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姊姊里,她跟二姊、三姊比较亲近,不过也不是谈心的那种亲近,只是比较常一起到外面吃饭而已,两个姊姊都嫁人了,总有抱怨不完的公婆、老公和小孩的事,她也不能给什么意见,就扮演聆听的角色。
“你快点回来!医院发了爸的病危通知!”黄意珠急匆匆的说。
意然愣住了。
父亲得了肺癌才不过这两个月的事,之前治疗得颇有起色,医生还说很乐观,怎么突然就病危了?
自己的父亲病危,她是一定要回台北的,可是她却怎么也连络不上安盛宇。
无奈之下,她在他手机里留了话,告知自己有急事要回台北一趟,她没提到自己父亲的病情,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要让他担心她。
他们两个的爸爸都出了事,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巧合?
现在的她什么都不能做,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暗自祈祷双方的父亲都没有事,也一定都要没事才好……
“你自己都瘦了一圈还坚持要来找他,他却连通电话也没有打给你,你还找他做什么?”
刘俐君陪意然到高雄找安盛宇,但一路上都在数落他,而意然不想听她数落的话,她相信他是有原因才没有连络自己的。
一个月过去了,办完她父亲的后事,她真的瘦到变纸片人。
对于高高在上的父亲,她其实没有那么多感情,几个姊姊也跟她差不多,只是家族庞大,她又是未出嫁的女儿,必须参加那一大堆仪式,让人很吃不消,令她连胃口都没有了,急速消瘦。
更何况,她也挂心没消没息的安盛宇,他爸爸究竟怎么样了?工地的意外后来怎么处理?他没事吧?还好吧?这一切她都想知道。
到了高雄,她们直接搭车到安家,然而房子新主人的一句话却让她当场宛如青天霹雳,愣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才短短的时间,安宅竟然已经卖掉了。
刘俐君去向邻居打听,才知道那次的鹰架倒塌事件很严重,压死了二十三名工人,还有一半是非法外籍劳工,另外,安盛宇的爸爸伤势相当严重,加上几个相关单位都介入调查工地的疏失,他们家面临很大压力。
“都问过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搬去哪里。”刘俐君探访邻居得到的唯一具体情报是安父的名字和住的医院。
于是,她们又马不停蹄的赶去医院。
“你说安启仁吗?”护士查了资料。“很遗憾,他已经伤重不治,过世了。”
“过、过世?”意然眼神昏乱,愕然地无法言语。
怎么会这样?他爸爸竟然就这样过世了……老天!盛宇一定很难过,他们父子感情那么好……
他的话回荡在她耳边——要和我爸联手盖房子,我设计房子,我爸来盖,父子联手打天下……
“走吧!”俐君硬是把她从柜台前拉走。“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们回去吧,你再找他也没用,我看他是不会回学校了。”
刘俐君拉着意然要走,经过领药处,那黑压压的等候领药人群里,她注意到有个熟悉的挺拔身影正领好药要走……
意然以为自己在作梦,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真的是他!
“盛宇!”她泪眼蒙胧的跑向他。
安盛宇如遭雷击的看着跑向自己的小女人,脸色都变了。
他完全没跟她连络,她不可能知道他的行踪,怎么会在这里?
“真的是你!”意然冲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安盛宇蹙着眉把她推开了。“这里是医院。”
“我忘了。”意然作梦般的微笑,羞赧的退开一步,看着他手上拿了一大包药,神情憔悴,心疼又担心的问:“是谁的药?你怎么了吗?”
安盛宇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是我妈的药,一连串的打击,她病倒了。”
意然更担心了。“伯母很严重吗?你们现在住在哪里?我去过你家,那里卖掉了,情况很不好吗?”
“不关你的事。”他冷淡的回答。
她错愕了。“你说什么?”
“我不懂你为什么还要跑来。”他不耐烦的说:“我的态度不是很明显吗?我们结束了,你不适合我,我现在也照顾不了你,所以你来是想要做什么?知道我们的情况又怎么样?你想做什么?”
说最后一句话时,他加重了语气,听得她胆战心惊,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我、我没有想做什么,我只是想关心你……”
他的语气为什么那么冷淡?她做错什么了吗?她不该来吗?可是,她想见他啊!他不想见她吗?
“关心我?”他冷笑。“对现在的我而言,关心很空泛,只有关心是没有用的,我需要的是实际的帮助,你能帮我吗?”
她先是愣了愣,才期期艾艾的说:“我可以回去找我姊商量……”
刘俐君看不下去了。“安盛宇,你不要太过分了!意然她爸爸……”
意然软弱无力的阻止,“不要说了俐君……”
但就算她没有阻止俐君,他也是一副毫不关心、不想知道的样子,让她心里很难受。
她知道他家里遭逢巨变,现在是最困难的时候,可是难道因为那样,他们的感情就烟消云散了吗?
“黄意然,你听好!”他面无表情的说:“当初就是看上你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我才会跟你在一起,但你姊姊的一番话让我知道在你身上得不到任何好处,加上你比我大这一点,我也不喜欢,我们结束吧!”
泪雾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你不是真心的,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是真心的?”他朝她走近一步,眼神冷然的逼视着她。“当你身上只剩下债务和官司时,你还有心情谈情说爱吗?当你要为二十三条人命、二十三个家庭负责时,你还能若无其事的生活吗?”
她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不敢置信的望着面前的那张脸。
他是那个缝缮地把她拥在怀里,轻怜蜜爱的人吗?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一定是因为债务太沉重了,他才会对她说这些无情的话,虽然她名下并无财产,但她可以去求姊姊帮忙,虽然姊姊不满意他,但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她吸了吸鼻子,振作了起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当真,我相信你说的都是违心之论,等到你家的债务解决,你就不会对我说这些残忍的话了……”
安盛宇嗤之以鼻的看着她,眼神是嫌恶的。“就是这样的天真才让人厌恶。”
一瞬间,意然像被当头打了一棒。
在她怔忡间,安盛宇已经走远了,头也不回的走出医院。
“盛宇!你不要走!我还有话跟你说,求求你!盛宇!不要走……”她追了出去,他却已经骑着机车绝尘而去。
她不死心,又拚了命的追上去,最后却跌倒了。
要命!刘俐君又跺脚又叹气的走过去扶她。
“你这样是做什么?他都把话说得那么绝了,你还对他有留恋吗?我们回去吧!我再帮你介绍男朋友。”
“肚子……俐君……我肚子好痛……”阵阵痉挛和刺痛让她语不成句,脸上毫无血色,连嘴唇都白了。
看见她裙子下流出鲜红黏稠的血,刘俐君大惊失色。“天啊天啊!你这是怎么了?不是那个来吧?这量也太多了……”
“帮我……拦住盛宇……”她挣扎着要起来。
“拦个鬼!”刘俐君没好气的用力把她扶起来,幸好医院就在后面,应该不会有事。
不过,意然为什么流这么多血啊?难道是……希望没事才好。
第4章(1)
十一月的六点半,天已经全黑了,空气中浮动着冷冽的味道。
安盛宇回到沐天建筑师事务所,柔柔的玄关灯光洗去些许疲惫,他脱下厚厚的毛料大衣挂在置衣架上,走进办公室。
“外面很冷吧?”宋育蓁马上笑吟吟的送上热茶到他办公室,还加上一小碟她自己烤的手工饼干,嘘寒问暖的声音更是甜美到不行。
安盛宇只喝了几口热茶,没看饼干半眼,迳自翻开设计图。“祖睿呢?”
宋育蓁看了眼手表,巧笑倩兮的说:“半小时前他有打电话回来,应该快到了。”
“他回来了再叫我,你出去吧!”
“哦——”宋育蓁看着他当着她的面低下头去看设计稿,不再抬头,不甘不愿的拉长声音,识趣的退出了办公室。
“啊啊啊啊!”这男人是草木还是和尚?她这样的大美女频频对他示好,他都没有看见吗?
“怎么了?”吴祖睿一进公司就看到表妹趴在桌上扯自己的头发,敢情又在安大建筑师那里受挫啦?
宋育蓁霍地抬头。“吴祖睿!你朋友的性向真的没有问题吗?”
“我哪知道?”他皮皮的咧嘴笑,把带回来的随身碟和一堆文件丢给她。“我们当红娘的,又没有包生儿子,你自己要努力啊!”
当初育蓁在他生日趴上煞到安盛宇,死皮赖脸的要他在事务所帮她安插一个职位,如今都一年了,看起来跟之前一样,毫无进展。
“你们男人都很坏!”
他进安盛宇办公室前听到表妹在外面发出不平的怒吼,还拿电脑出气。
唉,这个娇生惯养的丫头,安盛宇会喜欢她才有鬼,连他这个表哥有时候都想把她揉一揉丢进垃圾桶了。
“说真的,育蓁不行吗?”他走到安盛宇办公桌前,开门见山的问。
安盛宇依然头也没抬,继续修图。“没头没脑的在说什么?”
吴祖睿耸耸肩。“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安盛宇做完手边的工作,抬起头。“不要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不是约了客户沟通,哪里见?”
“走吧!坐你的车,我指路。”吴祖睿夸张的揉着太阳穴。“刚在吴议员那里喝了两杯白兰地,那位吴议员真的很爱强迫别人陪他喝酒耶,跟他在人前的形象好不搭,所以小弟我现在不胜酒力,不能开车。”
“我看你也陪得很高兴吧!”安盛宇拿了车钥匙和大衣,两个人一起出门,他们的车子都停在大门口,过了绿意盎然的造景庭园就到了。
沐天建筑师事务所不在大楼里,虽然也位在商业闹区,但闹中取静,是栋绿叶成荫的日式老建筑,外观很传统,内部则重新打造过。
一百二十坪的空间规画了三间独立办公室,安盛宇和吴祖睿各自拥有一间,另一间则打算再引进合伙人,其他的部分就是两间会客室、一间会议室、茶水间、男女化妆室,以及入门后开放式大办公室,员工除了他们两个的助理,还有三名实习建筑师。
这个地点是安盛宇找的,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把事务所安置在大楼里,现在的地点他很满意,租金合理,窗外的禅意有助他宁静心灵,创意也源源不绝。
“这辆车真的跟你很搭。”吴祖睿一下摸内装,一下子摸真皮座椅,嘴里不停的赞叹着,“何董出手真的好大方,真是性情中人,竟然因为建案热销,一时高兴就送你一辆B字辈的休旅车,我的妈呀!害我下辈子好想当他的女人哦!”
安盛宇发动车子。“我说过这辆车要当公务车,你随时想开都可以。”
吴祖睿眼神飞舞。“我们公司好高级,用这么高级的车当公务车,前途无量啊前途无量!”
可能是喝了点酒,吴祖睿一直很嗨,安盛宇也随他去自嗨,只要他能把路指正确就好。
同学数年,他对吴祖睿也有一定的了解,有些玩世不恭,家族满有钱的,所以没吃过苦,为人也不拘小节,对于建筑这一行他有天分,工作时就一反平常变了一个人,全心全意的投入,是个绝佳的事业伙伴。
“对了,我的朋友,你难道就不能看我的面子,给育蓁一个机会吗?”吴祖睿又不死心的提起。
安盛宇切换车道回转,看了吴祖睿一眼。“那你也看在我的面子,给林大姊一个机会?”
林大姊是花艺公司的老板,承包事务所前造景的维护,年过四十还未婚,平常大刺刺的,一看到年纪比她小的吴祖睿就脸红。
“吼!你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吴祖睿手握拳头挝了好友一记。“知道了,以后不提育蓁的事可以了吧?你也不要再把我跟林大姊送作堆了,她不是我喜欢的型,我消受不起啊!”
安盛宇淡淡一笑。“那就好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同样消受不起育蓁,她也不是我喜欢的型。”
御代樱日本料理店到了,安盛宇流畅的把车开进停车场。
两人下了车,酒意未醒的吴祖睿抖了一下。“怎么这么冷?”
“欢迎光临!”大门口有男服务生为他们开门,庭园造景的水池边立着一架日式宫灯,身着和服又挽髻的女服务生川流不息的在为每间包厢送餐点茶酒。
御代樱是庭园式的日式料理店,呈n字型,共有三十间包厢,每间包厢的基本消费两个小时万元起跳,来客非富即贵,还有日籍主厨带领的料理团队,整体都在水准之上。
天气冷,包厢里有暖气,他们才坐下,客户已经到了。
他们的新客户要从物流集团跨足地产业,购地已完成,目前需要一个一炮打响知名度的建案,而且不比稿,直接就交给沐天设计,跟他们见面沟通的是该集团地产部的副总经理。
“我完全了解您的意思,艺术人文很重要,还要加强与环境的互动,我们东方哲学的思维放在建筑里,那不得了……”
吴祖睿交际手腕高超,拥有轻松跟陌生人打成一片的本领,尤其几杯清酒下肚,已经跟人家在称兄道弟了。
另一边,安盛宇不疾不徐的用餐,自有他的步调,他仔细聆听客户的需求,将所有该注意的全部记在他的金头脑里。
“为您送上青甘鱼下巴、鳕鱼白子,北海道甜虾和软丝。”拉门被拉开了,一名女服务生端着托盘进来,菜色走少量精致路线。
服务生进进出出的上菜,安盛宇本来不以为意,是她的声音引起他的注意。
依稀记得,多年前也有个相同的声音令他驻足,那个女孩长发如瀑的垂在肩上,丰盈柔亮得让他悸动。
他不由得抬起头来,没有看见丰盈秀发垂肩,只看到她低垂着头的雪白颈项和一丝不苟的发髻。
她一一把小碟摆上桌,再俐落的回收空盘,为他们添茶倒酒,迅速收拾桌面凌乱的纸巾,最后一一送上热毛巾给他们擦手。
当她转到他面前,面对他时,安盛宇震撼了。
意然……
黄意然……
他的血液循环加快、心跳加速,而她同样睁大了眼睛,但却愕然的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