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梅子腌得好极了,你试试味道。”双玉端着瓷盘走到她面前。
这是今年春天梅树结的果实,在厨娘的带领下,雇上附近农妇,三十几个人花了大半个月才腌好二、三十瓮的腌梅子以及五十瓮的梅酒。
姐说,待梅酒酿成,得给爷送上几瓮,再帮爷做做人情,他们家小姐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爷。
关宥慈捻起一颗梅子尝味儿,细细咀嚼,她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
双玉见她表情古怪,问道:“怎么了,小姐?”
“没事,只是梅子又苦又涩,腌坏了。”挥挥手,关宥慈往屋里走。
双玉捻起一颗试味儿,小姐怎么搞的,明明甜得很?!
关宥慈很难过,却硬是憋着忍着。
过去两天,她的书一个字都没写,半本帐簿都没看,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对着铜镜,不断说服自己。
她必须明白自己的角色,必须确定她的幸运只是暂时盗来的快乐,她必须一再提醒自己,侯一灿不是她可以觊觎的男人。
他曾经教过她,一件事,认真想一千遍,就会成真。
那时她问道:“如果我想一千次我要当皇后娘娘,也会成真?”
他曲指弹了她的额头一下,没好气的道:“傻瓜才想当皇后娘娘。”
“胡扯!天下女子,只要有身分、有姿色,谁不想要那个尊贵的位置?”
他却道:“后宫乍看是繁花似锦,实则是风口浪尖,后宫女子各个修炼成精,你这种只想经营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女子,怎比得过她们的权谋算计?不想粉身碎骨的话,就别幻想那块地儿。”
她在他身上学到很多,学会放任想象力奔放,学会放纵性情,学会快乐,她真心感激他,真心把他的幸福做为第一考虑。
关宥慈不断地说服自己,终于在相约的那一天摆正心态,抱起装着银制嫁衣的礼盒,领着雪球坐上马车。
她把礼盒放在一旁,抱紧雪球,问道:“我会没事的,对不?”
雪球似是知晓她的难过,舔舔她的脸。
她蹭蹭它的头,自己回答“是的,我不会有事。”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同文斋停下。
看见关宥慈进门,李想快步走近,低声问道:“主子爷是怎么了?”
侯一灿的事业越做越大,如今这间铺子由李想负责,李念、李梦负责另外两间分铺,杨掌柜已经很少过来。
“哪里不对吗?”
“我也不清楚,爷一大早就来了,逼着大家把铺子里里外外打扫一遍,非要纤尘不染才行,还让孙婶去买了一堆菜,要孙婶弄出十二道菜呢。”
关宥慈苦笑,他这是想给小太阳最热烈的欢迎吧!“爷呢?”
“在后头。”
“我去看看。”
她把礼盒交给李想,转到后头,雪球尾随其后。
一到楼前,雪球熟门熟路地进仓库找孙叔,关宥慈则是走进厨房,看见侯一灿在里头指手划脚,也不晓得是真懂还是不懂。
他惹得孙婶生气,一手抓着铲子,一手将他往外推,她满脸无奈地道:“爷,您在这儿我没办法做事,饶了我吧!”孙婶看见站在门口的关宥慈,如释重负。“你来得恰恰好,快把爷带出去,否则待会儿我拿刀就来不及了。”
关宥慈失笑,拉起侯一灿往外走。
他看着她,有些紧张急切地问道:“我看起来怎样?这身衣服如何?”
她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认真回道:“衣服搭配得很好,头发梳得很好,玛瑙腰饰很衬这件长衫,不花俏却让人觉得很精神。”
“我的脸呢?看起来怎样?”
“一如以往,丰神俊朗、风流倜傥,是女人都要被迷得乱七八糟。”
侯一灿松了口气。“那就好,我昨晚紧张得睡不着。”
就算她是蠢蛋也明白了亮亮在
他心中有多重要,那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存在。
李想匆匆走到后院,说道:“主子爷,有位叶姑娘想见你。”
来了!侯一灿倒抽气,拉起关宥慈的手急道:“再看一次,我有没有哪里不好?”
“没有,每个地方都很好,爷快去吧,别让叶姑娘等太久。”
“嗯,你随我来。”
可以拒绝吗?当然不可以,她知道他有多在意今天的会面,她挂起一脸笑,听话的跟在他身后。 关宥慈终于见到亮亮本人,侯一灿没说错,她的容貌并不令人惊艳,只算得上清秀,但那双眼睛透出和善温暖。
看着他在亮亮面前手足无措的模样,关宥慈心酸得厉害,因为明白他有多傻,就有多在乎、多重视。
“你看,我带了谁过来?”叶梓亮退到一旁,露出身后的徐宥菲。
关宥慈猛地倒抽口气,她怎么会来京城?
徐宥菲满脸娇羞,早在马车出事、和侯一灿初遇时,她的一颗芳心已然交上,如今再见,是不是代表他们有缘?是啊,否则怎会迢迢千里在京城相遇?
她激动上前,不管不顾地攥住侯一灿的衣袖,蓦地红了眼眶。
侯一灿担心亮亮误会,甩开她的手,低声道:“徐姑娘自重。”
叶梓亮迎上前,拉起徐宥菲的手,柔声道:“侯二少爷,徐姑娘是你的故人,对吧?”
“有一面之缘。”他连忙澄清。
一面之缘就相赠玉佩?叶梓亮不解,她指指徐宥菲腰间的玉佩,问道:“难道这不是侯二少爷的贴身之物?”
侯一灿记得关宥慈发现米奇玉佩遗失后很是懊恼,一路从济州闷到京城,原来是被这个女人捡走了。
“玉佩是我赠给义妹的。”向亮亮解释过后,他伸手向徐宥菲讨要。“还请徐姑娘将玉佩还给我。”
徐宥菲相当窘迫,脸色青白交错,可是在他的注目下,她不敢不还。
“义妹?”叶梓亮一脸疑惑,所以她弄错人了?
“对,宥慈过来,我跟你介绍……”侯一灿转身,打算把玉佩还给关宥慈,却发现她脸色苍白,身体微颤。
徐宥菲很清楚她不能失去叶梓亮的同情,往后她在京城的生活还得靠叶梓亮,于是她飞快上前,一把握住关宥慈的双手,转头对叶梓亮说道:“亮亮,她叫宥慈,是我的姊姊,她把玉佩赠给了我,我说的故人就是姊姊。”
又来了,就只会装弱扮可怜这一招吗?那么多年过去,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关宥慈忍不住反胃作呕,一把甩开她的手,怒道:“离我远一点,我不认识你。”
她太激动了,突兀的动作让叶梓亮和侯一灿都吓了一跳。
徐宥菲接连后退两步,小腿撞上椅子,摔倒在地,她哽咽地道:“姊,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对不起……”
“对不起?你说得还真轻省。”娘的命就只值这三个字?
“我明白你怨恨爹和姨娘,可那是家里揭不开锅了,才会想把你嫁给钱大富,你离开之后,家里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凄惨,爹和姨娘也想把我嫁给钱大富啊,我和姊姊一样怨恨,可……那终究是我们的生身父母,再怨再恨,也得原谅不是?姊,你别气了,好不好?”徐宥菲把所有的错全推到父母身上一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好不可怜。
关宥慈冷笑,她不同情徐宥菲,原来逼到最后,再疼爱的女儿也可以出卖,赵姨娘啊赵姨娘,你的心是什么做的?“我终于相信,天底下确实有报应两字。”
闻言,叶梓亮皱起眉头,父母之过,为什么要牵扯到妹妹头上,她也是受害者呀,她心有不忍,走上前扶起徐宥菲,柔声劝道
“宥慈姑娘,你别把长辈的错算到妹妹头上,若当初她有能力阻止这桩婚姻,又怎会离家出走?身为长姊,应该疼惜妹妹,而非落井下石。”
关宥慈与叶梓亮对望,她什么都不知情,就敢跳出来主持公道,她真以为自己是太阳,可以照亮每个阴暗角落?她冷哼道:“奉劝叶姑娘一句,同情心得摆对地方,免得让人当枪使,还以为自己很善良。”
“宥慈!”侯一灿拉过她,对她摇头。
“我有说错吗?官府判案还得找证据呢,叶姑娘光听一面之词就妄下结论,会不会太武断了?”
“再怎样她都是你的亲妹妹。”他咬牙道。今天是他和亮亮第一次见面,他不想把场面弄得太难堪。
“亲妹妹?爷有没有说错?爷不是亲耳听见徐国儒说,我和善善并非他的孩子。”
“他不过是为了避祸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我确实不屑徐国儒的品性,但你妹妹有什么错?她不过是个柔弱女子,根本无法阻止长辈加诸在你们身上的事。”他是知道徐宥菲的性子不大好,不过他认为姑娘家大多都有些个小手段,但还不至于会做出什么大坏事。
“光凭一面之缘,爷就能确定她是个弱女子?这么主观啊,如果我说她才是那个落井下石的人呢?如果我说她心肠歹毒呢?如果我说她不是小白花而是罂粟花呢?如果我是爷,我就不会对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表评论。”
徐宥菲见侯一灿为自己说话,马上顺势哭着跪倒在关宥慈跟前,“姊,我错了,当初我不该劝你为孝顺妥协的,我真的错了,我不应该那么在乎名声,可那是我们的爹,我能怎么办?姊姊,你原谅我好不好?我愿意做牛做马,弥补我的过错。”
关宥慈冷冷的睨着她,演技真真是出类拔萃,若不是她的长相不行,真该把她收进冰山美人的。
见徐宥菲这般委曲求全,关宥慈仍是不动如山,侯一灿怒道:“不管你心中有再多的怨恨,血缘关系是断不了的。”
“我姓关,她姓徐,我们之间没有一毛钱关系,若不是杀人会脏了我的手,我很乐意亲手送她下地狱。”关宥慈说得决绝,她恨徐宥菲,但凡她有一点点能力,就会不顾一切讨回公道,她越想越愤恨,提脚踢去。
徐宥菲往后跌,后脑撞上桌脚,发出叩的很大一声。
叶梓亮吓了一大跳,连忙弯身扶起徐宥菲,关心的问道:“宥菲,你有没有受伤?”
徐宥菲微弱地回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侯一灿不懂关宥慈这么聪慧,怎么偏偏在这件事情上头会拎不清?“关宥慈,你够了,越说越不象话!”
“我不过说得难听,爷就不舍了?爷晓不晓得,有人做得更难看呢!”关宥慈冷眼看着徐宥菲演戏。
“姊……求求你原谅我,我真的知道错了。”徐宥菲说完,晕了过去。
侯一灿叹气,摇摇头,清冷的目光望向关宥慈,低声道:“你让我很失望。”说完,他弯下腰抱起徐宥菲,对亮亮说道:“我们送她去看大夫。”
叶梓亮点点头,临出门前,皱眉看了关宥慈一眼。
关宥慈站定在原地,咬紧牙关,她不允许泪水往下流,可是侯一灿最后的那句话不断在她耳边回响。
她从未让他失望过,没想到她不愿意对杀母凶手低头,他就对她失望了……
第十一章 兄弟俩大打出手(1)
离开同文斋,关宥慈漫无目的地走着,雪球静静地跟在她身旁,它已经长得很高大,个头都到她的腰了,一个纤弱少女和一条“大狗”,相当引人注目。
可是关宥慈没有心思理会旁人的目光,她很忙,忙着心疼,忙着想方才的事。
是她的错吗?当然不是,徐宥菲是只披着羊皮的狼,给娘下毒一事,她便是幕后主使者。
可是侯一灿半句都不问,就认定是她的错。
她用力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她不平、不甘,她没有错,他怎么能够对她失望?
委屈在胸臆间发酵,说不出口的痛在捶撞着她的心,她不想哭的,因为爷已经找到他的小太阳,她再无依仗,她必须坚强,可是泪水灼痛了她的眼,无论她如何拚命克制,也阻止不了泪水往下流淌。
走了很久,也许两个时辰,也许三个时辰,她不确定,确定的是脚很酸,心很累,确定的是愤怒、恐惧和委屈连手,在她脑海里不断增生。
缓缓吐气,关宥慈仰头望天。
接下来她要怎么办?应该离开的,对吧?侯一灿对她失望了啊,她在亮亮面前表现得不得体,她无法替他争取好感,这样的她,哪还好意思存在,所以她必须离开。 可是她要去哪里?茫茫天涯,何处是归依?
雨在此刻落下,完全不给她留情面。
关宥慈凄凉一笑,这算什么?惩罚她心思狭隘?惩罚她不良善?惩罚她让他失望?
她好气,凭什么这么努力的自己,到最后会是一场空?她咬牙切齿,握紧拳头,狠狠地向天空挥去。“凭什么!”
侯一灿快气死了,都是他的错,他不该把关宥慈宠得无法无天,让她连半点道理、半分情面都不讲,更气的是,她居然在亮亮面前这样做,要是存了偏见,将来她们怎么相处?
关宥慈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他的礼物来不及送出去,孙婶的拿手好菜,亮亮半口都没尝到,他甚至连坐下来问亮亮是穿越还是重生的机会都没有。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徐宥菲后脑撞了个肿包,大夫说伤到头最麻烦,要她好好躺在床上休养几天,他想送她们回去,亮亮面色不豫地拒绝了。
亮亮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可是临走前却对他说——“终究是姊妹,能有多大的仇恨?”
是啊,能有多大的仇恨?血浓于水,徐国儒再无良,赵姨娘再卑劣,可那和徐宥菲有什么关系?赵姨娘没让关宥慈嫁成钱大富,不也打算把亲生女儿推进火坑,说到底,错的是上一辈,徐宥菲不过是小丫头,把帐算到她头上,不厚道。
他得好好说说关宥慈,不能让亲妹妹流落街头,有再大的气,她也必须为自己和关宥善的名声着想。
可如果她还是那么倔强呢?唉,这丫头,真令人头痛。
送走亮亮后,侯一灿回到同文斋,才晓得关宥慈早就离开了。
李想担忧地道:“宥慈一脸失魂落魄的,真让人担心。”
侯一灿马上用力捶了李想一拳。“知道担心,怎么没追上去?”
他气急败坏,关宥慈那张脸就是能惹事的,万一碰到心思不正的纨裤怎么办?
李想闷声反驳,“我有啊,可我才交代伙计两句,跑出门就看不见人了。”
“不交代会死吗?伙计会放火把铺子烧了吗?”侯一灿瞪他一眼,气他不机灵,随即他抓起马鞭,二话不说出门寻人。
这一找,整整三个时辰,关宥慈没有回庄子,没有到书院,他骑着马,把京城大街小巷全找遍了,都没见到人。
他低声咒骂,该死的臭丫头,真把她宠坏了,一个不开心就闹离家出走,这算什么,没想过他会
担心吗?而且天色越来越黑,还下着雨,她当真想急死人吗?
他心急难当,策马狂奔,突地,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灵感,他调转马头,往那片芒草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