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边静唇片歙动,不知从何说起。
秋嬷嬷是个忠仆,纵使知道主人什么事,也不见得肯吐实。她要是冒然对秋嬷嬷说出自己的身分及与袁秀熙的关系,恐怕袁秀熙之死就更难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了。
“夫人,你为何拒绝侯爷对你的关爱呢?”秋嬷嬷又问了一次。
她摇摇头,闭上眼睛,“嬷嬷,别问了,我什么都不想说。”
秋嬷嬷见她嘴巴牢实,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什么,只好作罢。“夫人不说,老身也无计可施,那么好歹先把汤药喝了,好吗?”
她望着一直以来犹如娘亲一般照顾着她、关心着她的秋嬷嬷,乖顺的点了点头。
边静卧病的这些天,南宫纵不准南宫毅来打扰,因此她已有多日没见到他了。
秋嬷嬷说他有乖乖的跟着心砚去幼塾,很乖的没闹脾气,只是老念着想她,今晚用过晚膳,她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便决定去看看孩子。
来到南宫毅读书的儒院外,她听见院里传来南宫纵跟秋嬷嬷的声音——
“什么?你同意夫人给你写休书?这是什么道理?”
“她是宁妃娘娘的义妹,又是皇上许的婚,岂有我休她的道理?”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侯爷怎么能答应这种事?”秋嬷嬷惊急地不已。
“我不想勉强她。”
“侯爷,你是害怕吧?”秋嬷嬷一叹,“你怕再度失望,是吧?”
南宫纵神情凝肃,不发一语。
“侯爷,你得敞开心胸去爱,不要害怕……”
“我不怕,只是早有先例,我不希望再有遗憾……”
“侯爷明明是喜欢她的,不是吗?这婚事虽是皇上许的,可却是侯爷自己求来的,这是你第一次为自己的婚事做主啊。”
“我是喜欢她,但她并不爱我。”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她说没有爱的结合是最悲哀的,那让我想起毅儿的娘……”
“侯爷,那并非你的错。”
“也许我该让毅儿跟着她走,我原以为毅儿能将她留下,没想到……”
“夫人?”这时一个婢女看见她站在院外,喊了一声,打断了南宫纵跟秋嬷嬷的谈话。
边静懊恼的看着那名婢女,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能听见些什么了,可现在这线索又断了。
她故作无事的往院里走去,秋嬷嬷见了她,急忙迎上前来,“夫人,你怎么到处走呢?”
“我好些了,想毅儿想得慌,所以……”她说着的同时,不自觉的朝南宫纵望去。
南宫纵看着她,表情淡淡的,“你真的好多了?”
“嗯。”她点头,“秋嬷嬷,毅儿呢?”
“小少爷在里头温书。”
“是吗?那我进去看看他。”她说完,便往书房走去。
几日不见,南宫毅见着她,开心不已,一会儿抱着她,一会儿拉着她,兴高采烈的说着这几日在幼塾发生的事。
边静听着,心思却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她反复思索着南宫纵跟秋嬷嬷的对话,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对于袁秀熙的离去感到懊悔,也歉疚自己让毅儿从小没了娘亲。
她想,他并不是一个没血没泪的人,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内疚,但他所谓的“走”是什么意思?难道秀熙姊是自杀的?所以他才说秀熙姊是无情的母亲,因为她抛下孩子选择走上绝路。
她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心情,秀熙姊若是自杀,那便与南宫纵无关,她自然很是高兴,可秀熙姊若真是自杀,又让她感到悲伤,秀熙姊为何要选择走上绝路?难道孩子不足以给她一丝活着的希望吗?
又过了几天,边静陪着南宫毅上幼塾,她的出现不只孩子们欢喜,就连曾夫子都非常高兴。
“夫人,你不在的时候,孩子们都念着你,现在你可终于来了。”曾夫子脸上满是喜悦。
“夫子,我也非常高兴能回到幼塾来,成天待在侯府,我都闷出病了。”她说。
“夫人的身体无碍吧?”曾夫子关心地问。
“多谢夫子的关心,我没事了。”边静说完,眼尾余光一瞥,只见有三个人走进幼塾,其中一人的容貌教她陡地一惊。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没想到桑默竟会出现在幼塾里。
为免他像上次一样逃走,她别过脸,觑着他转身走开,她才应付了曾夫子,快步的追了上去。
来到幼塾的中庭,她自身后一把拉住手上抱着书籍的桑默,他回过头来看见她,倏地瞪大了眼睛,震惊得书本掉了一地。
“哥?”边静实在不解他为何会是这种反应。
“小静,你……”桑默神情慌张,不知所措。
上回他觑着机会一溜烟的跑了,可今天他被她紧紧的拽着,哪里也去不了。
“哥,你到底为什么要逃?你这两年时间都在慕天城吗?你为什么不跟我联络?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的安危?我以为你跟秀熙姊一样,都已经……”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拽着他的手往一旁的隐密处走去。
桑默惴惴不安的跟着她,没敢多说话。
停下脚步,边静神情凝肃的看着他,“哥,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静,我……”桑默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哥,你我兄妹没有秘密,你只管对我坦白。”
“小静,哥……哥没脸见你。”桑默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做了什么事而没脸见我?”
桑默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挣扎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吐实——
“小静,当初我只身来到慕天城想查明她的死因,为了安全起见,我化名周定安,可后来我盘缠用尽,又生了一场大病,幸得书肆主人相救才捡回一命。”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在古书市集出现,然后呢?”
“书肆主人知道我识字,便留我在店里工作,如今……他已是我的岳父大人。”桑默一脸惭愧。
边静一顿,“岳父大人?你是说你已经成亲了?”
“是的。”桑默一脸歉疚,“我已经跟书肆的小姐李书欢成亲了。”
“哥,这是喜事,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她百思不解。
“我……当初我信誓旦旦的说终身不娶,可如今却与书欢成亲,你跟秀熙情同姊妹,我担心你不谅解我,觉得我背叛了秀熙……”
闻言,边静啼笑皆非,她拉着桑默的手,笑道:“哥,你在想什么?你可以得到幸福,那是多么好的一件事情,不只是我,就算是秀熙姊在天之灵也会祝福你的。”
桑默神情一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她摇头笑叹,“哥,你真傻,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还以为你也遭遇不测了呢。”
桑默不好意思的一笑,“小静,对不起,哥哥不是故意音讯全无的。”
“没关系。”她紧紧拉着他的手,“知道你平安,如今也幸福,我便放心了。”
听她这么说,桑默松了一口气。“对了,小静,你是何时来到慕天城的?”
“我来了快一年了。”
“是吗?这些日子你都待在哪里?要不你搬来跟哥哥住吧,书欢一定会很高兴的。”兄妹俩终于团聚,他自然欣喜若狂。
边静一听,蹙眉苦笑。“哥,我……不行。”
“为什么?”桑默不解。
“说来话长……”边静于是简单扼要将自己来到慕天城后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包括她如今已是平远侯夫人之事。
她唯一没告知他的是,他跟袁秀熙有个儿子。
知道她竟是不久前嫁进侯府的“宁妃妹妹”,桑默十分吃惊。“原来你就是边静。”
“是的,一切事情都很不可思议……”她耸肩。
第8章(2)
“小静,”桑默眉心一拧,神情认真,“你得想办法离开南宫纵。”
“哥?”
“我来到慕天城后听了很多关于他的传闻,我敢断定秀熙便是死在他手中,要是她知道你的身分及目的,我怕他会加害于你。”
“哥,我不能。”她坚定地摇头,“在我查明秀熙姊的真正死因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可是小静……”
“哥,你放心吧。”她打断了他,“目前为止,他对我都还算好,而且毅儿也喜欢我依赖我,我想替秀熙姊好好照顾她的儿子。”
桑默知道她的脾气跟个性,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她是不会轻言放弃或改变初衷的,便也不再劝。
“好吧,既然如此,你一定要好生注意着,别让自己陷在危险之中。”他耳提面命。
“我知道。”她点点头。
“有空就到书肆来找我,书欢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她若知道你是我的亲妹妹,一定会非常喜欢你的。”
“哥,你现在是周定安,而我又必须在侯府查事,我们的关系还是暂时别让人知道,以免节外生枝。”
经她提醒,桑默忖了一下,也表赞同。
“你知道草燃茶房吗?”边静问。
他点头,“知道。”
“我会在茶房长租一个厢房,日后我们便在那儿碰面吧。”
桑默颔首,“嗯,我明白了。”
此后,边静三不五时就和桑默见面,她本以为自己做得隐密,却没想到她的行踪全都被某人看在眼里——
厢房里,一对男女正在说话。
男的是南宫翔,女的是罗雨怀,自从南宫纵封住侯府跟西府之间的廊道后,两人相聚的机会少了,只能偶尔在府外见上一面。
“你说什么?”南宫翔震惊不已,“你确定?”
“再确定不过。”罗雨怀点头,“我已经跟踪她三回,发现她见的都是同一个男人。”
南宫翔听着,唇角不自觉的上扬。
“我找人查过那男人,他是城里庭馨书肆的女婿,名叫周定安。”她撇了撇嘴:“真想不到她看起来规规矩矩,竟也如此不甘寂寞。”
她想起边静曾经暗讽她,如今自己竟也趁着陪南宫毅上幼塾的机会与男人幽会,看来她也耐不住那深闺寂寞的滋味呀。
“堂堂平远侯的妻子竟趁着带儿子上幼塾的时候偷人……”南宫翔冷哼,“这事情要是传出去,南宫纵那杂种的脸要往哪里摆?”
“你打算怎么做?”罗雨怀问。
南宫翔挑眉一笑,“你不是早就看她碍眼吗?我们就趁这次给她好看,再挫挫南宫纵的锐气。”
“你是说……”
“抓贼要赃,抓奸在床。”他冷笑,“你别出面,这事我来做,我一定要让南宫纵难堪。”
边静每次要跟桑默见面的前一天,便会在经过书肆时于店前的花盆留下纸条,约定见面的时间,这么一来,隔天桑默便会前往草燃茶房的厢房与她碰面。
这天,她一如往常在婢女、随从的陪同下,带着毅儿前往幼塾。
安顿好他之后,她便差婢女前往城北的一家包子店买现蒸的包子,再派随从在幼塾里侍候着毅儿,接着便偷偷的自幼塾的后门离开,前往不远处的草燃茶房。
慕天城这么大,她跟南宫纵成婚的时候又低调简单,压根儿没人知道宁妃的妹妹是什么模样,再者,她出门坐的轿子十分朴实,又不爱穿华服、打扮得珠围翠绕,因此她在城中来来去去,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进到草燃茶房,老板娘王嬷嬷一如往常亲自坐在前头。
出入茶房的人都是不打招呼不对眼的,他们都直接进到空的厢房,点了茶水点心后,将单子递给跑堂,跑堂再上菜,期间不交谈不接触,就连结账时也是如此。
进到厢房,桑默已候着她,茶水点心也都上了。
“哥,没等太久吧?”她匆匆就座。
“没有。”桑默一笑,帮她倒了一杯茶,“你来得正是时候,茶不烫口。”
她端起杯子,喝了两口。
“小静,直至目前,你在侯府都还安全吧?”
“很好呀。”她点头,“大家都对我很好。”
“大家?”桑默微微皱起眉头,“南宫纵也是吗?”
她一怔,“算是吧。”想起南宫纵对她的好,她心里一揪。
她那微妙的神情落入桑默眼中,“小静,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可是又……”
“哥问吧。”她爽快地道。
“你跟他已经成亲,那么你跟他……”
光是这几个字,边静就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哥,你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我与他至今未圆房。”
桑默一听,讶异地问:“所以外头谣传他有隐疾而对女人生恨是真的?”
边静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嬷嬷说他很健康,可我……”她又没跟他发生过关系,哪里知道他是不是有病。
“小静,哥真的很担心你,要是你受到任何伤害,那可怎么办?”
“哥,我会保护自己,你放心吧。”
“不如你趁他还不知道你的身分前,赶快回秀水县吧。”
回秀水县?那就再也看不到毅儿、秋嬷嬷、辛老爹、哥,还有……南宫纵的身影窜进她脑海之中。
她不离开到底是为了什么?真是为了追查袁秀熙的死因?即使知道了她又能怎样?她不离开侯府,究竟是不能离开还是不想离开?
“小静,秀熙已经死了,但你的人生还要继续,哥不希望你为了追查真相而牺牲自己。”桑默感慨,“以前我也曾经执着其中,但与书欢相识相守后,我知道了我还有必须守护的人,尤其是我即将要为人父了……”
“咦?”边静一怔,眼睛一亮,“哥,你是说……”
桑默一脸幸福,“是啊,书欢已经怀有身孕了。”
边静欣喜若狂,一把抓住他的手,“太好了,太好了!”
就在这时,门板砰的一声被推开,两个穿着青衣的男人冲进小小的厢房里。
两人吓了一跳,正想质问对方是谁,又一男人走了进来。竟是南宫翔。
边静楞了一下,“三爷?你这是做什么?”
南宫翔冷哼,“堂嫂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背着堂兄跟男人在这儿幽会!”
不是吧?他是来抓奸的?太好笑了,她不抓他,他倒抓起她来了。
不过,她也不能轻忽此事。在二十一世纪,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在包厢里喝茶没有可议之处,但在古代,尤其她还是平远侯夫人,这可就不妙了。
“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跟周……”
“我知道他是谁。”南宫翔一脸得意,“他是庭馨书肆的女婿周定安。”
他连桑默是谁都查过,难道是早就盯上她了?边静正想着,只听南宫翔说道:“堂兄,你自己瞧瞧,我可没骗你啊。”
边静心头一惊,下一瞬,就是一身黑衣,神情冷峻的南宫纵走了进来边静瞪大眼睛,惊疑的看着他。“侯爷”
“小静,”桑默慌了,不自觉的拉了她的袖子,“他是……”
看见这男人叫她一声小静,还拉了她的衣袖,南宫纵眼底窜起两团怒焰。
当南宫翔告诉他边静跟男人在草燃茶房幽会之时,他本是不信的,但南宫翔信誓旦旦的说他有凭有据,他才半信半疑的答应了一同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