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一往间,今年的庄园收入,进帐将近万两,乐得诗敏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觉。
另外,济慈堂的规模越做越大,俨然成为京里最大的药堂,诗敏买下隔壁五间铺子打通后,找来更多的大夫坐堂,说是日进斗金亦不为过。
而莫钫敏这个官越当越上手,在他与幕僚日夜努力下,晋州今年的收成比往年多出近一倍,还让百姓的仓库里储下不少存粮,可应对来年饥茉。
莫钫敏还联合晋州商户,将本地产物运往他州,赚得更多的利润,而这些商户中,自然以莫钫敏的母舅夏家为首,经过一年的齐心合力,晋州百姓日渐富裕,而夏家也逐渐恢复昔日荣景。
康元三十九年。
晋州附近几个州县大旱,半粒粮米不产,百姓有挖树根、啃树皮之事传出,朝廷开仓放粮,并在京城募集银钱下乡赈灾。
济慈堂的新东家诗敏,每逢月初便在庙里施米义诊,她刻意避开上辈子去的普度寺,而来到城南观音庙。
这回听闻干旱,许多百姓生病,她不但带头捐药,还送两位坐堂大夫到灾区,为百姓看病。
皇帝知讯,御笔一挥,亲手给济慈堂写新牌区。
晋州附近州县大旱,晋州却没有因为干旱而受到太大的影响。
这是因为莫钫敏一上任,就开始针对这个问题,找来长年在本地耕作的农夫、仕绅与水利、农事专家们一起讨论解决法子。
他们一方面寻找士地开塘蓄水,挖渠、挖并,并决定不种植需要用太多水的干旱植物。
农事专家们到备地寻访合适的种苗,带回晋州,进行育苗、试种,去年有所成就之后,今年便广泛推行。
因此晋州不但不需要朝廷服米,还能如期将赋税收齐上缴朝廷,此事让皇帝龙心大悦,特召莫钫敏回朝,听取他的施政。
君臣在御书房里商谈半日之后,皇帝让莫钫敏回晋州任原职,继续完成手边计划,并领圣旨,官升一品,赏赐千金,让附近州县知府皆听从莫钫敏之命,改善农田水利、增加百姓农收。
莫钫敏回去后,皇帝也下令召见莫历升。
莫历升已经多年不曾进宫面圣,如今再见,心底的激动岂是几个字能书得?皇帝看着他,半天不说话,只是目光深幽,脸上合笑。
莫历升被看得冷汗冉冉,不解皇帝态度,唯能低眉敛目,注视着自己已磨出里衬的皂靴。
好半晌,皇帝终于开口,他说:「想当年,还是朕亲手点你为状元的,没想到,竟是朕看走了眼。」
乍闻此言,他连忙俯身跪地,送声道:「臣惶恐。」
「你是该惶恐,弃贵儿佳女于不顾,放任他们孤苦伶汀,如今他们小有成就,竟没或忘过你这个老父亲,唉……你啊,该打。
「臣不懂,还望皇上提点。」汗水流进莫历升眼里,一阵刺痛。
「莫钫敏官誉清廉、政绩良好,我召他入宫,百姓以为朕要他回京任职,马上有百姓联名,求朕为晋州留下一个好官,朕要为莫钫敏升品级,他却不愿意,说是官品压过父亲是为不孝。
「莫诗敏时时济贫、义诊,百姓喊她慈眉观音,这个名号朕听过,一问,才晓得是你的女儿,那名号也有人封过你的嫡妻,是不?」
「回皇上,是。」他不知道诗敏还在服济贫民,宛娘死后,嫁妆不是都没了吗?难道是舅夫人的主意?
「夏宛娘果然是好家教,朕派人问你女儿要什么赏赐,猜猜,她怎么回朕的?」想起那丫头的回话,皇帝忍不住扬起眉毛,看一眼莫历升,真想瑞他几脚,这个不知变通的穷酸儒,竟能得此儿女。
「臣不知。」
「莫诗敏什么都不要,她说娘亲教她做好事并非为求回报,她只想积得功德,求上苍让她的母亲来世投身无愁无忧欢喜家,求父亲、哥哥平安康泰,仕途顺遂。
朕又看人问:『你爹两袖清风,你怎不周济周济自己的亲爹爹,反而去救别人。』再猜猜,她是怎么说的?」
「臣惶恐。」被皇帝一句句指责,莫历升吓得两腿发软,背上厚厚一层湿粘粘的,全是汗水。
「她说爹爹的棒银不少,好好算计自然能过上舒心日子,你女儿没说明白,朕岂能不懂?她啊,她是担心把银子送回家里,又有人要惹是生非,说不准,又有良家女子受害,你心底明白是谁?」
莫历升自然知道皇帝所指何事。
前阵子,鑫敏看上一个卖花女,居然将人给抢进门、坏了人家的清白,那女子是有媒聘在身的,自然不依不饶,他不得不向同挤借银子,把此事抹平,没想到,家丑不可外扬,事情居然捅到皇帝跟前,是诗敏那丫头说的吗?
看着他的脸色,皇帝岂不明白他的心思。
皇帝缓声道:「你也别怨你家闺女,话不是她说的,对爹爹、对母亲,她半句话毁批评都没有。」
他半信半疑,却不敢抬头。
见他那副固执模样,不敲打敲打还真不行。
「你啊,你到底明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自己有几分才干,这些年朕硬是把你晾在一边?你当真不知道,莫鑫敏不长进,还带累了陈将军的独子,以及一票权贵的子孙,人家是打心底把你给恨上了,我要是用你,不让他们给我扯胡子才怪。」
惊雷轰顶,莫历升总算明白,这些年的仕途不顺,竟然是那个孽子所为?家门不幸啊!
他一揖伏地,硬吧道:「臣有罪。」
「你是有罪,莫鑫敏的事又被言官给盯上,朕跟前又得好一阵子不消停,你还是去当七品县官吧,若你还是不能把内院给打理好,就上一纸折子告老还乡,免得连累莫钫敏,朕是打算重用他的。」
莫历升离开后,皇帝静静看着桌上的折子,那是荣亲王呈上来的,他指头轻敲桌面,越敲越用力、越沉重,一个激动,他咳出鲜血。
这天回去,莫历升拿根棍子,狠狠把大儿子给毒打一顿,关在柴房里,不给吃食。
秋天,宫里传出消息,太子皇甫书病重而亡,在荣亲王的力保下,皇上立二皇子皇甫亭为太子。
入冬第一场雪,皇帝驾崩,太子皇甫亭继位,王皇后殉葬。
先帝方入颊,王氏子孙起兵谋反,新帝皇甫亭,命荣亲王及常胜将军李祺领兵征讨,一北一南,力克已故王丞相长子王成宾与三子王成兴。
冬天到了,诗敏又是成日里乐陶陶地数着她的银钱,只不过每每打开木匣子,看见那块龙纹玉佩,她就想起两年多了,傅竞与师傅皆否无音讯。
是不是他们早已忘记自己?
不过,傅竞赌赢了,继位之人是皇甫亭不是皇甫书,连九五之尊都改变了,她不过是一介小女子,命运也应该与前世大不相同吧?
这个想法安下她的心,她渐渐不在夜里哭醒,那个教人恶心的梦,慢慢地不再侵扰她。
如果不是因为思念太深,她的生活称得上顺心极意。
建平元年三月,边境战争持续开打。
有着御赐金区的济慈堂,自然是将药材一批一批送往战场,诗敏虽是女子,却也明白国不在、家何存的道理?
因为济慈堂开的头,京里许多富户名商纷纷慷慨解囊,一批批的军前米粮送往战场,激昂了军心。
荣亲王用兵如神,屡出奇计,再加上后方源源不断的资源,虽然手下只有七万名士兵,面对王成宾所率的二十万大军,毫不畏怯,两军交战,荣亲王屡战屡胜。
而常胜将军李祺,战场经验丰富,迎战王成兴更无他话,只是限于地形关系,无法一举攻克,然胜利是早晚之事。
建平元年五月。
莫钫敏的水利、农事工程已在各地见到成效。
去年遭逢大旱的州县渐渐恢复过来,新帝恩赏,赐莫钫敏宅第一幢、官升四品,待八月晋州知府三年任期满,便回京任职。
想到哥哥即将回京,又可一家团圆,诗敏笑得嘴背不拢。
这些年她训练出来的管事、制绢花能手和几家下人,足堪大用,不必事事由她亲管,就可以将事情办得妥贴。
连续两年的进帐,让她开心得想找个人好好炫耀一番,可惜……握着玉佩,它的主子不在。
不管怎样,大家都满心期待等着莫钫敏回京。
第7章(2)
渐渐地,时序过去,他们迎来七月盛夏。
天气炎热不已,由里的菜蔬盛产,便是挑到城里也卖不到好价钱,在管事媳妇的建议下,他们揽了酱菜、晒了菜干,预备冬天菜蔬少了,再同橘酱一起贩卖。
诗敏看着晒在广场上的菜干,闻着那股淡淡的香气,微微笑开。
这些年下来,她益发像个乡下丫头了,奶娘看不过去,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她撑伞、戴雌帽,还买买煮苇仁绿豆逼她喝,只要她皮联黑上一分,奶娘便急得像热锅的蚂蚁,到处去问偏方,回来帮她洗浴。
奶娘和云娘暗地盘算过,诗敏十七岁,是个大姑娘了,虽然莫大人在朝为官,但品级不高,就算家中女儿列入选秀名单,但名额顶多一个,有江媚娘在,那缺儿绝对不会落在姑娘头上。
自然,她们也不希望诗敏参加选秀,想想,宛娘有一百二十八抬的丰厚嫁妆,还是因为出身商家而被莫历升瞧不起,她们可不愿意诗敏重蹈覆辙,嫁鸡嫁狗都好过嫁官,何况是嫁给位高权重的官。
且她们家诗敏是副自在性子,哪受得了高门大户的约束?
说她们眼皮子浅也罢,说她们妇人之心也行,她们才不管身分家世,只想找个能疼惜诗敏的好男人。
不过这事还等钫敏回京,帮忙想想。
「丫头,钫敏信里写了什么?」
云娘拉着诗敏走到詹下,不让她晒太阳,她拉起诗敏的手肘,看了看,微笑,奶娘的心血没白费。
「也没什么,就问候舅母、奶娘,还说赏赐的宅子下来了,让我有空找人过去清理清理,该修的修一修、整一整。」
「这事不急,若咱们动作太大,说不定那边还想来分一杯羹,我可不想和那位莫夫人住一起。」云娘笑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住在一起也罢,说不定她还要管起我的酱捕子、绢花捕子,想把长手伸进我的银箱里,想都别想。」
不过,就算不想,该办的事还是得办,只是要怎么办,还是等哥哥回来再参详。
诗敏皱皱鼻子,如今她益发不怕江媚娘了,就是逢年过节,不得不应酬回那边去走走,她也不会软弱声势,任人欺凌。
相反的,她还很享受莫芬敏的嫉妒,她越是尖酸刻薄,诗敏越是得意,因她明白,看得到、吃不到那个痛啊,像鞭子般狠狠地抽进人心。
因此每回过去莫府,她必定盛装打扮,银酱、王锡、金炼、珍珠串儿,哪个显摆就往身上戴,有时候过了,爹爹问起,她也只是低眉敛目说:「都是舅母的疼惜,诗敏不敢拒绝长辈的好意。」
她的牌女喜妹是个好打听的,诗敏回莫府必带上她,回程,她就有满萝筐的笑话可听。
听说,莫芬敏站着她的打扮,已经发作过好几次,甚而指着江媚娘质问:「人家的舅母这等有本事,真不知我家的舅母死到哪里去了。」
鑫敏如同前世一般,对她态度温和,不管再「给、再霸气,那是待旁人的,他始终对她斯文有礼,如果不是前辈子的肮脏事,教她永世难忘,诗敏还真要教他给欺瞒过去。
「丫头,你怕是要嫁出门,才能摆脱他们了。」云娘苦笑。
有这门不省心的亲戚,还真是头疼。
「那样的人想摆脱谈何容易,何况哥哥还在朝堂做事呢,再气恨,也不能撕去那层脸皮,唉……真想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把他们全甩了。」
「谈何容易,如今江媚娘已是你父亲的正妻,谁都削不了她的身分。」
「总有办法的,只要她或莫鑫敏再惹点事,最好能惹到皇帝跟前……」
话说一半,她想了想,无奈一晒,说得简单,虽然哥哥、爹爹在朝为官,就算升了品级,在招牌砸下来都能砸中两个一品大员的京城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他们的家事想闹到皇帝跟前,哪那么容易。
她摇头,换个话题道:「今年济慈堂怕是要等陈皮上市才能赚到第一笔银子了。」
这大半年里,赚的每分钱全换成伤药,送往荣亲王和李祺的军队,店里的伙计虽颇有微词,却也明白,战争若是延烧到京城,别说挣银子,便是身家性命亦是不保。
「张叔刚从京城回来,带来济慈堂的消息,听说上个月,荣亲王已大败王成宾,让人将逆贼押至京城受审。荣亲王在北方留下几位名将收编士兵、长驻边境后,便带领一部分军队前往南方,襄助李祺将军对抗王成兴。」云娘低声道。
会注意到这个消息,是因为早两年无意间听说,荣亲王身边有位谋士叫庄柏轩。她不确定是同一个人或只是同名同姓,但就算是那位……又如何呢?
他有了前途怎还会记挂一个寡居女子?他们早已错过一回,如今再错……也就这样了……
「看来,战争快要结束。」诗敏没注意到舅母的异样,只是背靠在墙边眺望远方,看着那片晴朗天空,淡淡地笑着。
她在想事,想哥哥、想师傅,也想他。
战争有没有影响他的生意?他的大娘和大哥还派敌手暗杀他吗?他说壮大,他是否壮大到无人敢欺到他头上?临行前,她给他备下的伤药,不知道有没有派上用场?还有,他要她等,那话,是承诺还是随口说说?
她老是一个不注意便想起傅竞,想他的伤、想他的话,也想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想看想看,嘴边便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明白,这样并不好,多情误人,寄望一个远走他方的男子,不切实际,她比谁都清楚,与其存着不该有的小女儿心思,不如踏踏实实地让自己过得更好。
她以为自己是极其理智的女子,却没想到,总是会有那么一些时候,情感跳出来勾动她的心。
是因为他听了她的秘密?因为他没有嗤笑她的疯言疯语?还是因为他的胸怀收纳了她的泪水……于是,她对他上心?
她猛摇头,想甩去什么似的。
是啊、是啊,她比谁都清楚,这个「上心」有点笨,他们之间不过是短短的数日缘分,过了便过了,凭什么牵牵绊绊,误人误己?
可是,对于感情……人们总是身不由己。
「姑娘、姑娘,不好了。」
张叔的儿子张二从外头急急跑进来,他有些呆头呆脑的,但赢在做事实在,因此诗敏便将把守门户的事交代给他。