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是他的阳光,一如多年前她搬来的那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他心中的激动始终没减啊。
他突然站起身,面前那盘炒饭只吃了一口,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着收住笑容因他的举动有些怔然的她,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他伸出手拉她,她抵挡不过,因此站了起来。
“我带你去吃更好吃的炒饭。”
还没出口拒绝,被他如阵风般的蛮力给化解,他拉着她付了钱,拉着她走上街,直到夜风扑面,她才大梦初醒。
莫日丽听见自己如鼓的心跳,有点惊慌地说:“楚先生?”眼睛,盯着他、被他紧握的手腕。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她,望见她眼底的无措,行事如风的他,缓了语气道:“这里的炒饭不好吃,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就在前面而已。”
什么前面不前面?她只知道危险,他们不算相熟,就这样被他拉着走,会被拉去哪里?她还是有警觉性的,即使让他共用一桌,即使他笑容直率,即使他看起来不像个外人……
她刻意凛住眼神,皱着眉,做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我不饿,夜深了,我得回家,谢谢楚先生的好意,我……”
他听出她话里的疏远,又一次受了伤。
楚拓风知道自己被当成怪人了,但他能怎么办?对她来说,他们的确不算相熟,但……
他知道自己的冲动唐突了她,然而此刻看着她警戒的眼睛,他感到百口莫辩的悲哀,缓缓地,他松开她的手,没话说了。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他道歉。
第2章(2)
日丽有些尴尬地看着他瞬间暗下的眼色,突然觉得自己像看见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路灯下,他高壮的体魄形成巨影,投在路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巨大且无敌,但转眼看见他的人呢?
正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坦率的眼睛藏着歉意,但眼色中的正直,又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反应太大,太武断地将他当成坏人……
她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该扭头就走,还是没有脾气的说没关系?
她拿不定主意,似乎心底有点害怕刚刚吃饭时的好气氛,会因为她此刻的回应变成淡漠或熟悉,但又不明白自己为何怕与他变得陌生?明明他们还不算认识不是吗?可又为何害怕跟他变得熟悉的可能性被消灭?
忽然,他为她混乱的思绪闯出了路--
楚拓风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小便条纸以及一支笔,他伸出大掌,谨慎道:“别怕。”
她只能定定看着他接下来的举动,因为她自己拿不定主意了。
楚拓风在便条纸上迅速画了一阵,然后将纸递给她,她只能就着昏暗灯光,看见纸上写了一个字--风。
风字的尾巴长长勾起,勾成一个圆,旁边散着放射的线条,俨然是颗小太阳。
莫日丽眯起眼睛,心念一动。
她的胸口纷纷染起一股熟悉,几秒后,她呆住了,记忆中他看过这图案的……这图案……总在一张张的画纸角落,那些画纸,藏封在她家里一角……
她记得,是某个夏天,一个小她几岁的大男生送给她的。
大男生姓楚,名字有风……
她仰起头,震惊地看着他。“你是阿风?”
他微笑不语。
她惊喜道:“阿风!你是阿风?天啊,你怎么不早说?你……长得更高,我认不出来了!”
楚拓风看着她终于褪去警备的水眸,心里很欣慰啊!
是不得已,才想到这个图案或许她会记得,当初赠画给她时,反复思考过自己的署名该怎么画,最后决定以风字为署名,但单签个风字又太简单了,想了很久,才将风字的尾勾加了个小太阳,意思是加上她名字里的日字。
那年他疯狂的暗恋她,没想过署名其实是不适合加上有关别人的意涵的,毕竟人有可能会分散,他将署名加上她,往后这个标志便跟他使用至今,而他与她之间却再无联系,其实是讽刺的。
但这署名却使他将她牢牢记住了。
每完成一幅画,签下名时,就想到那个夏日的阳光,以及她的笑容。
“终于想起我啦?”他笑着,表情放松了。
递纸条给她是,还忐忑想着她看见这个图案会不会还是一脸没印象,那可够尴尬了,而且也够让自己再伤心一阵。
好险她记得。
也幸好她记得。
她表情熟络许多,笑眯眯地。“好久不见,你现在在做什么啊?你怎么不先跟我讲你是阿风?还让我把你当坏人。”
“你承认刚刚是把我当坏人啦?”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他提议道:“要不要跟我去吃那家炒饭?真的比刚刚的好吃很多。”
她摇摇手,拒绝了。“改天吧,我已经吃饱了。”
“那……要不要散散步?”
“散步?”她看了看周遭的巷弄,这里连公园也没有,更别提景色了,有什么好散步的?
“就走到前面便利店买个饮料,我口好渴。”
她点点头,跟着他走。
夜风吹来,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远方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他的步伐缓慢,旁边是梦寐以求的她,其实他有好多问题想问她,最核心的,当然是当年她突然搬走的理由。
他深吸口气,夜色中,丢出了问题。
“我真的……长得很像坏人吗?”
凉夜里,传来她的回答,是一阵娇脆的笑声。
傍晚的余晖,昏凉地洒在街道上。
因为将临下班时分而逐渐拥挤的车阵,带来一股将夜的热闹。
路边的露天咖啡座,三三两两坐着客人,妻子一桌格外引人注目,是一对出色的男女,男人高大俊挺,散发一股豪迈气质,女人性感美艳,穿紧身毛衣洋装搭长靴,精致的妆容让人忍不住快多看几眼。
“所以,最近有没有灵感啊?”邓洁一手撑着下巴,媚眼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楚拓风。
楚拓风看着街景。“什么灵感?”
“装什么傻啊?画画啊?我们签合约了诶,我可是很急的,你现在正好在浪头上,是出名的大好机会,你知不知道?我希望你多交些作品。我尽快找人帮你策展,打铁要趁热啊!”
邓洁今年刚满三十岁,父亲是知名画廊的负责人,她从小耳濡目染,也投入了艺术这一行,上礼拜刚签下这个从美国红回台湾的新兴画家,她全身带劲,期望快快大展身手。
迫不及待的约楚拓风见面,尽快盯梢。
“小姐,我还要忙搬家。”他转过头,一脸懒洋洋。
邓洁凝视他一会儿,忽然躺入藤椅。“你没有干劲。”
“啥?”
“我说,你没有干劲,你知道你现在正是要崭露头角的时候,当你渐渐在艺术界闯出名声,你得多一些动作,让大家记得你,可是我现在看你根本不急。”
他呆了几秒,笑了。“我没有不急。”
她挑起眉毛,看来不信。
他定定看着邓洁,目光认真。“听我说,我也想站稳脚步,但这个真的急不得,我会先把我以前的作品整理出来给你,OK?”
邓洁缓了脸色。“那新作品咧?”
他哈哈笑,因为她的急切,会选择跟她签约,就是因为喜欢她的直言,以及她显而易见的企图心,他知道邓洁的家世,她希望快快青出于蓝,他懂得,他也有这种企图心,也想青出于蓝。
他的名字还是先挂在教授的名下,艺文新闻上,都写来自美国名画家Gaarder的徒弟楚拓风……他也希望有一天,楚拓风可以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名字。
邓洁皱起眉,看着他爽朗且潇洒的笑容。“笑什么?”
他停下笑。“笑你有跟我一样的企图心,邓洁,我们好好合作吧,有一天我们要一起名满天下。”
名满天下?邓洁反复咀嚼这四个字,听来豪气万千,跟楚拓风与生俱来的豪迈气质很衬配,她忽然有股错觉,觉得坐在芒草里的草棚中,眼前的他笑得潇洒,胸有成竹的气势令她慑服。
她终于放松下来,暂时相信这个男人,她懒洋洋的拿起咖啡啄了一口。“那……我们现在没什么好谈的啦。”
“我们可以聊天。”
“聊什么?”
他哼了一声。“邓小姐除了工作上的事,就没什么话题可以聊了吗?”
他嘲笑的语气,让邓洁不服气了,她神秘兮兮的眯起眼,暧昧的笑了。“嘿,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没有。”
“床伴咧?”
楚拓风皱眉。“也没。”
她哇了一声。“那你还好吗?不会憋得太过分了吗?原来画家都要清心寡欲哦?”
她的形容令他笑了,他忽然眼神认真,黑眸藏着深深地坚定,上身附向前,这举动令邓洁忍不住退后了些。“干嘛?”
“我正在暗恋一个女人。”
“啥?”她呆住,他说什么?暗恋?
他没说话,她懂了。“你正在暗恋人,所以不会清心寡欲?你是这意思吧?但是,我的天,你几岁了?还搞暗恋这种事?”
“暗恋有分年纪吗?”
“拜托,喜欢就要去追求,追不到就算了,追到就绑在身边你侬我侬,你给我花时间暗恋是怎样?这样对你的工作有帮助吗?到时候她被人追走你又暗自心伤,啊不对,这样反而会有隐疾?”
“什么啊?”他笑了。
她却狂点头。“对对对,管它暗恋明恋,管你爱女人爱男人,只要有这种恋爱欲望就够了,对灵感有帮助,呵呵呵。”
楚拓风听着她胡闹般却带着认真的话语,他始终看着街景,此时车流量已大,近乎塞车的状况,附近店家亮起灯火,仿佛还能听见交通警察指挥的哨声。
看了看表,七点跟房东约好要签约,离现在还有近一小时,签完约后,他还得去小飞马童书店付订金。
现在他有一点头痛了,二十本的《野兽国》,他要拿它们怎么办?
第3章(1)
八点五十八分,小飞马店内已无客人。
今天虽然是周六,但比昨天冷,因此客人不多,莫日丽得空,花了一天时间将店面摆设弄得更整齐,门口的看板也更换新的优惠讯息。
木门被推开,她随即抬头凝视进来的人,正准备挂起礼貌的笑说欢迎光临,却在看见进来的高大身影后,扬起了更为热络的笑容。
“阿风!”
楚拓风穿着利落有型的短身军装夹克,墨绿工作簿,莫日丽的视线越过他,在橱窗之外看见了属于他的小褶。
他显然很高兴她的热络呼喊,满脸笑容的走到柜台。“我今天是来付订金的。”
“好啊。”她抽出三联单,边写边问:“‘野兽国’二十本,对吧?你要付多少?”
他耸耸肩。“付清。”
“OK。”她撕下顾客留存联给他。“货到我再通知你。”
他手下留存联,扬眸看了看店内,一贯木质的装潢,配上黄色灯光,市内明亮,对照外面街上的冷黑,这里很温暖,或许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里的温暖是来自心爱的女人。
“这家店很不错。”他有感而发。
“是啊。”
“开多久了?”
“大概快六年了吧。”
“就你一个人看店?你是老板?”他有点讶异。
她笑着挥挥手。“怎可能?我哪来的钱啊!老板是我大学的朋友,这是她跟她老公为了她女儿开的店,我只是帮忙管理。”
“那他们呢?”
“都在国外常住了。”
“店没关?”
她愣了一秒,“没有,他们很好,为了我所以店继续开。”
为了她所以让店继续开?除了让她有工作之外,她一闪而逝的黯然眸光,让他听出弦外之音,察觉事情并不单纯。
但他没追问,指了指墙上美丽的木质童话钟,转个话题道:“九点了,要不要去吃东西?比如我昨天才说过的炒饭?”
她笑了笑,没说话。
“不要?还是要?你吃过没?”
“没有。”她摇头。
“那你一定饿坏了,来来来,我带你去吃世界上最好吃的炒饭。”
她被他的话语逗笑了,而且不自觉被他牵着鼻子走,她收拾店面,准备跟他一起出门。
莫日丽收拾店面的那十几分钟,楚拓风一直安静的等着她,他站在走廊,立在自己的脚踏车旁边,一手插口袋,目光悠远地望向街景,静睨三三两两经过的人车。
她不自觉地偷觑他高大的身影,心口有股暖流经过。
无法言喻的温暖感受,轻流过胸口,当她望着他身影时,不知怎地,就觉安心,是因为他过于常人的高大身材?还是他眼眸里流露的忍认真与安定?
她有股恍然,歪了歪头,关上店灯,锁上店门,再放下铁卷门。
楚拓风转过身来,他背后的夜,黑得令人心冷,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是温暖的春风。
他笑着问:“好了?”
***
楚拓风口中最好吃的炒饭,据他所说,就在这附近。
顶多两条街的距离而已,但他们绕了半小时,都九点四十六分了,天空黑着,空气中飘着湿气,好似下一秒就要下雨。
他喃喃自语道:“奇怪,怎么找不到了?”
“会不会关掉了?你多久以前来的?”
“三年前。”
她呆住了。“三年前?”人事已非的机率很大。
楚拓风点头,“很好吃的,那时我正好要去美国,旅行社在这附近,我随便走进一间店,点了盘炒饭,味道真的很棒,怎么现在找不到了?该不会真关了吧?”
“很有可能喔,不然就是你记错地点了。”
“没天理啊,那么好吃的炒饭关了,昨晚那家难吃的炒饭却还开着,真诡异。”
她笑了,忍不住认同他。“是啊。”
楚拓风停下脚步,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不然我们改吃别的?我想想……” 他以指敲着下巴。“吃烧肉?”
日丽迟疑了一会儿,她看着他,有种不真实感,现在这时间她该准备上床睡觉了,但他说要去吃烧肉,她却无法拒绝,明知道这可能会一吃就吃到午夜,但她还是……
想去。
而且这一迟疑,就又被他拉着走了,或者,是她放手跟着他走的。
当美味的牛五花在铁网上嗞嗞作响时,她凝视坐在对面的楚拓风,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减缓过,一双大手拿着铁夹,忙碌翻动肉片。
他主动开口:“我现在是画家。”
莫日丽呆住了,拿着筷的手定在半空中,下一秒,她放下筷子,眼色讶异地问:“真的?”画家?
他点头。“但我还没出名,你知道我从以前就喜欢画画,到美国后我的教授很欣赏我,让我在他的展览参一脚,他为我辟了一条路,接下来我得自己回台湾闯。”他翻着肉片,夹起一块熟透的肉放她碗里。“这里是我的原点。”
“我记得你很会画画。总爱画社区里的景色,有棵树你画得特别好,它会开红色的花,落在街道上,很美。你将树画进画里,还送给我,后来我每天早上上班都会注意到那棵树。”她微笑,回想着以前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