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他们打算向代王投诚。”
“不会吧?!”李萱闻言震骇不已,那是叛国大罪哪!何况,她不相信代王能够一笑泯恩仇,把当初害自己中箭落马的王家当成心腹。
“他们会投靠代王,背后当然有我和皇兄的推波助澜。
软禁淑妃,是我们刻意让他们看清楚朝廷风向,送柔贵嫔进宫,则是王益在测试王家于父皇心目中的地位。”
柔贵嫔在后宫毕竟时间短、阅历少,能动用的人又被德妃给扫出去,她步步艰难,再受宠又如何,也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所有的迹象都在逼老谋深算的王益另做筹谋,而向代王靠拢是他们所能做的最好选择。
这一招是步极险的棋,当初父皇和皇兄都思虑甚久,但若是成功,便是一棒打下两头心头大患,因此他们在犹豫再三后,终于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一回。
“猜猜看,王馨昀的庶妹嫁了谁?”
庶妹?那个因为王馨昀多年无出,王家想送进靖亲王府,为周旭镛开枝散叶的庶妹?“嫁给谁?”
“代王的三子周礼诚。”
讲到这里,周旭镛忍不住冷哼,如果可以,王家恐怕更想把王馨昀这个嫡长女嫁进去吧。
王馨昀的病多是心病,从她发现他对萱儿念念不忘之后就开始生病,直到确定自己成为王家的弃子,心头那病又更重了,此时要是她唯一的靠山王倎辅再出点事……周旭镛咬牙。
他不会忘记王倎辅送萱儿进京的路上,曾经企图对她动手,若不是苏嬷嬷机警,在紧要关头发出声音引来众人围观,迫得他不得不收手,萱儿早已经不在世间。
总之,对于王家、王馨昀,他是不会留半点情面的。
假如王馨昀不曾对萱儿动手,假如她不曾谋算到萱儿头上,他会善待她,虽不能给她什么,但她要的名位、荣华依旧会为她保留,可惜……她走错了第一步,一步错步步错,错得让他无法善待。
“如果他们投靠代王,是不是代表要打仗了?”
“别担心,就怕他不动,他一动父皇就有足够的藉口灭了王家和代王。”
这两颗毒瘤早该割除,若不是父皇当年的仁善不忍,哪有今日的祸害?便是要打仗,他也不畏惧。
不,这样说不公道,他离开军营返京,不就是在给王倎辅制造机会造反吗……李萱扯扯他的衣袖,他抬眼,望见她温柔似水的微笑。
“这些年难为你们了,不过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天地间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呢。”
“那么,你还有没有别的话想问我?”
他知道王馨昀和萱儿关起门来说话的事,也知道她们聊了些什么,当时门外、屋顶上都有人,只要情况不对,马上会有人冲进去救萱儿,只是没想到这场会面只见王馨昀的怨恨及不甘愿。
她说了许多话,许多原本该由自己来向萱儿解释的话,不过这样也好,王馨昀亲口说,比他讲的更有说服力,即便她的话里带着无数恨意。
“我?”
“你问了淑妃、王家、代王,然后呢?”
他在等她问一句:王馨昀说的全是真的,你真的喜欢我?然后他会告诉她答案:是的,从小到大,我心里只有一个人,她叫做李萱。
也许还会解释一下,父皇为何将她分到永平宫?因为当时淑妃仍然掌权,永平宫最偏僻也最安全。
再解释几声,他对她并没有不闻不问,那些年,他只要回京便经常在冷宫外头徘徊。
很可惜,计划没有照着他预期的进行,李萱是个胆小鬼,她没问。
其实根本不用问,她是聪明通透的女子,事情发展至此,李萱再不理解周旭镛的心思就太对不起自己的聪颖。
于是她确定了,王馨昀的话句句真确、句句实在;她明白,他待她的心意,不曾更改;她晓得他喜欢她、爱她,她始终是他心中的唯一。
这些确定,李萱有许多事可以佐证。
比方,他在淑妃被囚后,对她的好开始明目张胆。
比方皇上寿辰,他对王馨昀的冷漠、王馨昀对她的恨有目共睹。
比方他的隐忍、他的克制,让她存活到现在……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她信了,他爱她,而她误解他,太不应该。
心彷佛被泡进糖浆里,说不出的甜蜜在心头,李萱深吸口气,多年阴霾,如今雨过天青。
第十一章 你苦我也不好受(2)
几日后,周旭镛和李萱一早就出了永平宫,坐上马车前往目的地,半天后,马车门板被人轻敲两声,外头传来护卫的声音。
“王爷、公主,梅花村到了。”
周旭镛率先下马车,再将李萱扶下来,敏容早已经等在家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见李萱气色比过去好得多,敏容便知道她日子过得不错。
其实,在李萱几次让无颜姑娘送银票、物品过来后,敏容心底已有几分明白,李萱与她在梅花村的共依生活不过是梦想。
敏容迎上前,细细地审视李萱的脸,她脸上的疤淡了,人胖了点,看起来神采奕奕、神清气爽,她再看一眼站在李萱后面的周旭镛,他一身锦衣华服,笑容满面,眼底有着藏也藏不住的宠溺。
他们……终究走在一起了吗?她屈膝福身道:“奴婢向二皇子、公主问安。”
周旭镛点了下头,李萱却一把将她扶起,说:“你这番做作我可看不惯,以前咱们怎样,日后便怎么相称。”
敏容朝二皇子望去一眼,见他微笑点头,“叫我二爷便行。”
敏容笑开,说道:“是的,二爷。
萱儿,咱们快进屋看看咱们的家吧,我可种了不少好东西。”
“你真会种作物?我还以为你只会收拾残羹剩饭,料理出新味道。”
“别嘲笑我,能收到贵人的残羹剩饭可不容易,我费了好大的劲儿呢。”
“是是是,过去三年全仰仗敏容悉心照料。”
敏容笑着扬起下巴对她说:“不说那个,我现在可会种菜了,每颗萝卜都养得又肥又大,待会儿回宫带些萝卜干回去,泡过水、切碎,加上葱和蛋拌一拌再煎熟,下饭再好不过了。”
周旭镛尾随两个姑娘身后,听她们叽叽喳喳地不停说话,愉悦的表情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
他不禁觉得好笑,看她们的模样,谁想得到她们曾经是犯人和监官?几人来到院里,前院有几棵树,都不大,约莫一个男子的身高,有桃树、杏树、梅树,沿墙处还有一整排芭蕉。
敏容指指那棵梅树说:“这是住在梅花村不成文的规定,人人家里都要种上几棵梅树,到时候若是葡萄结不了果子,酿不成葡萄酒就酿梅子酒,村口的李大娘酿的梅酒滋味好得不得了。”
“我看书上说,有人在冬天时会将梅花上的雪扫下来,封坛埋在树下,以这种水来烹茶,滋味再好不过。”
“真的?今年冬天试试。”
走过前院,有十来间屋子,排成ㄇ字形,左右两排各有四间房,房间都挺大的,其中五间布置成寝屋,一间书房、一间净房、一间绣屋,连绣花架子都摆在里头了,中间那排有三间,一间待客大厅、一间小花厅、一间屋子空着尚未摆设。
敏容指指书房说道:“架子上只摆了几本我常看的书,本想等着你搬过来的时候再慢慢张罗,两间屋子给小孩子住,一间客屋,多余的那间留给下人住,我雇了个丫头帮忙烧菜洗衣、整理家里,偶尔帮忙打打下手,帮我分线,做点小绣品。”
“银子不够用吗?”
“够,你给的够多了,可日子是要长长久久的过,总不能一口气全花光,买那二十五亩良田也不过用掉一百二十七两,盖这屋子花费也还好,也就九十两银子,咱们不用青砖玉石,只挑着简单实用的材料盖了,我同工头说美观其次,重要的是能够遮风避雨,地牛翻身也不怕倒才重要。”
“这话在理,绫罗绸缎不如棉布衣好穿。”
“所以喽,里里外外布置一通,再加上后院的鸡舍、池塘,你送过来的三百两银子怎么都花不完,还剩下三十几两呢,我全收在床底下,还写了帐册等你过来查帐。”
“我还信不过你?”
李萱横她一眼。
“那是,可亲兄弟明算帐,帐本还是算清楚的好。”
敏容坚持道。
看过屋子,三人绕到后头,那里才真是一番明媚好风景。
一口井,几竿晒衣架,架子旁有两间屋子和一间低矮的茅草屋,那两间屋子里,较小的一间堆满柴火,较大的那间是厨房,敏容雇来的丫头小青正在里头切菜下灶,忙得很。
至于低矮的茅草屋,要进去得弯腰低头,里面用了木头、稻草盖上十几个窝巢,专门给下蛋的母鸡住。
敏容回头问:“二爷要不要进去试试摸几颗鸡蛋?刚下的蛋握在掌心里,温温热热的,感觉很奇妙。”
周旭镛看一眼跃跃欲试的李萱,笑说:“让萱儿去试试吧,行军在外,肚子饿时我掏鸟蛋的经验多了。”
李萱就等这句话,她弯下腰不顾形象地撩起裙子抢着进去,可一进去便把母鸡闹得乱飞乱叫,一只只赶忙逃出茅草屋避难,惹得周旭镛、敏容捧腹大笑。
李萱一口气捡了七、八颗蛋,走出鸡舍时,发梢还沾上两根鸡毛。
“捡这么多做啥,宫里把你给饿着了?”
周旭镛走近帮她取下发间的鸡毛,又为她顺一顺头发。
敏容笑着接手,把蛋拿到厨房里交给小青,又找来清水让李萱净手。
她一面洗手,一面解释说:“我在永平宫后院里也养鸡养鸭,可沉鱼、落雁说什么都不肯让我碰,还义正词严说那是下人的事儿,看得我心好痒呢。”
敏容领他们到池塘边,池塘挺大的,绕着走一圈大概要百步左右,几只肥硕的鸭子在池塘边喝水,几只在塘里悠闲地游水,敏容投一把饵料,不少鱼全挤了过来。
“想钓鱼,这里是最好的。
竿子放进去默数到十就有鱼上钩,再养个两年,大鱼生小鱼,鱼越来越多,怕是手伸下去捞,就足够咱们吃得嘴角流油。”
李萱急得直跺脚。
“别说别说,再说下去我就不想回宫了。”
那模样惹得敏容和周旭镛齐齐笑开,周旭镛一脸的春风和煦,他很高兴,那个活泼开朗、聪慧可爱的李萱并没有因为六年的煎熬而消失,她只是暂时隐藏起来,在安全的环境、在无忧的情况里,她就会出现。
“这么喜欢,以后常带你过来小住。”
周旭镛两句话,让李萱的笑意从眼眶里溢出来。
他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挣脱开,他在她的掌心中寻找些许温暖。
他想……她是知道的,知道他喜欢她、不曾变过,所以她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过往的误解、接纳了他。
周旭镛笑了,黑亮亮的眼眸里闪着感动,走过千山万水,他终于再度走回她身边。
架子上爬满青藤,一朵朵金黄色的丝瓜花迎风绽放,几条不大的丝瓜、苦瓜垂挂在藤下,另一头种了两株葡萄苗,方才种下不久,绿得耀人心眼。
“你怎么种苦瓜?”
李萱挤挤鼻子,问敏容。
“吃点苦,方觉得今日生活好过,况且,谁说苦中品尝不出甜美?”
对于人生,她习惯乐观看待,想到在宫里当差时的战战兢兢、再想到今日的愉快惬意,日子是越过越畅快了。
“说的也是,夏日里,在藤下摆上两张竹椅,看书、喝茶、午憩,肯定舒服得紧。”
“还用你说,椅子茶几已经备下,就等你的书和好茶。”
“回头让无颜送两包顾渚紫笋过来。”
李萱提议。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
“不是好像很厉害,是真的很厉害。”
说说笑笑间,小青来请众人入席,周旭镛牵着李萱过去,直到入座才放开手。
一桌子的鸡鸭鱼肉,做工虽不精致,但食材都是刚从土里拔的、水里捞的,不必太多的调味也觉得清甜无比。
敏容说:“这做菜和人生一样,不需要太多的外来物增添滋味,只要心平静气就能一世惬意。”
这番话让周旭镛不禁高看敏容几分,她没有念过多少书却有满肚子的哲理,全是从生活中体悟出来的,道理不深,但能让听者一再反省。
这顿饭,吃得人人口齿生香,饭后,敏容犹豫地向周旭镛望去一眼,半晌后才试着开口。
“二爷,这赋税徭役,朝廷是否有定制?”
“是,一家一户多少男丁、服几日徭役,一亩良田或旱田各需上缴多少税银,官府都有登录在册。”
“那有没有可能朝廷虽没颁下加税榜文,可是州官那里自行改了条文,突然间一亩地增加十倍税银?”
“不可能有这种事,若此事为实,就是官府贪污。”
“但官官相护,就算官府贪渎,百姓真要碰上也无法可想。”
敏容淡声道。
“怎么回事?”
李萱插嘴问。
“梅花村后面那座山里住着一名猎户,叫做赵启夫,他的妻子吴氏早亡,两年前他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在山里落户定居,买下五亩薄田,种点果子为生,平时有空就进山打猎,把皮毛鲜肉拿到村里卖。
“可之前连续两个月都没见到赵猎户出现,村长心想会不会发生什么事,趁空便走了一趟赵家,这才发现赵猎户重伤卧病在床,家里连颗下锅的米都没有,两个孩子,哥哥八岁、妹妹六岁,还小着呢,只能靠采点果子果腹。
“村长细问之下才晓得,三个月前他们家的地不知怎地竟冒出温泉水,事情传到县官王康仁耳里,他拿出十两银子就要同赵猎户买下那五亩地。
赵猎户哪里肯,他们所有的财产全押在那些土地上头,果子方种下不久,得再过个两、三年,树长得够壮实才会有好收成,他还指望着那些收成够存钱给儿子上学堂念书呢。
“王康仁见赵猎户不肯,撂下狠话说他敬酒不吃吃罚酒,结果才几天,王康仁便拿来欠税的条子,说他欠官府三十两银,要他立刻缴出来。”
“他真欠下官府税银?”
“欠了,不过欠的是三两,谁知突然增为十倍,还说什么三两银是旱地的税,温泉地的税金是旱地的十倍,这笔银子赵猎户怎么缴得出来,结果就被狠狠地揍了一顿,打得卧病在床天天吐血水。
村长到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发高烧,两个孩子只会哭,谁也没办法。”
“这个王康仁是想要官逼民反吗?”
李萱怒极问。
“民不与官斗,村民们给赵猎户请大夫,可那伤重得很又拖得太久,会不会好,大夫也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