气带着一丝娇软的嗔意,让人一听打心里发软。
「就欺负你,旁人我还不屑碰。」她的身子有股勾人的幽香,泌人鼻间。
「什么旁人?」周静秋以指推开靠近的俊脸,似笑非笑的娇颜带了一抹判官似的审视。
当仵作的毛病是追根究底,凡事不弄个明白心底有疙瘩,当男人口中的女人是复数时,更要问个分由。
「你总不会以为没人给我送女人吧?在我这个位置,多的是想巴结我、奉承我,从我这里得到若干好处的人。」在京城,小小县令还不如一个勋贵家的奴才,光是个守门的小管家就能把七品官给吃了。
可是离权力中心越远,官字两边横,乡愿的老百姓没见过几个当官的,随便一个带刀的衙役就能称大爷。
莱阳县还算富裕,少天灾人祸,不出恶民,士农工商各安本分,是个油水尚可的富县。
不过人再安分也还是怀惴着心思,譬如少缴点税银,多开两间铺子,找座靠山保生意兴隆,或是想走求取功名、升官发财的捷径,一方地方官便是现成的土地公,想有求必应先送上供品,讨得神仙欢喜便能心想事成。
「你收了?」周静秋杏眸一横。
解冰云哼笑道:「我有没有收你会不知情?连墙都开了门,一目了然,不是我要的我不会要。」她还真不晓得有没有人送女人给他,但令她惊奇的是……「我是你要的?」
「你说呢?」他笑着以指轻抚她的唇瓣。
「我觉得身在此局中,人如棋,随人下。」她根本无从反对就成定局了,被赶鸭子上架。
解冰云听出她话里的些许不满,但佳人在怀的他,不无得意。「快成亲了,你嫁衣绣得如何?」
「嫁衣?」她怔了一下。
见她一脸不解,似乎不知他在说什么的样子,他忽然有股不好的预感。「你不会绣?」
「为什么要绣,不是还没定下婚期?」及笄之后少说等上一、两年,到时再做淮备。
「媒人没说?」解冰云的神情倏地一冷。
「说了不少吉庆话。」在这之前她不清楚,她从屋子出来的时间,聘礼已经抬了一半。
「夜华玉呢?」他不会把这件事扔过墙了吧?
提到骄傲似公羊的夜华玉,周静秋好笑地道:「你看过他备妥的聘礼没,这事你怎么敢交给他?」
「搞砸了?」他的心往下沉。
县衙里公事多,他正在处理水利的工事和秋收的农务,分身乏术,故而吩咐最闲的家伙,他给了银子,想着以夜华玉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本事,应该能胜任这一点点小事。
事后听说反应不错,百姓们津津乐道,知县大人送聘与周家姑娘定下盟约,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每个人都像目睹下聘的盛况。
过程不重要,他要的是众所皆知的结果。
只是,事情似乎出了差错。
快成亲了,新娘子却不知道成亲的日子?
「是没搞砸,但很多东西我用不上,他送了石雕的猴子做什么?我生肖又不属猴,还有玉做的水盆,手臂粗的银烛台,有我脚两倍大的金缕鞋,重达十斤的金铃铛,长到足够让我上吊的银制腰带,腰封是我脸大的蟾蜍……」聘礼太长,足足有三大册,但内容物绝对让人看了好笑又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